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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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食指估计已经伤到了骨头。 芙蕖推开他:“你又犯什么病?” 他这疯发的属实有些不正常。 芙蕖余光忽然瞥到前方游廊上有人正朝这边看,她猛地转头,那人却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隔墙有耳。 谢慈把手收进袖子里,在芙蕖看不见的地方,将指甲刺了进去,十指连心的痛顺着经脉窜上了心口。谢慈独自平复了很久,似乎泄了一口气,说:“回去吧。” 他们回了棠荷苑。 芙蕖拿了药出来。 谢慈一手撑在膝上,一手搭在桌案上,他神色和缓了很多:“我找了你很多年。” 芙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哦了一声,并不言语。 谢慈道:“但奇怪的是,一无所获,不得不说,我父亲生前的安排当真是缜密啊,直到三年前,你在太平赌坊里打响了名头,消息才传回到我这里。” 谢慈尽力心平气和地问:“那些年,你去了哪儿?你活得艰难,怎么不叫人捎信给我呢?” 芙蕖有了点反应,但还是不肯抬头看他,只说:“我为谢家办事,怎么能反过来依靠谢家的庇护呢?” 谢慈去勾她的下巴。 她躲开。 谢慈用力掐住,不让她跑:“一口一个谢家,你记不记得当初救你的人是我。” 芙蕖:“你也是谢家人,你和谢家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谢慈盯着她,眼里充血的红尚未完全退去,他说:“谢家要杀你,而我在救你,哪里一样?你脖子上顶着的,真的是颗人脑袋吗?怎么跟个猴儿一样?” 他气还是没顺。 芙蕖不理解:“谢侯爷是你亲爹。” 父父子子,一脉相承的骨血,到底有什么区别? 谢慈发现芙蕖的下巴被他掐出了红痕,横在白皙娇嫩的皮上,刺眼得很,他咬牙忍了片刻,才一松手,放了她往后退,隔了不远,道:“他活着,我拿他当爹敬着,他死了,那就是祠堂里一块牌位。我年年祭拜,香火不少,已经够尽孝的了。倒是你,傻姑娘,一个早死了的人,用三两纹银就能买你一辈子的死心塌地,你可是真……便宜啊!” 芙蕖给自己崩裂的伤口涂药,说道:“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呢?我想活着,而且还想活得像个人一样,当初是你告诉我,这一辈子,我注定扎根在这滩烂泥里,逃不了,既然身为棋子,我就要做那个留到最后的杀招。我绝不能忍受自己像个垃圾一样,半道成为弃子。” 十一年。 她变得太多了。 谢慈触碰到她那眼神,感到一股陌生侵占了他的理智。 错了……他们都错了。 当年,谢老侯爷以为这小姑娘是个不堪用的庸才。 谢慈以为这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小东西,养在手下比小猫还讨喜,赏一口饭吃,便能耍憨卖娇陪他一辈子。 可她终究将自己淬成了一把刀。 柔软,但锋利。 你以为她是一条藤蔓。 其实她是一条毒蛇。 你以为她无依无靠是在攀附。 其实她绵软的身躯缠在人的脖子上时,一瞬便可发力将人绞死。 谢慈加重语气:“你不会来找我?我是死的?” 芙蕖惊讶的一扬眉,望着他,似是不理解他说的话。 谢慈:“你我至少也算青梅竹马的情分。” 他说这话时,神情上不见有什么波动,仿佛是理所应当的如此认为,倒是芙蕖内心一震,仔细品味着这四个字,不仅没觉出任何情愫,反而隐隐勾出了一股悲意。 他们满打满算,不过才相处了三年。 既不门当,也不户对。 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芙蕖说:“没有人能保护我,除了我自己。记得吗,这句话,也是你教的。” 谢慈竟然立刻就能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 扬州三月天。 那是芙蕖第二年跟在他的身边。 谢太妃还没死主君,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因为芙蕖调皮乱跑,不小心碍了她的眼,便无缘无故将人抓起来,给了两耳光。 芙蕖半张脸带着红肿的指痕,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为求报复,偷偷给谢贵妃的胭脂里掺了辣椒粉。 芙蕖一时冲动,过后越想越坐立不安,于是便半夜去敲谢慈的窗户。 谢慈睡的正香,出门不耐烦地问她干嘛。 芙蕖把自己惹下的祸如实一说。 谢慈瞬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说:“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芙蕖苦着一张脸。 谢慈道:“你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 芙蕖用小手拉住谢慈的寝衣袖子,软糯糯道:“主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谢慈叹气:“你说吧。” 芙蕖说:“等到明天,谢贵妃娘娘发现了,你可不可以说那是你干的?” 谢慈:“……” 他实在是惊呆于芙蕖的厚脸皮和那颗不怎么灵光的脑子。 谢慈冷漠地说:“你以为我姐姐是傻子?” 辣椒粉从哪来的,经了谁的手,把府里人召集起来一审,明明白白,环环相扣。谢贵妃的房间上百双眼睛盯着,几时几刻,有什么人进了她的屋,动了她的东西,也清清楚楚。 谢家的宅子,当然是谢家人的地盘。 岂能让一个买来的小丫头片子玩弄于掌骨之间? 谢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小芙蕖显得有些丧气,回了自己屋里也没睡着,害怕得睁着眼直到天亮。 果然,次日梳妆的谢贵妃伤了唇,底下人用了不到半刻钟,就把芙蕖给逮了出来。 昨日只是打几个巴掌。 今日就拿了大板子拖到院里行家法。 谢慈没有救她,也没有帮她。 他就在门外袖手站着瞧热闹。 那日之后,芙蕖再瞧他的眼神便有些受伤。 谢慈送了她一罐伤药,告诉她:“你应该尝个教训,凡事三思而后行,这世上没有谁能保护你一辈子,你得学会靠自己。” 于是,芙蕖真的学会了。 她不再指望任何人,她自己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谢慈肩膀一塌,点点头:“你说的对,你做的很好。” 棠荷苑他不想再呆了。 再呆下去恐怕又得犯病。 他用了很多年,才一点一点掌控了这个家里的权柄。 当他终于可以有底气站出来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找不见了,也不在需要了。 第8章 离别那年。 芙蕖才刚九岁,万事不由己。 谢慈业已十七,正是少年人的最好时候,她本想送他点什么东西,结果摸遍了全身,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于是便算了。 八年的时间里,芙蕖经常想,也经常念,他的模样早已定格成了一幅淡墨影绰的画,藏在她的心底,静静地存在着,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离开谢慈后,她见过很多男人。 不乏位高权重,也不乏富可敌国。 更有一些出身寒门一身清骨的读书人,以及诚挚朴实的贩夫走卒。 芙蕖受过气,也承过恩。 但是再没有人能像谢慈那样,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那样刻骨的痕迹。 谢慈甩袖而走。 他是有点不开心,芙蕖看出来了,但没往心里去。 她是他养的下属。 是为他所用的利器。 年少时那懵懂且不合时宜的情分,早就该淹没在时间里。 就算时间不够狠,不能抹掉。 权势总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