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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人于己生死孽缘,究其因果不过咎由自取。 湛华天南地北胡思乱想,老和尚忽然在缸中抖动身体,好像一条巨大的肉虫要挣扎逃 离出瓷缸,干枯脸庞痉挛扭曲,口鼻中“滋滋”向外冒着气,一股粘滑气息几乎喷在 他的脖子上,对方昂起面孔绝望的看进黑暗里,仿佛瞧着一出戏剧缓缓落下帷幕。湛 华手足无措茫然怔立,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沉重迟缓余额发 行近,他睁大眼睛随声望过去,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心脏在胸腔激烈震动,莫名其 妙惊恐不安。黑暗里渐渐走出一个人,挑着退色的羊角灯,提着一只旧攒盒,蹒蹒跚 跚挪步过来,老和尚仿佛受着光亮的安抚,气息平缓止住扭摆,又恢复先前一付死人 模样,湛华借着微末的光亮瞧看清楚,却见来人正是白天在凉亭里见过的罗栋,对方 身量宽实要爬下地窖着实不容易,额头褶纹中渗出点点汗迹,见着湛华不禁也吃了一 惊,细细琢磨想起他本是绛尘带进宅子的,连忙搁下攒盒低声道:“这地方不能乱进 的,你怎么能随便闯进来?” 湛华惊魂未定呆怔着神不知回话,罗栋打量他衣不遮体狼狈样子,只以为罗二爷又犯 起荒唐性子,这人受不得委屈才躲到这里,满面悲悯摇一摇头,从攒盒里取出一只细 嘴铁壶,挨到瓷缸边将壶里的水小心喂给和尚喝,那一团肉哪里还有活人知觉,给吃 便吃给喝便喝,好像一颗数被人默默浇灌肥料,苟延残喘延续残生。罗栋摇着头叹道 :“可怜啊,真真是作孽。”他斜眼瞧着湛华幽幽诉道:“这本是一位潜心修法肉身 菩萨,有一年祖父过大寿,请他到宅里说几句吉祥应景,哪知道出家人不懂得敷衍, 老法师对着二爷瞧了片刻,竟说罗家父子一生富贵享用不尽,然而寿限浅薄福缘终尽 ,都将不得善终寥落而亡。我那个祖父好狠斗勇霸道一辈子,平生只瞧着罗二爷顺眼 ,听得和尚这番说道哪里能善罢甘休,恼羞成怒唤人将他四肢斩下,搁进瓷缸置于后 山,每日只准以清水饲喂,便要罚他生不如死苦不堪言。法师受此折难自然怀恨于心 ,日日长念经文诅咒罗系一脉断子绝孙不得善终,祖父一怒之下又唤人将他的舌头割 断,本以为法师再活不过几日,哪知道对方长年修法寿命延长,纵是肢体残破心智不 明,仍然日日夜夜默诉咒经,诅咒罗家受苦受难永无绝期。” 罗栋给和尚喂完水,深深叹着气又从攒盒里取出一团潮湿棉布,撸起袖子小心替和尚 擦拭身体,地窖里潮湿阴冷终年不见光亮,和尚困于缸中又鲜少动弹,干枯皮肤上满 是昆虫啃噬的痕迹,肉皮褶皱里堆满腐烂的病疮,稍一碰触便溅出黄水,一股腥臭扑 面而至。湛华刚才惶恐不安并未留意,这时不禁掩住口鼻向后退步,罗栋倒是全然不 嫌弃腌臜,尽心尽力体恤照顾,瞧着和尚口中依然默念经咒,不禁又哀声道:“后来 祖父也有歉疚,知道自己不该对出家僧人如此迫害,也不顾对方日夜怨毒诅咒,命人 小心保全法师性命,宅中的下人心存畏惧不敢挨近,只有我这个老头子愿意照顾他, 隔三差五往他这里跑一遭,只希望法师早日释怀,于人于己都是解脱。”他将棉布收 起来,舀着水细细洗过手,瞧一眼湛华轻声说:“出门在外纵是不易,你心中必然也 有难言的委屈,我屋里正炖着滚烫的野鸡汤,你若不嫌弃便去坐一坐,无论遭了什么 难都是有尽头,吃饱喝足再做计议。” 第81章 原来罗栋年岁虽长,辈分却低微,对着罗弶需得毕恭毕敬喊“祖父”,况且又不是正 经罗系血脉,宅里的下人平日甚无,偶尔客气时才唤他一声“罗先生”,这人倒是识 得本分不争也不怨,时时当心处处留意,待上待下且都陪着殷勤小心,故而下人也都 愿意照顾他。湛华头昏脑胀心绪不宁,听得对方言辞殷切,失魂落魄点点头,随着罗 栋迈步朝外走,羊角灯笼晕亮脚下的道路,他磕磕绊绊勉强行步,好似一株无根的草 被风卷得东倒西歪,一边魂不守舍挪动步子,一边禁不住连连回头朝后张望,满心企 盼钟二郎还能从黑暗中渐渐走出来,扬起手臂带自己回家去。罗栋见他身形不稳连忙 轻轻搀扶住,摇头叹气满面悲悯,他两个颤颤巍巍从地窖爬出来,屋外已经晕上微末 的白光,冬季里天色明得迟些,瞧这光景该是过卯的时辰,清晨的凉风混着泥土腥气 灌进庙里,湛华缩起肩膀忍不住又打个激灵,头顶上阴云滚滚好像湍急的海流,眼看 沉甸甸的天空似要坠下来摔个粉碎。 破庙后面有一片树林子,山丘下搭了一间木板房,破破烂烂东倒西歪,平日里供守林 人歇息。罗栋将湛华让进屋,自己转身又走出门,湛华倒也不外道,自行寻一把椅子 坐下来,筋疲力尽全身瘫软。屋中间火炉上果然煨着一锅滚开的汤,黑红的火苗“滋 滋”舔着锅底,白茫茫的热气腾到半空中,仿佛天上落下温暖的云彩,窗户里透出寂 静的晨色,墙壁上像睁开一只惺忪的眼睛,黑魆魆映出外面摇曳的树枝。他犹犹豫豫 伸出手,挨到炉前烤火取暖,有一刹那忽然惊慌失措,仿佛唯恐火焰要将自己烧化了 ,诚惶诚恐如芒在背。椅背上围着一条柔软的毯子,好像有谁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湛 华好一阵后才渐渐的放心,火苗“噼啪”闹着欢欣雀跃,橙红的火光将面颊烘得滚烫 ,他大口大口吸着气,一时间竟辨不明自己是存是灭。木门“吱呦”一声打开来,罗 栋带了衣服鞋袜回来,湛华千恩万谢换上衣服,对方又取出碗筷舀出炖烂的野鸡肉, 他接过碗味如嚼蜡胡乱吃几口,模糊的热气笼上面孔,混着肉香的温暖染进手心,沿 着经脉血管游遍全身。湛华惊魂甫定尚不安宁,木门忽然“嗵”的一声打开来,有个 人闷头闯进屋,一股寒风扑将而入,他定睛朝前看去,却见降尘阴沉着脸孔迈到自己 身前。 原来这罗栋最是八面玲珑善于经营,他知道湛华原住在罗二爷房里,按道理本应送归 罗礼院里,然而又不好开罪降尘,索性趁着刚才张罗穿戴打发人请降尘安置。道士自 然清楚罗家的底细,此次怀着私心将湛华将强带到这里,本是图谋令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