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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 第80节

    时间不过清晨六点,距离谢仃自然醒的生物钟还早。他轻轻放回手机,敛目望向身旁熟睡的人,她此刻毫无戒备地沉入睡梦,眉梢眼尾弧度松缓,是不掺假意的信赖与自然。

    也就在这时,谢仃才?会收起那些?半真半假的玩味,坦然流露出?几分心意。像是养了只性格别扭的猫,它从不表现爱,热衷于挑衅与添麻烦,总若即若离在他身旁试探。

    但当他挽留它,它不会挣扎,当它依靠他,它会收起利爪。

    一夜眠浅,温珩昱并无困意,理应该起身离开此地,去处理搁置的公务。

    环在腰间的手臂力道细微,轻易就能被拂开,但温热体温近在咫尺,谢仃匀缓的呼吸安静平和,勾织一场陌生又?静好的清晨。

    人们将这种感?受称之为心安。

    他终究还是不太想离开。

    -

    睡到七点多,谢仃被生物钟自然唤醒。

    她赖了会儿床才?起身,温珩昱不知去向,她稀松寻常地洗漱更衣,等下楼来到堂厅,预料之中望见桌上备好的早餐。

    温珩昱正在咖啡角前等候美式滴滤,他已经衣冠齐楚,简致的黑衫西裤,晨光中勾勒修颀挺肃的侧影,闲逸疏懈。

    真是久违地又?过上了米虫的生活。谢仃心满意足地抻了抻手臂,轻快地上前将人抱住,自然地在他唇畔落下一吻,意思是早安。

    “你怎么都换好衣服了?”她侧首打量,有些?疑惑,“要出?门?”

    温珩昱拈过她下颚,没给她偷袭撤退的机会,俯首回以同样漫不经心的“早安”,才?懒声?:“你不是有课?”

    谢仃正讶异他居然不知道,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早就不受监视与调查,这种琐碎小事需要她亲口告知,他才?能知晓。

    挺新奇的感?受,从前觉得他对自己了如指掌,所以她事事都懒得相告,如今情?势反转,一无所知的人成了温珩昱。

    “我?的课在下午,待会把课表发你。”她失笑,“不过学期快结束了,课也不多,就最后?两个月要忙毕业课题。”

    “对了,我?准备申请清大的推免生,不打算继续留国外了。”她想起后?续计划,便道,“跟你报备下,免得到时又?说我?故意先斩后?奏。”

    这人的安全感?堪忧,谢仃还是要□□一下,毕竟总靠安眠药也不是回事。

    温珩昱淡然颔首,并未对此多言,只问:“今晚还来吗。”

    说起这个,谢仃微妙地静默片刻,疑似心虚。

    “……我?办了住校手续,昨天。”她道。

    咖啡机响起短促的电子音,滴滤工作完成,室内恢复一片寂静。温珩昱眉梢轻抬,未置可否地垂视向她,眼底不带情?绪。

    “我?没想到你还失眠啊。”谢仃讪讪错开目光,“正好我?朋友宿舍空着,我?就搬过去了。”

    言之有理。

    “没事。”温珩昱疏淡敛目,缓声?,“我?可以适应。”

    谢仃:“……”

    真是见鬼的可怜。谢仃不确定?这人是在茶还是在体谅,但既然他说没事,那就姑且先将这个话题揭过。

    饭后?,她窝在书?房开始整理自己的档案履历,以准备之后?的读博申请。温珩昱在办公,她就抱着平板从一旁认真编辑文档,满室安静平和。

    搭好大概框架,谢仃填了几项在rca取得的学术奖项,稍稍活动酸涩的肩颈,有些?乏味。

    伦敦清晨素静,窗畔偶尔传来飞鸟啼鸣,她将平板熄屏,安静感?受此刻的平宁安适,目光落向桌前那道身影,思绪一瞬松缓。

    书?房静谧,温珩昱敛目审阅笔电公文,银丝框镜下眉宇沉敛疏淡,修然闲逸。她支手静静端量,好似场景与久远前重叠,时间怎么转,又?回到熟悉的共处模式。

    她思绪游离少顷,正欲低眸,便被男人攫住尚未收回的视线,抬眉问她:“怎么。”

    谢仃又?不可能说自己是在看他,支起脸颊想了想,反而提起刚才?被搁置的话题:“你之前问我?今晚还来吗,是什么意思?”

    她实在很会提出?这种刁钻问题。温珩昱疏淡错开对视,好整以暇应言:“字面意思。”

    “小叔,你不说我?可就当不知道了。”谢仃挑眉,悠闲地提醒道,“真的是字面意思?”

    话音徐徐落下,温珩昱沉谙莫辨地静默少顷,终究合起笔电倚入座椅,从容松懈。

    “你想听我?说什么。”他眼帘半掀,似笑非笑反问,“没你我?会整夜失眠,所以能留下吗?”

    “——我?这样承认,难道你就愿意留下了?”

    谢仃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感?受他的情?绪,闻言不禁怔了怔,有些?不知该作怎样的反应。

    这隐含冷意的语气并不陌生,她想起当初二人争吵,温珩昱那句嘲弄的“你看不上这些?”,彼时她没来得及细究,现在回想,原来那是自嘲。

    她好像真给他留下了什么ptsd。谢仃想。

    她并未开口,只是不疾不徐起身走近,支手撑在桌缘,垂眸认真端量。

    “……温珩昱,你真的好没安全感?。”她低声?拆穿,“你还不承认。”

    温珩昱疏淡一瞥,难说意味是否是默认。

    谢仃有些?忍俊不禁,俯身靠近几寸,眼底清晰盛住他,慢条斯理地提醒。

    “我?教你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她道,“你想我?留下,希望我?能重新回来,你在害怕失去我?。”

    不过这种话太煽情?,谢仃当然也不指望温珩昱能说出?口,她只问:“所以,是不是?”

    只要简单的一句承认,仅此而已。

    爱一个人是件难事,给人勇气,又?让人怯懦。会让人喉间生涩,又?会如同此刻,让人心底一陷。

    温珩昱从前不屑去懂,情?感?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并不是他人生的必需品——但谢仃是,连同她给予的一切爱恨。

    “是。”他缓声?,“……谢仃,别再走了。”

    并没有那么难。

    承认爱她,承认患得患失,承认想与她重新来过,而他会认真去学。

    谢仃低眸望着他,眼底终于浮现盈盈笑意,她俯身吻过他,嗓音低轻。

    “——只要你说,我?会留下来的。”

    适应也好,信赖也罢,这段关系进?行?着漫长的灾后?重建。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仍存在着种种问题,也并非短期内就能够尽数解决。

    但无所谓,人生还那么长。

    他们有的是时间。

    -

    因为住宿的乌龙事件,谢仃又?颇为心虚地向虞枝知会一声?,含糊地告知自己找到了新住处,不再需要住校。

    虞枝倒没什么异议,更多只是好奇:“才?一晚上,你不是去见前男友了么,还顺道找了处房源?”

    谢仃唔了声?:“家里人来了,是他的房子。”

    虞枝回想一番,才?记起她之前口中照料衣食住行?的“家里人”,也就理解地颔首:“长辈啊,那还好,也免得你整天吃外卖了。”

    的确是长辈,虽然她以下犯上惯了就是。

    谢仃如是想着,笑吟吟应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下午课题会议延时太久,她现在将行?李从宿舍搬出?,已经天色渐晚。挥手同虞枝道别,她正准备和温珩昱打电话,结果?轻点手机屏幕,毫无反应。

    白?天时忘记充电,本以为40%能撑到回去,哪知这场会开了这么久,硬是熬到手机低电量关机。谢仃没辙,只好拎着行?李箱去街边打车,好在这地段交通便利,没多久就拦下一辆。

    运气不佳,这时间正赶上市区堵车,谢仃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半小时后?,心力憔悴地付过车费,拖着行?李箱便朝住处走去。

    住宅区安谧素静,行?人罕至。正是日落月升的时分,晚风吹拂枝叶窸窣,牵起夏季暖煦气息。

    她迈出?几步,忽然停伫。

    浓沉夜色中,男人疏懈立于光影之间,侧影挺拔萧肃。他指间香烟正燃,眼梢倦懒压低,静然等候在此。

    不知已经留侯多久。

    下一瞬,整点钟声?遥遥敲响,环路之下,无数灯光次第亮起,照亮她前方宽阔坦荡的归途。

    敞亮暖煦的光影中,他似有所觉,侧目一错不错望向她。

    沉暗、错愕、疏缓,最后?归于平寂。他仿佛终于等到一个原以为不会来的人,眼潭清晰地盛住光与她,笑意极淡。

    “回来了。”他道。

    低缓话音落在耳畔,牵起她胸膛坠出?沉重的响,是心跳毫无缘由地失衡。

    没有多余问询,没有不耐,好似她不来,他真的会这样沉静等候原处。

    谢仃攥紧指尖,光似乎太亮,映得

    她眼梢泛起酸涩。

    她在这一刻终于确信,过往种种,皆不再是被爱的错觉。

    举步迈近,她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向着更亮更远的光——最终奔向他。

    地面两道身影渐近,直到在流淌的光影中融化一处。行?李箱被随手推至墙边,谢仃毫无停顿地扑过来,眼底映着他与清亮光影,鲜明好看。

    温珩昱眉梢轻抬,单手将人稳妥接住,抱稳,托入怀中。

    谢仃轻笑,支手扶在他肩侧,俯首亲昵地唤他“小叔”,又?问:“没有话想对我?说?”

    温珩昱眼帘稍掀,抬视向她,“比如。”

    “说你等了我?很久,怕我?今天真的不会来。”她莞尔,“说你的确患得患失,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都是因为爱我?。”

    温珩昱轻哂一声?,倒也并未否认:“好玩吗,谢仃。”

    “好玩啊。”她笑眼盈盈,眉目挽起柔软弧度,“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温珩昱,你就是栽我?手里了。”

    倦暖的光照亮她,映得瞳仁清透干净,连发梢都温吞柔和。她眼底笑意星亮,是蓬勃坦荡的欢喜,是他真切触手可及的爱意滚烫。

    因为她笑得太好看。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仃低眸俯首,彼此距离顷刻间消弭,气息交缠难分,他们占据双方的目之所及,身影印刻入眼底更深。

    堪比纸薄的距离,温珩昱眸色微沉。谢仃抵在他唇畔,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想吻你?”

    温珩昱轻哂,低声?应她:“是我?想。”

    她意料外地挑眉,闻言垂眸端量,男人撩起轻垂的眼帘,抬眼回视她。

    坠入那双沉谙专注的眼,谢仃从中看清自己,从始至终,也只停留过一个她。

    谢仃曾有许多困惑,不懂为什么被爱的人最完整,不懂人们为何会相爱。她想“爱人”是个很陌生的称呼,该是很特?殊,又?鲜明独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