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画春册在线阅读 - 第54章幽赠何由果

第54章幽赠何由果

    柳逢辰走到了花铺子门口,满心忐忑。他与方白简分别一年多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愧疚早就变成了千言万语,可在如潮的激动中,他斟酌万千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少爷,你还好么?”

    方白简不看他,却是仔细盯着手上的花,轻轻捻去花瓣上的一粒黑灰,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少爷,这位客官你认错人了。”

    柳逢辰愣了愣,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僵:“那么便容我冒昧问一句,这位养花种草的郎君尊姓大名为何?”

    “无名无姓一花农罢了,不值得公子屈尊下问。”

    “哦是么?可我听人说,郎君尊名念兰溪,怎么就无名无姓了?”

    “随便起的,总得有个什么名号让人叫,不然别人如何寻得到我,买我的花?譬如这位公子,不也是打听着这名号找到了此处么?”

    “此言有理,那么敢问念先生是自小便养花卖花么?”

    “与你何干?”

    “一般如此回答,那便意味着不是,既如此,那郎君定然是有真名实姓的,不然别人又该如何称呼幼时的你?”

    方白简停了手,终于看向柳逢辰,眸中情绪复杂,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生聪明。”

    “过奖,随口胡说罢了。”

    “问了这么多,也说了这么多,公子的随口胡说还真是滴水不漏。”

    “彼此彼此,念先生亦是严防死守,问得我胆战心惊。不过我也确认了,念先生并不是我唤做少爷的那人,毕竟我的少爷,可不会像念先生这般对我。”

    “我如何对公子?公子说的那少爷,又是如何对公子的?”

    方白简神色依旧淡淡,可语气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平静疏离,多了些许迫切的好奇。

    “念先生待我,有礼有度,虽毫无逾矩,可客气得让我觉得疏远。而我的少爷,英俊,聪明,勇敢,坚强,虽因少年脾性,时有冲动之举,可心是极好的。我那少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不计较我的过去,疼我,爱我,敬我,护我,我那少爷待我,当真真心一片。”

    方白简捏紧了手中的花,茎杆被他的指甲掐出了汁。

    “那公子对那位少爷,可否也是真心一片。”

    柳逢辰微微一笑:“我心似君心,更胜一玉壶。”

    茎杆被掐断,花掉落于地,方白简伸手去捡,没有立即直起身子,却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脊背同声音都在发抖:“那公子,为何现在却在找那位少爷?既然彼此真心,又如何会彼此不见,以至于问我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乡野村夫?难不成那人,抛弃了公子?”

    柳逢辰叹气:“不是他抛弃了我,而是我离开了他。但我的离开,是迫不得已,其中真相,早想解释。可我那少爷似乎在同我置气,不愿见我,认我,我又能怎么办?”

    “倘若那少爷给了公子机会,公子可会将当年主动离开的真相告知于他?“

    “自然毫无保留。”

    方白简终于直起了身子,手里紧握着断了茎的花,牙齿紧咬着唇,眼里蒙上了水色,可眼角倔强地紧锁着,为的是不让一些东西落下。

    柳逢辰看得心里一阵揪疼。他能感受到,方白简因为自己当初的离开难过了许久;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想笑,仿佛回到了当初当场抓到方白简自残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方白简,满脸敌意,倔强不哭,同现在分毫不差。

    少爷长大了,可似乎,又没有完全长大。柳逢辰想。

    接着,柳逢辰话音一转,失落道:“只可惜少爷不愿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今人在何处,我都不知道,还真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方白简转身看花,飞速眨眨眼,用花团掩住指尖触碰眼角的小动作。

    “他会见你的。”方白简说,弯腰重新侍弄起他的花来。

    “念先生如何知道?难不成,念先生其实就是我那少爷的至交好友?都说共处久了的人,相貌气度都会越发接近,而先生同我那少爷长得那么像,是否就是因为如此?”旋即叹气,“唉,真是可惜了,我才离开少爷几个月,少爷已经有了你这般亲近的人,看来我在少爷心里的分量,也就那么一点,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命定之人。有了新欢便弃旧爱,也罢也罢,是我负他,疏离不怨。”

    “他没有。”方白简立即道。

    柳逢辰故意装作没听清道样子:“你说什么?”

    “他没有新欢,也不曾放下旧爱。”

    “你又如何知道?”

    方白简不再回答,给花哗啦浇了一大瓶水。说得越多,被套出的话也越多,纵使聪明过人,在柳逢辰面前,他仍是个嘴笨得很。

    柳逢辰也不为难他了,只问:“那么念先生可知道,我那少爷何时才愿见我,我着急得很,再不说,就要被内疚折磨而死了。”

    “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方白简反问。

    “我如何知道?”

    方白简神色黯了黯:“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他从花堆里取出了一束芍药,递给柳逢辰:“这里没有兰花,便只能赠予公子一束芍药,七夕佳节将至,还祝公子早得佳人归。”

    柳逢辰看看方白简,又看看满怀鲜红,细细想了想方白简方才的话,扬唇而笑:“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采之谅多思,幽赠何由果。我明白了,多谢。”

    方白简目送柳逢辰离开,柳逢辰捧着满怀芍药,一步三回头,一路笑在颜。

    七夕那夜,星光才铺上天幕,牛郎织女还未鹊桥中重逢,柳逢辰便到了城郊念先生的住所。他穿上了在方家当教画先生时常穿的一身淡青色衣裳,因为方白简曾说,他穿着一身最好看。

    方白简在城郊的住所比柳逢辰在城中的住宅要大一半,离门口还有几丈远,便能闻到浓浓的各种花香。四周十分僻静,最近的一户人家,离这里也有二十余丈远。

    屋里的灯亮着,柳逢辰轻轻敲门,很快就得到了回应:“谁?”

    “是我。”

    片刻后,门开了,一身讲究衣裳的方白简出现,淡淡道:“进来罢。”

    方白简的屋子东西不多,只有床,桌,椅子,架子等最寻常的东西,相比他在方家的屋子,实在是寒碜得很,但因为收拾得很干净,又摆了不少花,倒也清丽高雅。

    方白简关上门,坐到桌前,就着灯光,读起了一本书。

    柳逢辰站到他身边,问道:“少爷看的什么书?”

    “。”

    “这是什么书,还不曾听说过。”

    “一本讲养花的书。我是花匠,这本书,常读常新。”

    “少爷真是好勤奋,只是,”柳逢辰将方白简的书夺走,“少爷也不问我来做什么,就这么放我进来了?”

    “先生会害我么?”

    “自然不会。”

    “所以放先生进来又有什么打紧的,先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我,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方白简将书从柳逢辰手中夺走,重又翻看起来,虽然视线落在纸页上,可字却是颠倒的。

    柳逢辰忍住笑,假装委屈地问:“少爷宁可看书,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么。难不成我已年老色衰,少爷厌了烦了么?”

    方白简这才看向柳逢辰,道:“先生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那少爷怎么不愿多看我一眼?哪怕我到了少爷的花铺子里,少爷还假装不认识我,玩弄我很有意思么?”

    “玩弄人的是谁,先生心里不清楚么?”方白简说得很慢,可一字一顿,就像在柳逢辰心上用锤子一下一下地砸,“当初是谁说,既我已付出真心,他便定不负君意。管什么狂风暴雨,迎难而上,大不了做一对逃命鸳鸯,也不差?”

    “我追先生至此,却还要被先生指责,我做这一切,到底图的什么,先生当真不明白?若先生还觉得我在玩弄你,那今夜也不必再多谈了,你我从此一别两宽罢。”

    他说着就要起身送客。既然一片冰心已经被柳逢辰连壶带水地浇了,那他也不必执着。

    柳逢辰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指腹按在方白简唇上,嘘了一声:“少爷别气,是我说错话了,别赶我走好不好?”

    方白简登时身子一僵,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怎么总是过不了柳逢辰的温柔关。

    “是我不慎,还以为能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也能哄好少爷,却不曾考虑到,经历了那样的事,少爷也是有了改变,该认认真真说的事,还是正正经经地讲才好。”

    “我是说过,既我认定了少爷,那这辈子就跟着少爷。当初方荣轩将你我各自软禁在房中,命令我离开少爷,不然便要将我的名声毁了时,我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动摇。我已是一个在恶臭的泥潭里摸爬滚打了许久的烂人,名声对我来说,比不上少爷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名声没了就没了,哪怕要打死我,我也要同少爷在一起。”

    ”我原本想着,等少爷伤好了,就想办法将少爷救出来,咱们一起在别的地方住下,我画画你种花,就像现在这样,同普通人家那样过日子,从此不再受方家的桎梏。少爷有才干,而我也不差,我以为我们熬过了那一关,从此就是真正的无坚不摧的,直到,”柳逢辰的眼神迅速暗了下去,“方荣轩找来了两件东西作为威胁,使我不得不离开了少爷。”

    “什么东西?”

    柳逢辰凄然一笑,嘴角控制不住地下弯:“两盒骨灰,你娘的,和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