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言情小说 - 织锦词在线阅读 - 第247章 人穷反本,故言善

第247章 人穷反本,故言善

    太阳光洒在日晷上,指针的影子落在未申之间。

    紧闭了一天一夜的宫门缓缓打开,内侍在一众皇子王爷肃然的视线中走出皇城,敲响了理国公云府的大门。

    好一会儿门才被缓缓拉开,云英杰穿上几十年不曾穿过的紫色叠领衫袍,头戴七梁冠慢步出来,站在挂了一百多年的门匾下,已经不再挺拔的身子在空旷的府门前孑然而立。

    内侍弯腰恭候,“国公爷,您请。”

    回头望了眼站在屋檐下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移开过的老妻,理国公朝她安抚的笑了笑,随着内侍抬步而去。

    路上不见一人,但官家召理国公入宫的消息还是迅速传开,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沓而至。

    大多数人都觉得官家这是要在临终之际,收回太祖赐下的最后一块门匾。

    只是也有人觉得不太可能,理国公膝下无子,这个尊贵无双的国公爵位到他这里就算断了,官家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管旁人做什么样的猜测,云英杰的心里反倒是比所有人都平静。

    入了宫,内侍止步在勤政殿的殿门之外,里面另有禁军出来引着云英杰进去。

    看到这副架势,他就知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皇帝真的快不行了。

    原先觉得自己到了这一天应该是痛快的,可现在他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皇帝死了又如何,云家的血脉该断还不是断了?

    他轻笑一声,要是让他的后辈也活在防备和猜忌中,承受他现在承受的断子绝孙之痛,不如断在他这里一了百了。

    勤政殿内,皇帝只穿了件薄衫,赤脚斜靠在软榻上,呼吸伴着“哼哧哼哧”的声响。

    恩怀在一旁打着扇子,就这皇帝还是觉得燥热的很,连下了两碗切成碎粒的冰镇果子才压下浑身躁郁。

    殿门被拉开,云英杰俯身叩拜,“老臣叩见陛下!”

    礼刚落皇帝就叫人把他扶起,“原先你们几个人里,属你地位最高,偏也是你每次见朕的礼最重,到现在你这个毛病也没改。”

    “您是天子,臣拜君是应该的。”

    皇帝费力撑着榻沿撑起身盘腿坐下,指了指靠在手边的椅子,“坐。”

    “谢陛下。”

    “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也不必再遵君臣之礼,就当陪朕……陪我闲话几句。”

    “是。”

    看到他的恭谨,皇帝苦涩的笑了笑,“你我有多少年没像这样说说话了?”

    “您日理万机,政务繁忙……”

    皇帝抬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打断他的话,“是从伯烨去了以后吧,有快十年了,如今我也快了。”

    云英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用君君臣臣那一套搪塞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再与他一起追忆少年时的人不多了,“是,再有四个月就整整十年了。”

    “可怨朕?”

    是朕,不是我。

    云英杰明显比皇帝清明许多的眼神骤然一笑,“臣不敢。”

    “你怨朕也是应该的。”

    云英杰并不答话,为了自己的安稳逼着他们云家断子绝孙,要说他不怨恨皇帝,他怎么会不怨恨?

    “昨日你到朝堂,是宗家那小子的主意?”

    “是臣自己。”

    “他应承了你什么?”

    云英杰抬头,看着皇帝起身跪地,“伯烨已然屈死,臣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林家也走上我云家的老路,昨日之事,都是臣一人所为。”

    “云家老路?”皇帝敛了笑,冷哼一声,“朕何时对他们林家赶尽杀绝了?”

    云英杰深吸口气,“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陛下,您觉得如果大牢里的人真有不测,凭那一家妇孺,真的护得住那个孩子?”

    “哼,听你的话倒是像责怪朕的意思?”

    “臣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

    皇帝脸颊抽动,嗓子里的哼哧声更重,歇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道:“林行舟自己行事不慎,让人钻了空子,要他们林家性命的人可不是朕!”

    “是您把林家推到风口浪尖的,如今他们替您挡了刀,您却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放肆!”

    退让了半辈子的云英杰这次不打算再退,“朝堂之上什么情况您最清楚,已经漏成了筛子的地方,到处都是纪党的人,林行舟被您打压了这么多年势单力薄,即便看得清前路有陷阱他还不是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跳,您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吗?”

    顿了片刻,他冷然一笑,“便是给了,凭那一家子世代忠君爱国的秉性,怕是就算死上十次,只要您一声令下还是会往前冲。”

    云英杰说完只觉得痛快,话虽是在为林家出头,可又何尝不是发泄他自己心中的愤恨。

    皇帝意外平静的看着他,“你果真是在怨朕。”

    “臣不敢。”

    皇帝凄然一笑,“修文,你这一辈子都没这么跟朕说过话,今日却为了伯烨家的那几个小子忤逆朕?”

    “臣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皇帝从软榻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伸手止住想冲过来的恩怀,站定在渐行渐远的昔日好友面前,“那你可曾站在朕的立场想过?”

    云英杰抬头,额头上的皱纹挤出几道缝,“若不是为陛下想,我云家何至于此,太祖的御赐之物在外人看来是保护是恩赐,对您来说却是时刻悬在头顶的一把剑。”

    “臣到现在还记得您刚册封太子之时来找我,您在门前望着我云府门匾出神的样子,可能连您自己都没发现,您当时看着它的时候神情有多冷。”

    “你就是从那时起离朕越来越远的。”远去的记忆随着他的话一下子被抽回,往日种种画面在脑子里闪过,他却不想再想起。

    人走到生命的尽头,什么争斗,什么算计,还有什么荣耀和耻辱都已成为过去,越到了最后时候越是想忘记做人时的痛苦和邪恶,只保留曾经有过的欢乐和纯真。

    皇帝低头俯视着他,“起来吧。”

    云英杰扶着地板起了两次才稳住身子。

    “知道朕为什么在这时候召你入宫?”

    “臣不知。”

    皇帝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静静的等了许久,才听他道:“朕有一事想托付与你。” 三文不吃鱼的织锦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