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苏越觉得雷霆今天真的很奇怪，他独自驱车带着苏越来到市区的一个小餐馆，对没错，小餐馆。

    这不是雷霆的风格，这是在看到眼前这家毫不起眼的路边小店时苏越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这家店很小，小到只有一扇可供推拉的玻璃门，每次只能进出一个人，灯牌也很破旧，虽然亮着，但那灯光却十分黯淡，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熄灭的感觉，灯牌上没有店名，只简单写着“家常菜”。

    隔壁的店外零零散散摆了几张桌子，因为天色尚早的缘故，只有一两张桌子旁坐了人。店铺前面的地砖已经被经年的油污熏得发黑，然而雷霆却毫不在乎一般直接将他的那辆大G停了在这片脏污的地上。

    他的车和周围这些店铺的氛围格格不入，甫一停车便吸引了食客的目光。雷霆就在这些诧异的目光中带着苏越走进了店里。

    店铺里空间是意料之中的狭小，细细长长的一条，只在靠右的那一边放了两张桌子，另一边则供人行走，店内还没有客人，厨房就在店面的最深处，一眼便能看见。

    苏越粗略打量了一遍后发现这里虽然破败，却也算得上干净，一位年纪约莫七十岁上下的奶奶从后厨窗口抬起头来，她先是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忽然急急忙忙地放下手中活计从厨房里绕出来。

    “阿霆？”她语调颤抖，语气中带着惊喜和不确定。

    “是我，李奶奶。”雷霆微笑着点头，边说边去扶着她坐下，“好久没来看您了，身体还好么？”

    “好好好，奶奶好得很，几年没见，阿霆越来越俊了，”说着伸头朝雷霆身后望了望，“对了，阿煜、阿风和阿山呢？”

    “阿煜和阿风，有些事情要忙，阿山……”雷霆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神色也有些晦暗，他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阿山他……不在了……”

    “啊！”老人沧桑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叹息，“都是走这条路走的，生死有命啊，唉！”

    雷霆闭了闭眼，突然抓住她干枯苍老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紧绷到有些沙哑：“不，阿山被我杀了……是我杀了他……”

    “什么？”老人终于震惊，不敢置信般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

    雷霆黯然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她，只盯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半晌闷声道：“他把我们的货偷偷卖给别人，不止一次，让我们损失了不少钱，其实这本来没什么，如果他迷途知返，我是能保他的。但是后来他怕窟窿太大被查出来，就想釜底抽薪，便把我们出卖给警方，差点导致我们整个供应链瘫痪，我也是这几天才查出来是他，事情闹得太大，连我也没办法再保他了……”

    老人听完震惊不已，沉默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住地摇头。

    苏越在一旁听得心惊，想来雷霆这几天没出现竟然是去杀人了！

    他回来的时候表现得那样平静，仿佛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工作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部分！雷霆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他们究竟私下在做什么，但听这意思必然是极端危险的违法勾当，而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提起这样机密的事，全然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毫无威胁的死人，真可谓是嚣张至极！

    雷霆拉着老人的手默了许久，这才想起苏越来，他勉强做出一个微笑，“李奶奶，这是苏越，是我的……朋友。”

    苏越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雷霆，转头对着老人展露出一个温和阳光的笑来，“奶奶好，我叫苏越，我和他不是朋友。”

    雷霆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好在苏越下一秒语气一转，又补上一句，“是好朋友。”他刻意加重了这个“好”字，意味深长且幸灾乐祸地看着雷霆的脸色由黑转红，顿时觉得心Z大爽。

    “哦？”老人愣了一下，随即喜道，“阿霆的朋友？让奶奶看看，哎呀真是俊俏啊，阿霆可是第一次带朋友来给我看呢。”

    “是么？那可真是我的荣幸。”苏越扬着嘴角，看起来礼貌而谦和。

    雷霆听得冷汗都快冒出来，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赶忙刻意地咳嗽两声，及时转移了话题：“李奶奶，能不能麻烦您给我们做些吃的？”

    “哪有什么麻烦的，想吃什么？奶奶给你们做。”

    雷霆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说道：“还是……以前那些吧。”

    看着老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雷霆眼中的光变得十分柔和，甚至能从中读出一些怀念的感觉。

    苏越坐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中的水，像这样与雷霆静静地坐在一块儿等着吃饭还是第一次，这微妙的氛围让他非常不自在。

    空气中飘来阵阵香气，勾着两个人空空如也的胃，苏越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想再去倒一些，却见到雷霆率先起来拿了茶壶给两人分别又倒了一杯水，苏越接过杯子道了声谢，尴尬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雷霆抬眼将这间小小的店铺仔细打量了一遍，叹息道：“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认识李奶奶很多年了么？”苏越随口问道。

    “是啊，很多年了，她算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吧。”雷霆轻声道，“小的时候我和阿煜，阿煜是我弟弟，对了，你也见过的。我妈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为了养活我们，她常常一个人干三份活儿，有时候照顾不到我们，就会把我们托给李奶奶看着，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还是开心的。”

    苏越没想到雷霆竟然会这样认真地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禁有些意外，侧目去瞧只见他眼神里带着些落寞的感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俨然把苏越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大概十二岁的时候吧，我妈的丈夫突然找来，他好赌又没本事，阿煜出生后没两年他就因为抢劫被抓了。我小的时候他天天喝酒赌博，输了就打我妈，后来放出来了就回来找我们，从此更变本加厉起来。我妈要供我和阿煜上学，还要拿钱供他去赌，每天还要提防他赌输了回来打我们，她心力交瘁，没两年就疯了。”

    苏越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娓娓道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而对于从小家庭健全、生活条件优渥的苏越来说，雷霆这样的遭遇还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看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上了三分同情。

    “那时候李奶奶一直偷偷地救济我们，虽然她的小店收入微薄，却常常给我们塞些零钱买吃的，我妈疯了之后她更是把我们接过来抚养，可就算这样那个男人也不罢休，几次三番地上门来闹。”

    说到这里，雷霆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起来，语调中也带上了一丝冷酷，只听他缓缓道：“我十五岁生日那天，他拿着把刀来店里要钱，不给钱他就要砍人，李奶奶性子倔，死活不肯给他。”

    “后来呢？”苏越忍不住问。

    “后来，我杀了他。把他砍成了一段一段，扔到了湖里。”

    “那……”

    “你想问我坐没坐牢？”雷霆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没有，本来是该进少管所的，但是……”

    雷霆突然不说了，因为李奶奶已经端了菜过来，很简单的两份蛋炒饭，一份腊肉炒青菜和一份蛋花汤，她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边说道：“还是老样子，想当年你和阿煜就喜欢喝这个蛋花汤，阿风和阿山呢最喜欢吃我做的炒饭了……”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停了好一会才颤抖着喃喃，“怎么就死了呢……多好的一个孩子……唉……糊涂啊……”

    这顿饭吃得沉默而压抑，苏越其实食不知味——弑父杀友。他突然有些明白雷霆的性格为什么如此阴晴不定，做事的手段又为什么如此狠辣。

    想到这里苏越不由又有些愤慨，那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凭什么他的喜怒无常要由自己来买单？凭什么他的快乐要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难道自己就活该承受他的强取豪夺，就活该接受他带给自己的耻辱和折磨么？！

    苏越发狠般地嚼着口中的炒饭，想象嚼着的是雷霆的血肉。察觉到他异样的雷霆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苏越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冲他大吼：“不关你事！”

    这一声怒吼把雷霆都吓到了，李奶奶赶忙跑来询问，雷霆立刻起身安抚示意无事发生，随即回头狠狠地瞪了苏越一眼，苏越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了他。

    回去的路上苏越问雷霆为什么不把李奶奶接到身边照顾，雷霆笑了笑道：“李奶奶一辈子要强，说什么也不肯拖累我们的，之前给过赡养费可是她不要，况且我这样的身份，把她接来身边对她来讲也不一定是好事……”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不会明白的。”

    苏越淡淡地撇了雷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回了前方。

    时至深夜，苏越还大张着眼毫无睡意，身前环绕的手臂牢牢地将他禁锢成一个僵硬的姿势，这让他很不舒服，但又不敢有分毫动作，生怕稍有动作便惊醒了身后紧紧贴合着他的人，耳边的呼吸均匀绵长，热气喷洒在他颈间，痒痒的。

    这一晚，雷霆似乎累极，洗了澡之后抱着苏越躺在大床上，摸摸亲亲，硬压着苏越在他耳边说几句他永远也不会回应的荤话，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保持着一个从后拥护的姿势将人揽在怀里睡着了。

    明天便是开学的日子，想到能够暂时逃离这座华丽的牢笼，苏越便一阵激动，虽然每晚还是得回来，但好歹白天是自由的。不过就算在学校，那个人也能监视到他的一举一动吧，这样变态的控制欲，真是可怕。

    一夜无眠导致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苏越迷迷糊糊地被雷霆叫醒，入睡的时间短促的仿佛只有一两分钟，眼底淡青色的眼袋隐约可见。

    他有气无力地按亮手机，屏幕上的“8：30”吓得他一下从床上跳起。雷霆正在一边穿着衣服，毫不避讳地向苏越展现他一身的健硕肌肉。

    只可惜苏越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他冲进浴室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又一路小跑着出来，冷不防便撞进雷霆怀里，鼻尖传来雷霆身上淡淡地男性古龙水的味道，他竟然还不自觉地在心里道了一声好闻。

    “别这么急，”雷霆一把抓住他，低声安抚，“我已经派人给学校打过电话了，说你会迟一些再去。”

    苏越愣了一愣，停下脚步，扭头冷冷地看他，好一会才道：“又是模仿了我的声音？”

    雷霆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反而大方地点头承认。

    苏越不再理睬他，面无表情地找出衣服来换上，没有再提出让雷霆回避，甚至连脱裤子的动作都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全然将雷霆当作了空气。

    雷霆靠在门边恶劣地欣赏着苏越无声反抗的过程，心中一阵得意。等他穿戴整齐后，雷霆忽然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咔嗒”一声戴在苏越左手腕上。

    “这是什么？”苏越抬起手端详着。

    “一个追踪器而已。”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苏越忍不住嘲讽。

    雷霆笑了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