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谢岚生产的那一天。

    两个男人在医院走廊里焦心等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谢岚这人向来好强，自然不肯让任何人见到自己不美的一面，于是凌郁飞这位准爸爸也被拒之门外。

    度日如年的漫长等待中，凌郁飞的眼角余光总是状若无意地瞥向一旁的谢明——自从那天在JG偶遇后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他了，当初谢岚住在自家主宅时，距离那么远他还每个礼拜都往那跑，而今谢岚搬回公寓，他们却只用电话联系了。凌郁飞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这男人本来就瘦，现在却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站在那似乎一阵风都能卷走。此刻那一脸满是担心忧虑又隐隐期盼的复杂表情，加上本就偏白的肤色因为紧张更显苍白，连自己这个为人夫并将为人父的都自叹弗如。

    一想起JG偶遇的事情，凌郁飞心头的怒火就又一次窜了上来。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没有脑子，去做相亲那么老土的事情也罢了，居然还选了个奇贵无比的餐馆，他难道不知道那里马马虎虎的一顿就会吃去他半个月的收入？更可笑的是竟然还被相亲对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指着鼻子羞辱都不敢吭一声，世上居然会有这么没用的男人！

    他当时越看谢明就越不顺眼，连谢岚在旁边也顾不得了，铆足了劲地拿话去刺他，谁知这人居然只当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再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他的大舅子依然维持着一脸微笑，只是笑容却更加空洞了。

    现在看着男人弱不禁风的模样，他隐约猜到跟自己那天的态度不无关系，大感解气的同时却又说不出的心痛难忍，这人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才会这一副不人不鬼的惨样，要是他在他身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猛地一惊回神，自己是疯了不成，爱人正为自己辛辛苦苦地生孩子，他却在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才求得谢岚的原谅，让生活回到了正轨，他绝对不能再犯任何错误，绝对不能……

    “你别担心，小岚一定没问题的。”忽听谢明小声安慰。

    凌郁飞半是自嘲半是嘲讽地看他一眼，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他而心烦意乱，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对上男人溢满关切的双眼，他没说什么。他们兄妹俩其实真的很像，谢岚也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不同的是谢岚眸光中总是神采飞扬，谢明眼底却总凝着些茫然寂寥，在凌郁飞看来，更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谢明见对方不理自己，也就知趣地没再说话。自从东窗事发，凌郁飞就基本上没正眼看过自己，他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为了跟自己划清界限罢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早就知道凌郁飞对自己和自己对他的心思不一样，凌郁飞一心都扑在谢岚身上，这是连傻瓜都看得出来的。

    眼前凌郁飞虽然瘦了些，却仍然精神奕奕，英气逼人。谢明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着落在他身上，意识到后又急忙收回来。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凌家二老也都从主宅赶了过来，几人在产房外等了整整一天，终于谢岚不负众望地顺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母子平安。

    凌家有后，两位老人家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凌郁飞更是幸福洋溢满脸，抱着儿子不放，一个劲地亲了又亲。

    三人围着小家伙团团转，谢明见谢岚一脸疲惫地倚在床头，便径自取了自己带来的保温杯打开。里面是一早准备的糖水煮荷包蛋，依然热气腾腾。

    凌郁飞一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儿子竟忘了劳苦功高的亲亲老婆，暗骂自己该死，连忙走上前来抢过谢明手中的汤匙，体贴地喂到谢岚口边。两位老人手里抱着孙子，这时却也把注意力转回了儿媳身上，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什么，目光中满是慈爱关切。

    谢明一个人被撇在一旁，看着这一家老小和乐融融的温馨画面，忽然就有些恍惚。自己眼前的好像不是真实的生活，而只是场逼真的电视剧。他的妹妹俨然是电视剧中的女主角，而他呢，却连配角都不再是，只是芸芸观众中的一个。

    他站了会便默默地走出病房，带上门，把不属于他的生活隔绝在身后。

    春寒料峭，街头依然寒风阵阵，谢明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孑然一身的事实。

    他的妹妹如今已为人母，人生已经完整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需要他。

    “你妹妹是幸福了，但是你呢？你的幸福在哪里？”

    脑海中响起凌郁飞的声音，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这句话却铭刻于心。连那人问他时冷冷的声调都出奇的清晰。

    他妹妹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他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他却茫然了。

    他放心安心，却唯独没有幸福的感觉。一点儿都没有。

    “郁飞。”他翕动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盘旋了太久，哪怕只是这么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都足以让闷痛的胸口一阵激痛。但随之涌出的还有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满足，几乎令他产生那么一点点幸福的错觉。

    “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吹冷风吗？嫌身体太好了是吗！”

    居然又听到凌郁飞的声音，连幻听都出现了。谢明自嘲地苦笑，肩头却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转头是一抹高大的身影，凌郁飞阴沉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啊！”谢明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后退两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男人先是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随后又像见到鬼一样，凌郁飞不悦地皱起眉头，随口编了个理由：“岚让我送你。”

    “不、不用了，你快回去陪小岚吧，她刚——”

    “在这等我！”不想再听他废话，凌郁飞转身就走。

    谢明怔在原地，直到黑色豪华的保时捷在他身边停下。

    “上车。”车窗摇下，那张英俊的脸写满不耐烦地对着他。

    那一刻，男人又有了那么一点点幸福的感觉。

    只是坐在凌郁飞身边，窄小的空间内没有其他人，已经让谢明如在梦中。

    但是梦总会醒，当车在破旧的巷口停下，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道了谢，明知是废话男人却仍不忘叮咛一声：“好好照顾小岚。”

    “嗯。”凌郁飞淡淡地应了声，依然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

    谢明从车里出来却没有马上走，仍然像过去每一次一样，痴痴地目送着车子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瘦削的男人依然站在那，在冷风中微耸着肩。凌郁飞一直盯着男人的身影，直到车子转过一个拐角再也看不到，这才移开了视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冷。

    从今天开始，自己不仅是女人的丈夫，更是孩子的父亲。还有什么，比一个完整的家庭更重要的呢？

    想着唇边漾起一抹笑，那本该盈满喜悦幸福的笑容，却只是无尽的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