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委托开始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晚上去酒馆工作的时间。 「冯先生，晚上好。」 叶子辰推开了厨房的门，能看到冯先生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工作，现在距离营业时间还有十五分鐘。 经过昨夜的谈话，他没想到冯先生的心里居然隐藏着如此沉重的东西。也许只有在和妖怪们相处的时候，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吧。 今天也到了冯先生告知自己委托任务的日子，叶子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委托内容了，这关乎到自己能否留在这里工作。 只是现在才刚刚营业，还是要以酒馆的工作为主。 「我来帮您吧。」叶子辰脱下外套，去厨房洗手之后，就帮冯先生进行着准备工作了。毕竟是酒馆的一员，虽然身体虚弱一些，但干些杂活他还是可以的。 酒的话，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虽然有一些酒要进行加热，不过那是在客人点餐之后才会进行的步骤。 真正需要准备的，也就只有食材了。 叶子辰把需要用到的蔬菜提前洗乾净，并把需要提前腌的肉类腌好，然后将一部分煮好的米饭放进冰箱里冰一下，这是接下来做一些炒饭需要用到的。 「这是什么？鲜蘑吗？」 他用水流冲洗着手中扇形蘑菇上的泥土，好奇地问着。显然蘑菇很新鲜，肉质鲜美，充满着弹性与肉感，不知道一会儿的料理方式会是什么。 「是啊，一会儿炸蘑菇要用到的鲜蘑。」冯先生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一边答道。 「可是…客人还没来呢，也没有人点炸蘑菇啊。」 「是一位喜欢吃炸蘑菇的老朋友要来看我了。」冯先生擦干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黄色信封晃了晃，「他还带着委托呢。」 「原来如此。」 看起来是一个很喜欢吃炸蘑菇的客人今天要到这里来了，叶子辰低下头继续清洗着还没有清洗彻底的鲜蘑。 营业时间到了。 而今天，也是在酒馆无数个营业日里很平常又美好的一天呢。 巨型白老鼠模样的妖怪鼠徐正一边吃着冰激凌甜筒，一边津津有味的读着莫泊桑的《羊脂球》。 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小的眼镜，眼镜框相对于他的头来说有些大了，以至于他时不时就要放下手上的书来推一下从鼻樑上滑落的眼镜。 酒馆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都是冯先生从图书馆借来的。冯先生每周一下午，都会去一次位于妖怪监管协会之内的图书馆。 而会从书架上拿书看的，除了冯先生之外也就只有鼠徐了。 他也是妖怪酒馆里唯一一个对人类文学如此感兴趣的妖怪。所以鼠徐在酒馆的客人之中，称得上是最博学多才的妖怪了。毕竟他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读书而不是饮酒上。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他喝酒的画面，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看到他喝一点酒。 他读书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只会读五十年之前的书。对这件事他的解释是：「现在的书那么多，不可能所有的书都是好书。而一本一本辨别书的好坏，是一件很费时的事情。所以我只好看五十年之前的书，因为如果一本书真的经典的话，在五十年之后依旧会流传于世。时间会帮我们筛选掉那些残次品。」 叶子辰认为鼠徐的做法很有趣也很有效。在书本数量繁多的今天，这倒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尤其是对于并不了解人类世界的妖怪来说。 酒馆门口叮的一声，又有新客人到了。兔妖伊雪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酒馆，她每天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错。 「鼠徐先生晚上好，小叶哥哥晚上好。」 伊雪欢快地和坐在柜檯旁的鼠徐先生和柜檯里的叶子辰打招呼，随后坐在了靠近窗户的位置。 「晚上好冯先生，麻烦您帮我准备油炸过的圆形面包淋上枫糖，再来一杯青梅酿。」 伊雪向厨房里的冯先生打招呼，说出了自己今天点的食物。 「誒，今天不要蜂蜜酒了么？」 厨房传来了冯先生的回应，虽然点什么是客人的自由，但冯先生还是要确认一下点餐的内容以防止点错，毕竟蜂蜜酒可是伊雪的最爱。 「是的，今天白天在森林里已经吃过有蜂蜜的料理了，所以晚上就想尝试一下其他口味的酒。」 伊雪摆弄着自己的长长的兔子耳朵，好奇的看着酒架上的瓶瓶罐罐。她长得还没柜檯高，所以要抬着头才能看到。 青梅酿所在的水果酒区位于酒架上很高的位置，即使是冯先生也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取下来。 「那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拿酒给你。」叶子辰注意到这一点，主动站起身去拿酒。 来到了左边的柜檯，取出了一小罐青梅酿，罐子是用青绿色的陶瓷烧制而成。他把酒递给伊雪，半开玩笑地教训她：「真是的，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啦，我也是酒馆的一员，什么都不做的话怎么行。」 「抱歉，我还不是很习惯，那就麻烦小叶哥哥了。」 伊雪对双手叉腰的叶子辰笑着说道，还调皮吐了一下舌头。 一人份的酒并非是用类似于球形小罐盛装，而是用类似于圆台的小瓶。虽然果酒的度数很低，但喝太多的话还是会胃胀的，至于荒哞先生那种不醉不归的妖怪则另当别论。 水果酿製而成的酒，可是比粮食酿酒的歷史还要久远。早在商代就有用桃子和杏酿製而成的酒。果酒与烤肉，深得商代君王的喜爱，其中末代的亡国之君更是嗜酒如命。虽然后世司马迁所着《史记》中描写的「酒池肉林」未必为真，但酒文化必定在中华文明悠久的歷史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到现在，水果酒由于度数低不容易喝醉，喝起来的口味也是甜甜的，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将打开了的酒瓶和洗乾净烫好的小酒杯摆在了伊雪面前，冯先生那边也传来了食材下油锅的声音。 「给，面包炸好了。」冯先生将手里的装有油炸圆形面包的盘子摆在伊雪的面前，再拿出装有枫糖浆的罐子，用勺子在面包上淋了一大勺的枫糖。伊雪咬了一大口，连同嘴角也带着诱人的甜蜜。 「咦，这是什么？」她用筷子夹起一根摆在面包旁的长条食物，就像是缩小版的迷你油条，该不会是炸虾吧？可是也不像啊。 但伊雪知道好像只点了圆形的油炸面包啊。 「这是炸蘑菇，用鲜蘑撕成条然后裹上面粉炸成的。今天恰好有一些多余的鲜蘑，就和面包一起炸出来了，请你们尝尝。」 冯先生解释道，并从厨房取出了一小碟炸鲜蘑递给了鼠徐。 「哦，我也有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鼠徐放下了手中的书。屋中炸蘑菇的香味似乎也让他无心看书，他接过了冯先生递来的炸蘑菇，随后向冯先生道谢。 「哇，好吃誒~」 伊雪还是第一次吃到炸蘑菇，一口咬下去，外面裹着一层面衣，酥脆得掉渣。里面的蘑菇虽然已经炸熟了，却依旧保留着一丝韧性，即使经歷过高温的油锅，但依旧锁住了自身的水分，嫩嫩的肉感十足。 自己心爱的菜单里似乎又多出了一道菜。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最喜欢吃炸蘑菇的那个妖怪来了。」冯先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可是很久没来了。 「抱歉…稍微迟到了一点。」 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黄色风衣的妖怪，给人地感觉就像他是伴随着九月的秋风与落叶一同而来。 那是一名看起来很虚弱的妖怪，人类男生的模样，带着面具，声音略带沙哑，看起来略微有些落魄。 「老朋友，好久不见啊。」冯先生向他打招呼，语气很平淡，细听里面却有一丝欣喜。 他在进来的时候看到叶子辰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柜檯的边上坐下了。 「噢？鹤狄，好久不见啊。」鼠徐先生向来人打招呼。对妖怪来说，好久不见，那真的是很久呢。 「又为我准备了炸蘑菇吗？冯先生，真是麻烦您了。」 那个被称作鹤狄的妖怪低声向冯先生道谢，似乎很过意不去。 「哪里，我只是做一些分内的事情而已。」冯先生摆摆手说道，并向鹤狄介绍了旁边这位刚来酒馆打工的叶子辰：「这是最近才来我这里的服务生，最近年纪大了，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所以只好请人帮忙了。」 「关于你的委托也是由他来完成的。」冯先生指着叶子辰说道，「年纪大了，跑腿的委托还是不太适合我。」 「他……」鹤狄的表情似乎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是很相信这个年轻人。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的被平静所代替，只是点了点头，以示友善。 「鹤狄先生你好。」叶子辰向鹤狄打招呼，看得出来。对方显然是已经和不少人类接触过的。叶子辰也知道了自己需要完成的委托和面前的妖怪有关，只是还不知道委托的具体内容。 「边吃边说吧。」冯先生端上了一大盘香喷喷的炸蘑菇，金光闪闪的颇为诱人。 「您…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吧。」鹤狄先生倒了一小杯稻米酿成的黄酒，这是妖怪酒馆最畅销的一款酒，因为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酒水，妖怪们都喝习惯了。 「信是收到了，但你还是再说一遍比较好，毕竟具体情况的话还是要由你本人讲述要更清楚一些。」冯先生靠在了柜檯上边，毕竟这次鹤狄的委托有一些复杂。 「咦，酒馆有委托了吗？可以听故事了，真不错。」伊雪欢呼着，她很开心，在香软多汁的圆形面包上咬了一口，嘴角还沾上了一些蜜糖。 「喜欢帮妖怪解决麻烦事的妖怪酒馆冯先生接下委托，倒是成了晴杭市的一大特色了，没想到这次找冯先生委托的竟然是我的老朋友鹤狄。」 鼠徐先生放下了手里的《羊脂球》，也对鹤狄先生的故事很感兴趣。 接下来，鹤狄先生将这段故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十八年前，鹤狄在乡下的山里散步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正在被父亲扔下悬崖的，刚出生的女婴。 鹤狄虽然知道人类很危险，也听说那些和人类走的太近的妖怪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还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那个女婴，用魔法在半空中把她救下来了。 说到这里，伊雪突然打断了鹤狄先生：「为什么父亲要把自己的女儿扔下悬崖？」 坐在旁边吃着炸蘑菇的鼠徐先生推了一下自己鼻樑上的眼镜，对伊雪说道：「因为这是个女婴啊。」 「我知道是个女婴，我是问原因。」伊雪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还是不懂。 鼠徐认真的说道：「原因就是，这是个女孩啊。」 「啊？！」伊雪睁大眼，一脸惊愕，难以置信。 叶子辰在一旁苦笑着摇摇头。作为人类的他对重男轻女这类事情早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听到的真实事例居然是以这么残忍的形式存在。 「好过分啊。」伊雪撅起嘴，不满的说道。真是难以想象，人类能居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鹤狄只是在一旁沉默。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吊坠，貌似是一块黄色的玉石。玉石是长条形状的，中间有一面的断口，看起来像是摔碎后的碎片。 「这是……」叶子辰没见过这种东西，说是玉石首饰的话，未免有些粗糙，很像是路边摊的小玩意儿。 「黄灵玉，一种最简单的妖怪法宝，其中蕴含的那点魔法元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鼠徐先生解释道，给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的人解释着。 鹤狄接着向他们解释这块被称作黄灵玉的东西的来歷。 他手中的吊坠，应该是一对黄灵玉的吊坠，本来是一块黄灵玉，被一分为二，做成两个吊坠。由于曾经是同一块玉石的缘故，两块玉石可以完美的拼在一起。持有一块吊坠，用魔法催动，可以感受到另一块的大致方向与位置，离得越近，灵玉也就越烫。 后来鹤狄给了女婴其中一块灵玉吊坠，自己则留下了另一块吊坠。从此就可以凭藉这块吊坠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了，毕竟女婴是被鹤狄救下的，二人也算是有缘。 随后他把女婴送了回去。毕竟自己对于照顾人类婴儿这种事，实在没有经验，况且女婴刚出生，饿了的话鹤狄先生也没有办法给她找吃的。 但是既然要把她送回去，就要保证女婴不会再一次被杀死，否则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 鹤狄送女婴回了家，他看到女婴的母亲就像疯了一样的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嘶吼和绝望的吶喊，嗓子哑了也浑然不觉。 看来孩子的父亲是趁孩子的母亲刚生完孩子虚弱的时候把孩子给偷走的。 村里的人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送回孩子之后，孩子的母亲拚死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不允许父亲伤害靠近女婴分毫。 而暗中观察了几天，确保父亲不会再一次伤害她之后，鹤狄就离开了小村子。 由于母亲的坚决守护，父亲父亲最终没有选择再次杀死女婴。或许是因为看到女婴平安无事，明明是被丢下悬崖还能活着回来，所以认为是神明在保护女婴，人类对未知的神明向来感到惧怕。 后来鹤狄不放心，又去见了长大后的女婴几次，可他看到，女孩过得很不好。 尚是孩童的她面黄肌瘦，全无当时婴儿时的肉感。鹤狄每次都会给她带去一些食物。 女孩总是被父亲打，后来又不允许被上学。 第二次见她的时候，鹤狄就给了她这块黄灵玉吊坠。一块黄灵玉，一分为二，两个人一人一块。 再后来，女孩的母亲死了。 女孩离家出走，去了城市，鹤狄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毕竟城市中人类的阳气与妖怪的妖气相互排斥，鹤狄几十年前受过很严重的伤，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復，根本不可能前往城市中寻找那个女孩。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女孩十六岁。 最近几日，鹤狄突然发现黄灵玉变得冰冷，这说明那女孩遇到了关乎生命的危险，可是自己又无法进入城市里寻找，所以只能委托妖怪酒馆帮忙。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毕竟鹤狄先生只认识冯先生这么一个人类。 于是他这才会在前几天给冯先生写信，他们约定好了鹤狄先生会在今天来到午夜清风妖怪酒馆和冯先生说清楚当年的情况。 「请您一定要帮我找到她，拜託了。」 鹤狄先生垂着头，对自己的力不能及感到自厌。 可以感觉的出来，那个女孩似乎对鹤狄先生来说很重要，并不像只是单纯得到过鹤狄帮助那么简单，不过其中有些事情，鹤狄好像并不愿意说出来。 鼠徐先生拍了拍鹤狄先生的肩膀，对他说了几句至今都让叶子辰无法忘怀的话。 「鹤狄，你为什么要强行介入人类的人生呢？从你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这女孩过得应该很不幸福。原本应该一死了之，却被你自以为是的救了下来，结果却是陷入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地狱之中，从小就在父亲的打骂下生活着，身边没有人对她好，在唯一在乎她的母亲死了之后，她将会在人生无尽的苦难与折磨之中死去。妖怪强行干预人类的人生，这本身就是逆天而行。」 鹤狄沉默着，被鼠徐说的哑口无言，他愣在原地，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叶子辰想，他或许是在思考当初救那个女婴是否是正确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一旁的冯先生也同样沉默着。没人知道此时的鹤狄先生在想些什么，沉默或许是对此时的鹤狄先生最大的尊重。 「让他一个人想一想吧，有些事情的对错，旁人是没法评论的。」 最后冯先生遣散了眾人，留给鹤狄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 凌晨四点，妖怪酒馆即将打烊。叶子辰一边做着下班之前的善后工作，一边想着关于鹤狄先生委托的事情。 「小叶，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在想鹤狄先生的事情吗？」 冯先生来到了叶子辰的身边，随后对着沉默的叶子辰说道：「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在鹤狄的心里很重要，不是那种随手救下过后就遗忘的存在。鹤狄和他所救的那个女孩，都是可怜人啊。」 「我在想，鼠徐先生说的那番话。如果鼠徐先生说的话是正确的话，那鹤狄先生的余生或许都会沉浸在自责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吧……」 「鼠徐说的正确又如何，错误又如何，这很重要吗？」 冯先生来到窗边，打开了酒馆的窗户。清晨的光线斜射而入，世界重新明亮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因为人生，本就是一件无比复杂的事情，又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这样吗……」叶子辰反覆体味着冯先生的话，有了一些别样的体会。 人生，还真是很复杂的东西呢。 「走吧，来厨房，我教你做炸蘑菇。」 冯先生温和地向他招手，声音中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瞬间抚平了叶子辰心中的焦躁不安，沉重的心情得到宽释。他点点头，抬起脚和冯先生一同向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