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道侣是h文主角怎么破|原着线在线阅读 - (19)过往贰

(19)过往贰

    裘渡第一次见到秦简烟,同样在他的十五岁。

    那可真是位顶顶美人,未张开的年纪已然可见出尘容色,精致得宛若一尊玉偶,被剑尊拎回院的当天,透过重重房檐和半开的窗子,以及冬梅优雅层叠的枝条,他一眼就看见了。

    这一年于裘渡而言太过不同,他从社会主义和平年代陡然掉进修仙世界里,被一个叫妙音门的宗派当作神异的精怪化形讨拿。

    若非意外发现自己濒死时会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比方说瞬间传送,裘渡早不知道没了多少遍。

    从开始怕疼怕得泪眼汪汪,到后来一遇上妙音门就决绝割腕传送离开只用了一个月。他这辈子最艰苦的时候,莫过于那段从娇气蜕变的日子,也是在那之后,曾生活在和平社会里的种种都被他抛诸脑后,成为了前尘幻梦。

    原本根正苗红的高中生狠狠发誓,有天他也要把这门派玩弄得如丧家之犬,报今日追杀之仇。

    东逃西窜了数月,他误入一道秘境。秘境的主人是个浑身冒黑气的邪门男人,念叨着什么什么传承,仰天疯笑,手往他心口一拍,便消失了。

    裘渡不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再度醒来时,浑浑噩噩,满身是血,地痞流氓在身边倒了一片,隐约记得些残酷影像。这会儿他已十分坚强,知道自己杀了人,也只抿住嘴唇,努力抑制住了呕吐的欲望。

    老实说,更令他想吐的是来自心脏的掐紧感,和满身说不出是什么的黑气;一股暴虐在心底翻腾,隐隐要冲破理智,让他变成滥杀的怪物。

    裘渡勉力忍耐,每天都背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堪堪制止心脏上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的诡异感觉。

    可妙音门再度追来,生死关头,他不得不靠它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这样暗无天日的时间中止在一个身着白衣、背后负剑的男人手里。他太强,不用伸一根手指,气势就令裘渡怎么也动不了,连割腕传送都做不到,只能不情不愿地被捆回了家。

    男人说,他是当世剑尊,要收他为徒。

    裘渡相信就这么纯粹才有鬼,逃亡这么久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别有所图不安好心,可他没有其它办法。

    在凛冽寒风里依靠偷看美人撑过三天后,裘渡不得不屈从,咬牙念叨着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这叫什么,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剑尊和他说:“你有个师兄,名讳秦简烟,未来会继承我的衣钵。明日你可去见见他。”

    裘渡知道了秦简烟就是书房里特别好看的家里蹲,总算燃起了点期待。他累得要死,第二天依旧违反生物钟地起了个大早,主动跑去那间看了许久的书房找便宜师兄一饱眼福。

    谁想到美人是美人,却是个蛇蝎美人。寒冬腊月里冷眼看童子跪地求饶,冻得浑身抽搐,只为了一方摔碎的砚台。

    封建社会害人不浅。裘渡看便宜师兄一身锦衣玉带,童子衣衫破旧,触手皮肤冷冰冰一片如同死掉般,不由更气,出门前愤而放狠话。放完狠话用余光悄悄瞥他,又高傲又淡漠,好像刚刚没有差点害死一条人命。

    背对着他站在桌角,真像尊玉偶,精雕细琢自成一道风景,可惜没有心。

    他这么想着,结果被罚的却是自己,不由觉得人生真他丫鬼畜。

    变态师尊边抽他边道:“你是我剑尊的弟子,怎可自甘下贱,与粗人为伍?”

    裘渡不屑地辩驳,带着九年制义务教育的鄙视:“粗人也是人,你当人命如草芥,又去除什么魔、装什么好东西?”

    辩驳的下场就是被抽得更狠。

    不过妙音门显然比便宜师尊更鬼畜,所他忍了,据说对方打算捉到精怪就剥皮抽筋腌渍入味,还不如在变态手底下讨生活呢,至少只有皮外伤。

    ……还有半夜摸过来给他涂药的便宜师兄。

    秦简烟语气淡淡,神色淡淡,无视裘渡懵逼的神色,好似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先前的龃龉不快都不曾存在过般自然。

    裘渡不明白秦简烟在想什么,猜测这尊玉偶漂亮的皮下有怎样的思考竟一时成了乐趣。他故意冷落秦简烟,说话气他,看白瓷般的面容因这些碎开坚冰,偶尔急到眼尾飞红,还得给自己上药,一边满足一边觉得自己好过分。太过分了。

    直到秦简烟在他的有意引导下,终于倾吐了内心深藏许久的茫然,裘渡才真正后悔起来。

    这切切实实是尊玉偶,被人强迫束之高阁,非要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他想逗引着玉偶跳出那道线,却从没考虑过对方是不是会就此摔碎。

    背后的伤被仔细裹好,裘渡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秦简烟也仿佛刚才根本不存在任何剖心的示弱,神情冷淡地收拾着布巾和血水。

    “腊梅谢了,不过桃花要开了。”裘渡闲散地伸着腿,眯了眯眼,窥见门外墙头一抹春光。他唇角忽而一弯,姿态极其随便地问道:“过两日去采点吧,我想试试做桃花糕。师兄,你喜欢甜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秦简烟正洗着染满血的布巾,闻言道:“你会庖厨?淡点的,我不嗜甜。”

    过了好一会儿,他捧着盆去院里倒水时才反应过来,一个失手,嘭咚溅了满地红花。

    *

    自那日后,师兄弟俩关系可谓突飞猛进,练剑、御诀、习字、画符,秦简烟手把手地教,裘渡一日千里地学。

    他练剑练得疲懒,倒对符咒法阵很感兴趣,秦简烟除了剑外只粗略知晓一点,说完彻底勾起了裘渡的好奇心,自个儿捧了本书躲角落里钻研去了。

    剑尊隔三差五地失踪,秦简烟早已习惯,裘渡巴不得人不在。冬去春来,桃花开得艳丽极了,他捣鼓着新学的符咒,偷偷把它贴在靠着桃树小憩的秦简烟怀里的剑身上。

    于是秦简烟茫茫然醒来,发觉自己正抱着一条小蛇和它大眼瞪小眼,刺激得脊背一抖,撞在身后树上,哗啦啦零落好大一波桃瓣。

    烟粉如朝霞的光斑洒在乌发雪肤之上,活色生香,却比不过玉偶神像骤然活过来的眉眼。秦简烟一挥手,还是小蛇模样的剑飞掷而出,稳稳擦过裘渡鬓发,插在墙上。

    裘渡气定神闲地鼓掌:“恭喜师兄准头又有精进。”

    秦简烟还有点气,他方才真被吓到了,不禁觉得有些丢脸,恼道:“师弟好雅兴。”

    “师兄看我这幻象符如何?”裘渡凑近了一弯腰,将剑轻巧插入秦简烟腰间的剑鞘里,剑柄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咯噔。他笑嘻嘻道:“别生气嘛秦简烟,今晚做桃花糕。”

    秦简烟道:“少搁糖。”

    裘渡要做就做一大锅,干脆地给全院人加餐。对此秦简烟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偷偷给师弟补贴——没办法,在经历不管怎么揍裘渡还能活蹦乱跳地惹事后,剑尊已经学会克扣他的用度了。

    院里孩子近来被养得胖了不少,多亏裘渡加餐时故意放多些糖。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奢侈,对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孩来说可谓难得的美味了。

    不过这么办,口味素淡的秦简烟就难以入口,因而裘渡会另起一炉,独独开个小灶给师兄。

    秦简烟觉得他实在手巧,又奇思妙想,给他那笼捏出的糕点形状各异,看着玲珑可爱,甚至舍不得咬下去。先前受惊的气早飞往九霄云外,桃花清甜的香气溢在唇齿之间,满院欢声笑语。

    从死气沉沉到如今模样,这转变竟只用了不到三个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最大功臣裘渡却陪着几个相熟的孩子玩了会儿,早早就回了房。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秦简烟就前后脚地跟进了门,问:“怎么了?”

    裘渡嬉笑道:“困了,我可揉了一下午的面诶,先休息啦。”

    他说着就摆出送客的手势。可秦简烟哪吃这套糊弄,干脆地探手,捉住师弟手腕。

    他首次摸到那块皮肤,愣了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撩起衣袖,去看手下的寸寸凸起。老树遒枝般的伤疤横亘在苍白腕上,形状可怖,新伤之下,是层层叠叠的陈年旧疮。

    “师弟……”秦简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沉默的裘渡,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兄,其实我是怪物哦。”裘渡微微笑起来,颊边梨涡绽放,“快死的时候,我就能掌控我自己——甚至扭曲周围的空间瞬间移走,当初我就是这么逃开妙音门的。”

    这桩事秦简烟早知道,可此时望着那一道比一道深刻的疤痕,又想起裘渡另一只手莫约也是,心口不由抽痛起来。他深吸口气,抑制住心疼的情绪,不声不响给妙音门记了一笔。

    “那为什么会有新伤?你为什么……”

    裘渡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沁凉。师弟的笑容那样缥缈,秦简烟心底一沉,由着被牵起手,放在了咚咚跳动的胸膛上,听他轻轻道:“师兄,我的心脏上长了一朵花。”

    裘渡甚至还在笑:“师兄感受到了吗?就在这个地方……我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为什么瞅准了我,这朵花在往上蹿,在吞噬我,它让我烦躁、让我生气、让我失去理性、让我想要杀人。

    “我方才抱起小萝卜时,差点下手掐死他。”

    秦简烟攥住他有些颤抖的手,被反过来紧紧握住,力道之大,宛如在握垂死时那根救命稻草。裘渡松下口气,盯着秦简烟慢慢说:“秦简烟,我现在甚至想杀掉你。我要变成怪物了,我克制不住自己……唯独接近死亡的那一刻,那一刻的我才是我。所以不要阻止我,我死不掉的。”

    他几乎是在祈求了:“好不好?师兄?”

    秦简烟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锐利:“你杀不了我。”接着,视线扫过两人紧紧相扣的手指,不紧不慢,“其实,师尊把你带回来那天,对我说了两句话。”

    裘渡有点不明白:“什么话?”

    “师尊说,他叫裘渡,”秦简烟一字一句地念,“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师弟了。

    “——倘若有日他入了魔,便由你这个做师兄的,亲手处理门户。”

    “不要怕,师弟。”秦简烟柔和下嗓音,“我比你强很多,如果你真正入了魔,失去理智,就由我来杀你。所以别再伤害自己了,一切交给师兄,好吗?”

    裘渡沉默许久。自穿越以来,他早已不去信任任何人,习惯独自一人舔舐伤痛、背负起自己的性命和报偿。可他实在无法拒绝面前这双温柔的、流光溢彩的眼睛。

    他捧着秦简烟的手贴上面颊,隔了良久,俶尔呜咽一声。方才哑着嗓子低低道:

    “秦简烟,你要看好我。”

    “好。”

    “不准让我脱离你的视线。”

    “好。”

    “晚上也搬过来,和我一起睡。”

    “好。”

    “师兄……我害怕,我不想变成怪物。”

    “那就不要入魔。”秦简烟斩钉截铁,“师弟,不要入魔。”

    于是这句话,这段承诺,从他们的十五岁开始蔓延,结成盘根错节的树根向上伸展,几乎贯穿了两人波澜壮阔的大半辈子。所有羁绊,也就此挣脱不离地纠缠。

    秦简烟凝视咫尺那双橙红眼瞳,恍惚出神。他回想起裘渡曾忍着痛苦反反复复地剔自己的筋骨,活生生从脉络里剥落魔气,顿时酸涩难言。

    阴差阳错,天命难违,兜兜转转,师弟终究还是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