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黑道] 华灯未上在线阅读 - 1、梅雨

1、梅雨

    我叫林摧之,是H市清坊的干部,上不得台面的黑帮分子。在道上混的叫这种名字没有气势,所以大哥干脆让我跟了他的字辈改叫林鸿辉,听上去挺土,但好歹有那个味。

    我有两个秘密:第一,我是同性恋;第二,我是个懦夫。

    第二个比第一个藏得更深一些。

    我没有长久的朋友,更别说谈过恋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是因为我暗恋过一个人,他不知道,因为我不敢让他知道。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长相凑合,身高不错,成绩还不如我,据说是某个高官的私生子,不过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其实没什么交集,连话都没说过几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我也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高中的最后一天,毕业典礼。听说他拿到了E国大学的offer,但我早就决定不继续读书了,不出意料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那天他坐在我的正后面,老师们在更后面。我拉着狐朋狗友们没心没肺地说笑,校长屡屡瞪向我们这边,于是我被教鞭戳了好几次,我回头,假装向班导撒娇耍赖。或许是因为同情,班导一向拿我没有办法,于是我就卑鄙地屡教屡犯,因此得到机会偷偷看了他很多次。

    可怜的班导。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这并不是最后一面。

    那天放学很早,下了点淅沥沥的太阳雨,我孤身一人,骑着破破烂烂的单车,准备去常去的小摊买点东西应付晚餐。我在街边停下,刚要抬腿下车,便远远看到他也在那里——仅凭一个背影我就可以认出来那是谁,绝不会出错。

    何等的巧合,仿佛是上天垂怜,又仿佛是老天都要拿我取乐。

    不知为何,或许是第六感发挥了作用吧,总之,那一刻我十分笃定地知道,这便是最后一眼了。

    然而,一如既往的,我是个懦夫。

    我只是远远地扫了他一眼,甚至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让目光微微停留。我重新踩上踏板,在绿灯结束前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正常地买了便当,正常地回了家,正常地吃了饭。

    家里空荡荡的,我看着太阳正常地西沉,就像过去三年的每一天一样,明天也会照常升起。然而我知道明天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今后都不会。

    大概我们的人生仅仅是片刻的相交,在这唯一的交点后渐行渐远。

    我不奢求别的什么,只想让他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但时间到了,他就走了。就像日升月落,就像花开花谢,就像一切无法逃避无法忤逆的自然法则。

    我的心突然就空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十多年了,现在想想,真是青少年的无病呻吟。

    我还依稀记得那场一起淋过的雨,但早就忘了他的样子。过客来来去去,人生似水流年,没时间去缅怀没有意义的事。

    今天也下着雨,阴森的天气总是容易让人产生没必要的感伤。我重新拉上办公室的窗帘,挡住了霓虹闪烁的街道,点燃了一支烟,任它在指尖燃烧,好一会才没滋没味地吸上一口。

    这时,我的跟班兼助理,李豪,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表情非常精彩:“老大!你大哥来了!”

    啊……麻烦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我把烟掐灭:“别一惊一乍的。怎么突然来这边?”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李豪没大没小地吵嚷道。他嗓门总是这么大,我说了多少次都没用。

    “怎么?不欢迎?”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语气带着笑意,听起来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让人发冷。

    李豪猛地回头,顿时满头大汗,我眼看着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怎、怎么可能!”

    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笨蛋一个赛过一个。

    我偷偷呼口气,迎了过去,帮笨嘴拙舌的李豪解围:“稀客啊。您应该多来这边走走,免得这帮小的总是大惊小怪掉链子。”

    “哈哈!就怕你的看门狗们不待见我啊。”大哥爽朗地笑了两声,挥手让身后的跟班走开。

    他来得很低调,只带了两个人,也没开引人注意的车,不然刚才我就看到了。

    “公狗乱吠是常有的事,对家里人装腔作势地叫两声也无伤大雅,能看家护院就行。”我引大哥入座,在他身后给李豪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李豪便如蒙大赦地跑了。

    “你就惯着他们吧。”大哥说,“小心给你惹事。”

    我玩笑道:“这群人也就在我这还能混混,放到别人那早就给沉海了,谁让上天有好生之德呢?”

    “也是。”大哥哈哈笑着说。

    大哥姓林名鸿宇。我们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姓氏只不过是巧合,名字则如前文。他是道上的老人,算是我们这行的教父,年轻时砍过人,吃过枪子,蹲过局子,靠风俗业赚了不光彩的第一桶金,之后赌场军火地皮都有涉猎,老了号称浪子回头,把“旧事业”交给我们这些小弟们,自己摇身一变洗白成了商界巨贾,还搞起了慈善。

    说来惭愧,鄙人主管的就是风俗业,几条街的夜场明的暗的都是我在管。林鸿宇作为住在新闻里的伟光正人物,如今其实很少来我这种容易沾一身腥的地方了。

    这种大爷怎么就看中我了呢?说来话长,暂且略过吧。

    大哥坐下后没直接说事,先是家长里短地寒暄了好一阵,我就知道这回肯定不是小事,怕不能善了。

    我又是斟茶又是剪雪茄,动作有些生疏,毕竟这些平时都是李豪打发他手下做的。

    我一边忙活,一边回忆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确定自己没什么致命的错处后,我把预热好的雪茄双手递过去,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客套,问:“令堂、令堂的表妹、令堂表妹的孙女都还好吧?身体怎么样?”

    大哥嗤笑一声:“你可真关心我家女眷啊。”

    我耸耸肩:“我一个同性恋,关心您家男性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呵呵,都不错,反正都比我强不少……对了,改天你顺道去我妈那坐坐吧,老人嘛,总想见见故人。”大哥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嫌弃地说,“你这的雪茄都潮了。”

    话虽这么说,他倒没把潮了的雪茄扔了,所以问题应该不在雪茄……

    “梅雨季节嘛。”我说。

    “令人心烦啊,梅雨季节。”

    “是谁让您心烦了?乐意效劳。”

    大哥点了点烟杆,抬眼戏谑地打量我:“这就沉不住气了?养气功夫不行。”

    “您大驾光临,把我的小弟们吓得屁滚尿流,我也不能不问问原由是吧?”

    大哥靠进柔软的牛皮沙发里,叹气似的吐出了烟圈,先定下了基调:“你的嘴严,别出去乱说。”

    我在嘴上拉了个拉链:“您讲。”

    “邦远要出事了。”

    “‘要’?”我抓住重点,反问道。

    “他手下和人闹了点矛盾,警察抓人的时候在车上翻出了枪,好几把,好几种,五花八门的。有人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事不好弄,没法弄。”

    刘邦远是大哥的拜把子兄弟,从大哥还是小喽啰的时候就跟着他,理论上算是我二哥,帮内地位仅次于林鸿宇的亲儿子。他喜欢玩枪,就把军火生意要了过去,平日里倒卖些废弃枪支弹药什么的。此人为人非常高调张扬,仗着帮派元老的身份,打着林鸿宇的旗号四处结仇,他那些马仔也没差多少,整日惹是生非,我早就知道那帮人迟早会惹出大祸。

    不过,几把枪,会到挽救不了的程度吗?是对方真的不肯给林鸿宇面子,还是林鸿宇本人的态度……

    大哥笑了一下:“你和他一向不对付,怎么样,舒坦了吗?”

    这种事嘛,就算是也不能承认。我摇摇头,问:“这件事会影响到您吗?”

    “那倒不会,除非他全家不想活了。”

    嚯,“全家”。能放这么狠的话,说明刘邦远已经成了弃子了。

    大哥叹道:“我早就说了,好勇斗狠不是好事,可惜他不听啊。”

    他说这话怕是忘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些“峥嵘岁月”。刘邦远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了些不要命的习气,冲在前面帮他南征北战,结果林鸿宇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刘邦远却刹不住车了。

    “您打算怎么处理?”我问。

    “怎么处理?”大哥说,“这事得有人扛,让他进去歇歇吧,还能延年益寿。”

    果然。

    我附和地笑了两声。

    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浮出水面:又不是在我这打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林鸿宇来找我做什么?

    大哥接着说:“你脑袋灵光,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以后他的生意就由你来接手吧。”

    啊……果然。

    我无奈:“您是在说笑吧。”

    “我像是在这种事上说笑的人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这种靠皮肉生意赚钱的人怎么当得了武斗派?”

    “你这是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大哥挑起眉毛。

    啊,说错话了,他林鸿宇不也是靠这行起家的吗?

    “哪敢,大哥这是看得起我。”我解释道,“但您也知道,现在不兴这个了。枪这东西就是拿着吓人的,哪家敢真动手就等着被条子们连根铲平吧。”

    “我要是不知道也不会让你来管这门生意,你做事有分寸……你看紧点就好,别让他们闹事。”

    “这个分寸……不好拿捏啊。”

    “有什么不好拿捏的,我做得了你就做得了。这几年你都在温柔乡里都泡软了,该回来做点正事了。”

    看他态度坚决,我干脆敞开了说,劝道:“大哥,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壮士断腕了吧,以后也消停些。”

    大哥摸了摸后脑勺,沉吟半晌:“我不是没想过,但这是挺大一笔钱,道上的关系也靠这种东西维持……你知道,我刚接手了个商业区,棘手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所谓资本家就是这样,“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可我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可惜我没资格说这个,我也是站在泥里的人。

    林鸿宇按灭了烟,双手交握,靠在茶几上,万分真诚地说:“鸿辉啊,我把你当亲弟弟,我没什么信得着的人了。”

    啧,他这么说,让人彻底没法拒绝了。亲弟弟,呵,他怎么不去找他亲儿子?

    没办法,“……好,我再想想,给我几天时间。”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话是这么说,他显然没给我留考虑的余地。他站起身,顿了顿,颇为严肃地补充道:“还有,邦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自己都不知道,消息泄露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勉强地提起嘴角,起身送客。

    守在门口的李豪见状,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林鸿宇和他的跟班们,没过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钻了回来:“老大,到底什么事啊?”

    我又点了根烟,没吸,就是让它燃着,靠在窗边目送林鸿宇上了黑色的轿车离开。

    “烫手啊……我讨厌雨天。”我说。

    李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