第十章
饲养室里面数羊最多了,那里面不仅有我们家之前饲养的羊,还有德顺叔家的,我们家的牛也关在那儿。 父亲曾给公社的人提了好几次建议,羊和骡马都可以宰,但牛不能宰,牛能耕种,也能打磨,牛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应该受到最真诚的待遇,而不是这种。 公社的人这才决定把饲养室里面的牛留了下来,放到最后宰杀。 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后,我和玉珍都期盼着旱灾能马上过去,这样的话,我们家的牛就死不了了。 自从玉珍见了屠杀场的场景后,她就担心了起来,她担心有一天我们家的牛也会被宰了,那样的话,玉珍肯定是吃不下去的,我也吃不下去,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买下的牛,它是给我们耕种用的,不是被宰杀的。 可是看着饲养室里逐渐减少的家畜,谁也不敢保证老牛就不会被宰杀,恐怕到时候,不仅是老牛没性命了,我们也会被饿死的。 我已经做好了老牛被屠杀的准备了,我也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父亲和母亲也都做好了准备,玉珍说她要和老牛死在一块,我说不行,要死的话,也是我先死。 天渐渐沉了下来,到了黄昏,晚霞退去后,墨色的云开始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 父亲望着远处的天空,对我们说,明天可能有雨,苦难日子马上就要过到头了。 我朝远处望时,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西方地平线下升起一朵城墙似的乌云接住了太阳。 父亲说:“按照老人们的俗语说‘乌云接落日,不落今日落明日。’一般来说乌云东移,西边阴雨天气正在移来,将要下雨。如若接中云,则当夜有雨;如若接高云,则第二天有雨;但如果西边的乌云呈条块状或断开,或本地原来就多云,那就不是未来有雨的征兆了。” 父亲还说,老人们的俗语还有很多,像“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说的是钩卷云出现在暖锋面和低压面的前面,地下的雨很快会来临。 “**过河,大雨滂沱。”说的是雨层下的碎雨云,如果出现这种云,表明雨层云中水汽很足,大雨即将来临。有时碎雨云被大风吹到晴天无云的地方,夜间就会看到**的云飘过“银河”,也是有雨的先兆。 “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说的是由高层云降低加厚锐变而成的雨层云,变化范围很大,很厚,将有连续性降雨发生。 “黄云上下翻,将要下冰蛋”,黄云多是暖湿空气强烈上升所致,出现这种情况多降阵雨或冰雹。 “早上乌云盖,无雨也风来。”说的是早晨东南方向有黑云遮日,预示有雨发生。 …… 父亲说了很多民间谚语,这都是老一辈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经验。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也跟着说道:“要判断天气,一是看云,二是看风,三是看天象,四是看物象。天气变化前,这四种现象一定会发生变化。” 母亲说她们小时候在地里面耕种的时候,就是根据这个来判断天气的。 她们总是会一边唱着农耕的谚语歌,一边耕种。老人们听了她们唱的歌,很开心,也会跟着唱起来。有时老人们还会教她们一些其他的谚语歌。 母亲的谚语歌都是从老人们那儿学来的,一代人教会了另一代人,代代相传。 天气的变化对庄稼人来说很重要,比起父亲说的俗语,母亲的谚语更切合实际。 “喜鹊搭窝高,当年雨水涝。”“蟋蟀上房叫,庄稼挨水泡。”“蚊子咬的怪,天气要变坏。”“蜻蜓千百绕,不日雨来到。”“蜜蜂**忙,短期有雨降。”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们的,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谚语,而是他们心中的真理。 玉珍听了母亲说的话,拍起小手,连忙叫好,我也拍着手,赞叹母亲说的谚语。 到了第二天,天气灰蒙蒙的阴沉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下雨,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 我的肚子咕隆隆作响,我开始浑身冒汗,头晕眼花。我担心我会撑不下去,我会在大雨来临之前被活活饿死。 父亲站在外头仰着天说:不对呀,应该是有大雨的,怎么不下呢,难道老天真的要把我们活活饿死不成。 父亲刚说完,豆大般的雨滴落了下来,淋淋沥沥洒落到田地里。树木干枯的枝条朦朦胧胧有了一层淡绿的色彩,雨水顺着树尖滴下来,变成了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 久旱的大地上冒出一层层蒸气般的云雾,白茫茫的一片,散发出泥土的清香。 我隐隐约约中,听到屋子里面母亲喊玉珍起床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很急切,很着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顺着声音跑到屋子的时候玉珍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被吓了一跳,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头不再发晕,眼睛也不再变花,我很害怕玉珍就这样离开我们。 我把手放到玉珍的鼻子处,玉珍的呼吸很微弱,我又把手放到玉珍的额头处,额头滚烫发热,应该是发烧生病了。 可现在去哪儿找医生,自从冬梅去世后,半夏老人就把药铺关了起来,我在村里面再也没有见到过老人。 有人说冬梅的死与半夏老人有关,半夏老人是为了躲避灾难才带着家人离开村子的。也有人说半夏老人是被县里的人给抓走的,原因是故意杀人罪,是他给冬梅开的药才导致冬梅最后的死。 半夏老人离开后,村里面看病的人都去县城里面了,县城里的药铺既有保障,而且比较正规。 玉珍生病了,急需看病,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可去县城的路那么远,以前我们驾着牛车去县城还需要五六个小时。现在倒好,牛被公社的人牵走了,想去也去不成了。 母亲在屋子里面急的哭了起来,一直喊着玉珍的名字,我和父亲也急的直跺脚,现在背着玉珍去医院显然是不可能的,外面下着雨,人的体力也支撑不到的。 放手一搏,总比等死强。 我说我去公社那儿看看,看能不能从哪儿得到些帮助。 父亲也决定去其他家看看,看能不能借来个交通工具。 我们分头出发,我一路小跑,朝人民公社的方向跑去。 雨越下越大,路也很滑,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母亲呼喊玉珍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家离人们公社不算太远,我冒着雨一路小跑,雨水打在我的脸颊上和头颅上,我没有一点反应,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我承认这是我有史以来去人民公社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跑到人民公社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鞋和裤子上也都沾满了泥,狼狈不堪。 公社的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推开门时我吓了一条,这也是我有史以来来人民公社见到的人最多的一次,里面正坐着王支书、高满仓还有其他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屋子里面的人见了我,也都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我,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一种杀气仿佛正在向我扑来。 王支书问我什么事,我说你能不能把俺家的牛还给俺,俺家的玉珍生病了,现在正急着去县城医院看病呢。 我说完话,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左肩挎着白色药箱的女子朝我走了过来,她淡淡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眼睛,鼻子有点直,嘴巴有点大,头发又黑又短。 我看着她很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我脑子一片空白,母亲的呼喊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旁,我生怕会耽误事。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老同学葛红叶啊,前些年家翔结婚的时候,我还见到你了呢。 葛红叶,我脑子一热,原来是我们班的老同学“小麻雀”。我想起了符冬梅结婚那天,站在人群一旁的我,看到一青年女子朝婚轿的两边撒糖的场景。 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看热闹的孩子在雨中等了大半天,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喊道:“新郎、新娘,给我红糖,早生贵子,喜得儿郎”。 听完孩子们的呼喊声,那女子抓了一大把喜糖,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各抢个的去了。 这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才认出她是我们同班的同学葛红叶,人称“小麻雀”。 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葛红叶说县城里面派我们来做救灾工作,我是一名护士,我是来做助理工作的。 我说感谢党,感谢国家还没有把我们这些给国家拉后腿的人给忘记。 葛红叶笑了起来,我和葛红叶冒着雨去我们家的。 我们从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葛红叶递给我一把透明伞,她自己挽起了裤腿子,赤着脚,把鞋胳肢窝处。 我说你都不打伞,我还打什么伞,我把伞放到地上,也学着葛红叶把裤腿子挽了起来,把鞋脱了拿在手里。 我来的时候裤腿和鞋沾满了泥,如果不把裤腿挽起来的话,走起路来会很艰难的。 我把鞋拿在手里后,再把伞从地上捡起来。我的动作很慢很笨拙,葛红叶在一旁止不住的笑,我的脸红的有些发烫。 一路上我们说话的时间很少,我能在这个时候碰到葛红叶,真的很意外,同时我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的出现玉珍这次可能要面临生命危险。 雨越下越大,我把伞撑开给葛红叶打着,葛红叶不让打,她喜欢下雨天,雨水打在身上给人一种清新、欢快的感觉,雨水能把人的烦恼与痛苦带走。 听葛红叶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雨里打滚的日子。 一到下雨天,我就格外的高兴,在雨水中拍着巴掌,嘴里面喊着:“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其他的小朋友听到后,也跟着开始在雨里打滚,学着我的声音喊着:“下雨了,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回到家后,母亲一看到我滚的浑身是泥,就开始骂我,骂我是个败家子,骂我太调皮,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母亲骂完我又开始说我人都长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调皮,这以后还怎么结婚,谁还敢找你。 母亲说完,余树就在一旁讽刺我说,瞅他长得那样,还结婚娶老婆呢。 母亲也跟着调侃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我们家余生长得丑,没准儿长大了还有大出息呢。 余树说:“他长大了要有大出息,圈里那头猪也能变成老虎了。” 我听了他们的话,远远躲在一旁,不再理他们。我感觉这造成的心理创伤比他们打我一顿还要厉害。 我和葛红叶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自称是郎中的人,正在屋里面给玉珍看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