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谢明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段日子从未休息得如此之好。

    身体依然无力，上腹部的刺痛感依然如附骨之疽一般扰得他无法深眠。但至少身上没有覆着粘腻的汗水，那种如在蒸笼里的闷热似乎终于消失了。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不需要在梦里都提心吊胆地缩紧身子以免掉下地去，身下柔韧坚实的微凉触感和萦绕鼻间的冷沉气息都极为熟悉，让他恍惚回到了他最最快乐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光其实只过去了几个月，但在他心里，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过去。

    谢明在睡眠中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并未听到设置好的手机闹铃，所以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把这个梦做下去。

    许是太多天没休息好，男人躲在自以为的梦境里不肯醒来，直到日上三竿，才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陈设让他瞬间有些茫然，怎么看自己也不像是在客厅，倒像是……

    正用手撑起自己想一看究竟，头顶忽传来慵懒的一声：“醒了？”

    谢明微一抬头，目光正对上凌郁飞双眼。

    漆黑深邃的瞳孔专注地凝视着他，柔情蜜意满溢而出，近距离下他能看到自己的小小身影印在其中，就好像自己整个人都深陷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里。

    那人看他呆愣的模样仿佛觉得好笑，唇边扬起一抹弧度，忽然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睡得好吗？”

    谢明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梦还没有结束。他目不转睛地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又窝进凌郁飞怀里，双手用力抱住了身下紧实的身躯。

    哪怕是梦也很好，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样的美梦了，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凌郁飞都不搭理他。

    所以就算知道是梦，能够看到这个人温柔的眉眼，能够再抱一抱这个人，他也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他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感觉到胸口的湿意，凌郁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又哭了？他这么多天冷漠相对，男人没有哭。他才稍稍对他和颜悦色一些，男人却哭了。

    一时间他恨不能把男人揉进自己骨血里，这样就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把男人弄哭，也不会再让自己因看到男人哭泣而心痛不已。但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静默片刻，只能装作不知，以云淡风轻的口气柔声道：“别装睡了，快起来……我饿了。”

    男人浑身一震，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下去，却一下没平衡好，“砰”地摔落在地。

    那重重的一声犹如敲在心上，凌郁飞猛然坐起：“你没事吧？”

    “……”本就刺痛无力的身体经这一摔简直痛入骨髓，谢明却死命咬牙忍住，哪怕视线都因剧痛而模糊一片，他也没发出一声呻吟。

    他向来不是性格倔强的人，但这一刻，他却直觉地不想要对方的怜悯和怜悯般的温柔。

    游离的神智里，他感觉凌郁飞抱住了他，把他抱离地面。

    “没、没事……”缓过一口气他赶紧道，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又赶紧抬手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凌郁飞紧紧地搂着他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

    谢明挣扎了下，却没有挣脱。凌郁飞搂得实在太紧了，他几乎是紧紧贴在对方半裸的胸膛上，甚至能听到他胸腔内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沉默了会，谢明勉强笑道：“你不是饿了？我去做饭。”

    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自己会在他床上，无论是对方的心血来潮还是出于对自己的可怜，他知道，都不会是自己想听的答案。

    不知为何，他竟宁愿对方像之前一样不搭理他。

    “别做……我们出去吃。”凌郁飞说着，低头对上男人盈满疑惑的清澈双眼，又补充了句，“我请你。”

    “不，还是我请你吧。”

    “不用了，我请你，算是对你这些天——”

    “不，我请你。”

    男人前所未有的坚持，凌郁飞无奈又好笑：“你确定？养了我这么久，你还有钱吗？”

    “我有的……”他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表情，这个傻乎乎的男人便当真了，走出去拿自己的钱包。

    凌郁飞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谢明拿出一个瘪瘪的钱包。这么多天有出账没进账，加上男人总想着要把最好的给某大少爷，钱早就如流水般流失得所剩无几。

    感觉到身后似笑非笑的视线，谢明窘得连耳朵都红了，想了想，抽出两张储蓄卡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还有卡……卡上有钱。”

    炫耀的模样说不出的孩子气，凌郁飞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逗他：“有多少？”

    男人思索下，报出一串数字。

    “是么？还有这么多？”凌郁飞故意摆出一脸惊诧，摊开手伸向对方，“不如给我吧，我来帮你花。”

    他当然只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把两张卡都放在了他手心里。

    “密码一样的，都是小岚生日——年月日，6位数字。”很认真地告诉他。

    这下凌郁飞愣住了，掌心的卡分明很轻，却又沉重得让他从身到心都在发颤。他知道那是男人终生的积蓄，可是男人想都没想就都给了他。

    “真的给我么？”他喃喃地问。

    “嗯。”男人点点头，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中带着几许朦胧，也同样声音低低地说，“给你，都给你，只要你……”话到一半却警觉地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对方的脸色，见对方神色间没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你当我朋友就好……”

    凌郁飞沉默一会，暗叹口气，拉起男人的手，把卡塞回男人手中。

    “收好吧。”

    他不是没有听懂男人说了一半的话，有一瞬间，他真的动摇了，他质疑自己的决定究竟对不对，会不会令自己余生后悔。

    然而他到底是凌郁飞，是那个事事力求完美的凌家继承人。即便他的心和理智背道而驰，他也不能顺着自己的心去做错误的决定。

    不过是……欲望而已。放纵一时的欲望而毁掉美满的家庭，他不会这么傻。

    谢明低头看着躺回手心里的两张卡，内心深处隐藏的最后一点点希望也都碎成了齑粉。

    是他太傻。凌郁飞今天给他编织的梦实在太美，令他忘乎所以了。他早该知道的，凌郁飞是什么出身，又怎会看上他这样一点点的小积蓄。

    而凌郁飞这样的天之骄子，更不会看上他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