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天凌郁飞没和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正眼看他一眼，自然不可能开车送他，谢明便坐地铁回去了。

    正是下班时间，地铁里人挤人，挤了谢明一身汗。医院其实离他搬出凌郁飞公寓后租住的廉价房很远，中途转车两次，还得步行近半小时。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昨夜又紧张得一宿未眠，强撑着一口气回到租处，已经累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一头栽倒在床上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身子依然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四肢酸痛得像被针刺一般。谢明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却不以为意，这一天可能是多日来他心情最好的一天，谢岚的原谅令他如释重负——至于凌郁飞，自在医院看到小夫妻俩亲亲我我的样子他便死了心，刻意地回避不去想这个人这个名字，也就不会激起心中的疼痛了。

    这样倒也总算睡了几天好觉，待身体稍稍痊愈，谢明便央求着附近那些个大婶大伯的给自己安排相亲。以他这种条件几个老人家着实有些为难，但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不忍心拒绝，多多少少便介绍了几个姑娘给他。

    只可惜这年头便是野鸡也想着成为金凤凰，再加上男女比例失调的国情，谢明可说是骨灰级剩男典范。几个姑娘绝大多数一顿饭后便没了下文，有几个甚至连饭都没吃就拂袖而去。总之，谢明的相亲之路极不顺利。

    他这人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倒也看得淡然。反而几个老人为他着起急来。

    “小明啊，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忒老实了点，第一回见姑娘家怎地底就都给掏出来了？找媳妇儿这事儿就得装富摆阔，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就咋也跑不掉了？”

    谢明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建立在欺骗上的婚姻，还能有感情可言么？随即却又自嘲，难道他还期待有人真的会爱上自己？

    不过只是需要一场婚姻来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让妹妹放心、让自己死心罢了。

    所以感情什么的确实无所谓吧，只是这么思索着却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凌郁飞，心脏像被什么重重一击，谢明赶紧摇了摇头，移开心神。

    和他说话的刘伯却还在絮絮叨叨：“你看看这个照片，老王他亲戚家闺女，这丫头生得俊罢？这次可得请人家吃顿好的，别再白白浪费了机会！”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于是谢明一咬牙，把第一次约会定在了Y市被称为“约会圣地”的JG（Joy　Garden）。

    JG是家法式西餐馆，据说老板确是从法国来的。法国人最是浪漫，走进去就能感觉到整个餐馆的环境如诗如画。这里的法菜也相当地道，可惜对于谢明却犹如牛嚼牡丹。何况这是他第一次吃西餐，刀叉使用得狼狈万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人倒是驾轻就熟，吃得不亦乐乎。

    “喂，我说，这是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谢明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女人耸耸肩，“看你那副样子，就不像有钱人。在这儿装阔呢？”

    谢明被她一语中的，不免有些尴尬。

    “你是姓谢吧？那么谢先生，我就有话直说了。”那女人毫不客气道，“我这个人考虑问题一向比较长远，恋爱谈完了就得结婚，结婚了就得生孩子不是吗？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不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这种人怎么配当家长？所以我觉得像您这样的，还结什么婚生什么子？还是不要耽误了对方比较好！”

    谢明目瞪口呆。被人看不起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么犀利的话还是令他窘迫万分。何况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姑娘。

    “的确是耽误不起你这么有远见的人，就不知道你还坐在这里干嘛？不赶紧去找个有钱人给他生孩子？”

    一道冷冷的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谢明一回头，那个明眸皓齿、大腹便便的年轻孕妇，不是他妹妹是谁？

    “小岚？……”谢明呆怔下，又看到站在谢岚身后的挺拔身影，顿时大窘。

    “哥，我们走。”谢岚一把抓住谢明的手，转身就走，“小姐你吃的东西麻烦请自己付款吧，免得说我们装阔还耽误了你根本就看不出来的青春！”

    “小岚你慢一点，当心孩子……”谢明被谢岚一路拉得踉踉跄跄，没想到妹妹有孕在身居然还能健步如飞，女人生气时的力量果然可怕。

    谢岚听而不闻，直到出了餐馆大门才停下脚步。谢明看她一脸煞气，却又不得不问，只得小心翼翼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医生说你可以户外活动了吗？”

    “哥你是怎么回事，跟那种没教养的女人约会？”谢岚压根没理会他的问题，怒火冲天。

    “我……”谢明一时语塞，被她的气场压得抬不起头，沉默了会才苦笑道，“其实……她说得也没有错……”

    “哥！”谢岚气得跳脚，见谢明的肩膀又垮下去了，更是气急败坏。

    “你不要老是这么妄自菲薄好吗？那个女人根本是莫名其妙！哥你只是还没碰上合适的对象而已，总会有人看得到你的好的！”见谢明一语不发，谢岚又道，“难道哥心里，就不想找一个很爱自己的人过一辈子吗？”

    想当然是想，可是光想有什么用。谢明自嘲地苦笑了下，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

    忽然间又想起什么：“啊，我刚才还没有付钱——”

    “我付过了。”凌郁飞的声音突然冷冷地从身后传来。谢明回过头，跟他的视线碰个正着。

    凌郁飞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眸子里也是一片黑沉看不出情绪。

    “岚说得很对，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很平静的语气，就事论事一般，谢明恍若未闻，看了眼他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出来购物？”他笑着问。

    凌郁飞只是敷衍似的应了一声，谢岚却笑道：“这些都是给宝宝买的。”

    谢明见她脸上满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又感觉到凌郁飞在看自己，便下意识地说：“小岚气色很好……”

    “当然了。”凌郁飞的目光不放过他，“我已经请了长假，这段时间天天都会在家陪着岚。你就放心吧。”

    总觉得妹夫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都有种不易觉察的恶意在里面，但谢明也没心思去探究了。想到原来小岚已经住回公寓，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依旧。

    那天他拒绝了妹妹“一起吃晚饭”的提议，谢岚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坚持。谢明知道，虽然他这个妹妹生性豁达也原谅了自己，但心里真的一点疙瘩都不留却也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情只要发生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很多事情即使挽回了也不可能回到无事发生的当初。是他亲手毁了妹妹对他的信任，他们兄妹俩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家时天还没黑，谢明从抽屉里取出两颗安眠药，就着冷水吞下去，便再也支撑不住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其实即使是失眠的那几天他都没吃过安眠药，但现在却不得不吃——他的心实在是太痛太痛了，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痛得他呼吸都困难，再这么痛下去他都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出问题。事实上他更想大哭一场，这样发泄出来或许更好，却又想不出自己有哭的理由。

    因为凌郁飞说得对，他不过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的确，一直都在自取其辱。

    所以还是睡觉吧，睡着了便什么都不会想，也就不会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