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今晚来我房间
阿志的目光在茶楼大堂中环顾一圈,想起自己来时路上看见的种种幻象,眸中神色终于渐渐松动。 事已至此,除了对眼前表现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女孩说出他的过往,好像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楚潼熹看着他眼中情愫的转变,低头轻声唤道:“清安,上茶。” “是,掌柜。”清安低头领命。 他修长手指轻轻捏住茶壶握把,清冽茶汤从茶壶的壶嘴中倾泻出来。 一杯暖身清茶,是往生茶楼给予每一个客人的礼物。 他们来时路上要经过深寒刺骨的混沌之境,这杯冒着热气的茶,没有多少人能拒绝。 清安端着茶杯递到阿志眼前,低头时嘴角勾出一丝浅笑:“客人,请慢用。” 阿志抬眸看去,对上那双微微弯起的狐狸眼时却只觉心底阵阵发寒。 他说不出清安那是什么眼神,他无法在那双半阖眼眸中看到一丝温情,就好像哪怕清安说着礼貌的话,看他的眼神却还只是看待死物一般。 明明刚才站在那个女掌柜身后时,清安的神色不是这样的。 楚潼熹看着清安一步步回到自己身后,才吐出一口浓郁烟雾:“客人考虑好了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说了,耽搁时间,只会对你自身不利。” 她眼眸垂下,忽地莫名发笑:“在往生茶楼,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阿志抿唇缄默良久,才缓慢开口诉说。 那是个发生在不久之前的故事。 五年前,阿志还只是个高中生。 学校里的老师对他给予厚望,因为在这个大学生极为稀有的年代,他是全校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几个人之一。 阿志的家庭条件不好,老师说,家里苦一苦,把他供出来,他以后能挣到让家里衣食无忧的钱。 就连他们村里都说,要是村里能出个大学生,那是全村脸上都有光的事。 阿志不负众望,高考成绩出来后,他真的达到了能被大学录取的分数。 他被北方一所大学录取了。 那不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但“大学生”这叁个字就足够让人觉得厉害了。 可是那个时候,阿志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能借钱的亲戚他们家都借了个遍。 家里连给阿志去读书的路费都凑不出来。 阿志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老师说,他可以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村干部,总能找到办法。 可就当阿志回家翻找录取通知书时,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张能改变他命运的薄薄纸张了。 “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想丢下我和你妈?老子今天就跟你讲明白,今天你敢走出这个门,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父亲的话对阿志来说,无异是一记晴天霹雳。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说,又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是父亲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一条鞭子,一根绳子,就是父亲所有的话。 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里是他憧憬的大学生活,他抱着书本,走在大学的校园里,笑着和每一个同学打招呼。 可是醒来以后,眼前只有漆黑一片的柴房。 母亲和姐姐日复一日地来劝他,说是劝,但总是少不了骂上两句。 甚至,她们还曾以死相逼。 阿志终于还是屈服了。 他没有再想过去读大学,从柴房里被放出来的第一天,他看见远处山峰上的树落下了枯黄的树叶。 原来他被关了那么久,久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往北方的可能。 家里的厨房好像都翻修过了一遍,连炉灶都垒了新的。 院子里还栓了两头老黄牛,母亲说,春耕的时候,他可以牵着它们去耕地,不用像之前那么累了。 等收了粮食换了钱,就给他娶个媳妇。 阿志麻木地应下,埋头扒了一口碗里的稀粥。 日子没有过太久,好像那年的除夕夜都还没过,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一伙人闯进了阿志的家里。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去赌了。 父亲把家底输得一干二净,把姐姐的彩礼都输完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 阿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发疯了一样质问母亲,才知道在他想办法筹钱去读书的时候,父亲已经用两万块钱的价格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卖了。 一个他甚至不知名姓的人顶替了他,去了他梦中的北方,读了他本该学习的专业。 而剩余的钱,被父亲输得干干净净,那些人砸碎了家里新垒的炉灶,也牵走了那两头老黄牛。 他们把父亲打得鼻血直流,连牙都掉了两颗。 家里剩下的唯一的男人阿志却没有阻拦,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朵里闹得出奇,母亲的哭声混杂着那伙人打砸的声音,像一根根钢针一股脑刺进他的耳朵里。 他恨得出奇,却又懦弱得连重伤的父亲都不敢反抗。 所有的怨恨都只化作深夜中一颗颗泪水,却对现状于事无补。 后来的几年,他在家里种粮食卖钱,农闲的时候就和父亲去城里的厂子打工,终于一点点还上了家里的债。 就在他以为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时候,母亲又得了重病。 治疗的费用对他来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 生活快要压垮了他。 这个时候,姐姐突然找到了他,对他说,她有法子弄到钱。 也就是拐卖儿童。 阿志不想做,可他没有选择,重病的母亲和强势的姐姐无一不在逼迫他。 直到今天被抓进警察局,他幡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的一生都已经毁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活着的意义,他也已经不知道了。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我被他们毁了!”阿志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红着眼睛对楚潼熹喊出这句撕心裂肺的话。 楚潼熹低头看着自己茶杯中已经冷却的茶水,轻轻抬指让清安给自己换上一杯新茶。 她捧着冒出热气的茶杯,低头啜饮一口,轻声问道:“所以你就要去毁了别人的生活吗?” 阿志怔住。 楚潼熹终于抬眸看向他,她眼中波澜不惊,说话时嗓音也是轻飘飘的:“你的不幸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那些被你拐走的孩子,他们是否会被你毁了一生?那些被拐走孩子的家庭,他们是否又会终生困在失去的痛苦中?” “我不信高考后正值壮年的你打不过你年迈的父亲,我也不信这世界上没有别的办法弄到给你母亲治疗的钱。” “你扪心自问,牢狱之灾,真的是你无法避免的路吗?” 她吐出一句句薄凉话语,最后将自己手中的茶碗放回桌上,轻声道:“抱歉,这桩生意,我们不做。” 阿志愣怔了许久,才心如死灰一样低下头。 他的肩膀颤动着,手指也渐渐握紧,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忽然,他抬起头,双目赤红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连你也要耍我是吗?!你不是说能了却我的执念吗?!”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粗重,大声诘问着楚潼熹。 楚潼熹的目光直视落在地上,看着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茶杯。 清安说,往生茶楼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破坏茶楼里原有的东西,阿志接下来或许也时日无多了。 “你想过砸了我的店,你会付出什么代价吗?”楚潼熹轻声问,话中却藏着叹息。 阿志看上去却逐渐变得癫狂,他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又拿起旁边的花瓶砸在地上。 他放肆癫狂地笑了起来:“你还能拿走什么?!你要是能杀了我,那你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楚潼熹轻叹着摇头,起身想离开大堂,“祁景祁皓,送客。” 阿志什么都没有得到。 楚潼熹甚至连愤怒都不愿给他,他做的一切都会在因果中得到报应,面对自己不想做的生意,楚潼熹不想和他再有更多瓜葛。 阿志瘫坐在地上,那癫狂的笑也变成听不出哭笑的嚎叫。 楚潼熹路过他的身旁,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可她只是走出去两步,阿志就疯了一样,拾起地上一片花瓶碎片,扎向楚潼熹的脖子。 一声金属撞击皮肉的闷响,紧接着就是阿志的哀嚎。 楚潼熹回头看去,只见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的洛渊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手中只拿着剑鞘,却只是一击就让阿志痛得在地上不断打滚。 洛渊垂着眼眸,冰冷眸光落在阿志的身上:“往生茶楼不是你闹事的地方,滚。” 一如当时楚潼熹初见他。 那时候,洛渊也是说着这样的话,用他手中的剑驱逐茶楼的闹事者。 只是这一次,洛渊是在保护她,而且他出手的速度,甚至比温玉和清安还快。 楚潼熹抬眸望向他的侧脸,他脸部锋利坚毅的线条看上去还是那么冰冷,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情。 站在门边的祁景和祁皓走上前来,一人一边架起阿志的手臂,将他拖出了茶楼。 威胁者消失,洛渊才收回自己的剑。 “表现不错嘛。”楚潼熹转过身,看着洛渊动作干脆利落将剑挂回腰间。 洛渊动作一僵,沉默看向她,他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不知道楚潼熹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夸他。 之前温玉跟他说过,女孩嘴里的话,听了之后都得过过脑子。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静默片刻,洛渊才小心翼翼开口。 楚潼熹忽地噗嗤一乐,不知是因为他看上去不太聪明还是什么。 她低头掩嘴笑了几声,才轻轻拽了一下洛渊的衣袖,“今晚来我房间。” 不远处的清安和温玉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这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