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弃
过了许久我终于能移动双脚，我步态蹣跚地回到台北车站，一路遭路人鄙视、推挤。 放在包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我拿起手机查看萤幕，是陈翔，「这次……得接电话才行……」，不找个理由赶快回去的话会让他更加担心的，要摆出开朗的样子笑着跟他说话……必须笑着说什么事都没有啊。 突然，脑袋里浮现一堆我与陈翔在一起的画面：国中开学撞到他、在隔壁班遇到他、在小公园发现自己喜欢上他、在小公园从帮派中救我后吻我、去他家、对他告白、两情相悦、约会…… 不行！我做不到，不行的……我都已经这么不安了，就这样活下去，不是会添更多的麻烦吗？不是会徒增大家的担心吗？这样的话，还不如乾脆…… 看着火车要快速进站，我走到轨道边，等待时机跳下去……没错，自杀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正要向前跳下去时，「赖采宣！」，有人双手环抱住我，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他的手依然紧紧不放，「抓到你了。」 从背后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及心脏快速跳动的频率，还有他急促的轻微喘气声，「陈翔……」，我转过身，见他满头大汗，在这微寒的天气。 他到底找我多久了，竟然找到这里来。 陈翔弯下身帮我捡包里掉落的东西，「……回去了，你家人很担………」他的话语突然结束。 「喂，这是……什么？」他抬起身，一隻手里拿着我的笔记本，另一隻手指着我愿望清单的最后一句：和陈翔分手。 「唔……因为……因为我这样不就连正常交往也做不到了吗……」，我开始大吼：「普通的约会也好，一起欢笑也好……说话也好，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做不到了不是吗？这样你也能忍受？」 泪水止不住的又再次掉落，我继续大吼大叫：「陈翔能忍受吗？不能像身边的情侣那样交往，完全不普通啊！对吧？」 「还不确定……有很多与als相似的症状……」陈翔脸不红气不喘地盯着我，语调冷静又缓慢。 「话是这么说！但连我阿嬤都是患有als的啊！如果真的是遗传性疾病，我肯定忍受不了的，就算是现在，都已经快要被这种不安给击垮了……就算陈翔你承受得了，但往后你怎么想都说不准啊，说不定哪天你会对曾经与我交往过的事情而感到后悔……」 没错，我很害怕，害怕因为生病而被甩掉，害怕他在无法动弹的我身边露出后悔莫及的表情，害怕最喜欢的人们渐渐离我远去，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 「的确，我有可能会后悔，但也有可能不会后悔，至少我现在并没有感到后悔，因为我喜欢赖采宣。」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陈翔是第一次与我说出他对我的感情，并且直呼我的全名。 「明明有些笨拙，又容易得意忘形，但我就是觉得这样的你可爱的不得了……」陈翔继续直视着我的双眼，举起我的笔记本，「你想啊，我是那样会喜欢上像你这样会写一些奇怪俳句的人的傢伙啊，而且你不是答应过要相信我。」他把我刚刚写的那页在我面前撕烂，纸屑全洒在地上，「别瞧不起人。」他眼神很悲伤的凝视我：「不要对我的感情妄下定论，不要独自一人列出这样的清单，不要放弃啊。」他突然对我大喊。 此时，我什么也没想，哭着跑过去抱住他。 人生到这个世上就是受罪来的，从出生到进坟墓，都在莫名地奋斗着。 人生的光荣，不在于永不言败，而在于能够屡扑屡起。 赖采宣，不放弃，不拋弃，摔倒了就站起来，不被困难所打倒，用微笑去面对它吧。 「赖采宣！」回到家，见一群人站在家里门口。 「爸妈、筱萤、沛寧、佳妤、芷婷、慧如，为何大家都来了？」我飞奔过去她们面前。 「你男友可是联络超多人的，我也帮忙叫你其他的朋友来找你，看看你都闯了什么大祸。」沛寧偷偷擦拭眼角泪水。 「男友？」爸爸听见立刻大吼。 杨沛寧真的有够乌鸦嘴，我瞪她。 「欸？抱歉，采宣，我以为你家人知道了。」她吃惊，双手向我合拜。 「我早料到会在一起……」我妈笑嘻嘻地看着我后突然变脸朝我走来，「看你这混蛋，惹了多少麻烦！」她大力地从我头顶打下去，毫不手软。 「姊姊！姊姊！」筱萤抱住我的腿开心地一直叫。 「对不起，大家。」看着眼前这群人，我为我刚刚干的事感到愚蠢。 天色暗了，大家各自回家。我一走进家里，客厅餐桌上摆了许多菜餚：炸排骨、炒羊肉、番茄炒蛋、百叶豆腐、鰻鱼、咖喱……全都是我爱吃的。 「妈妈可是下了好大功夫呢，你也饿了吧，赶快吃吧。」妈妈把盛好的白饭和餐具端在我桌前。 「唉，我们家采宣这么可爱，担心你被拐走了怎么办，爸爸可是坐立难安啊。」爸爸夹了菜放进我碗里。 「讨厌啦，说人家可爱什么的。」我双手捧着脸颊摇摇头。 「…………」爸、妈和筱萤用看笨蛋的表情一起凝视我。 我向他们低头：「真的很对不起，脚变得比之前更不能动了，混乱得不得了……非常害怕。」 爸妈、筱萤脸上顿时带着悲伤的神情，不知要说什么来安慰我。 「……这是我们今天去庙里求的身体健康的籤，你每天带在身上吧。」妈妈从口袋里拿出籤掛在我脖子上。 「好了……菜还有很多呢，快点吃饭吧。」爸爸盛了一碗汤放在我饭碗旁。 见筱萤走到我脚边抚摸我的腿说：「痛痛，痛痛，飞走。」，她的手抚摸后往上挥。 「采宣，痛痛飞走这些话也不是无道理哦。」妈妈也走过来蹲在我脚边。 「可是……我不痛的呀。」 爸爸从另一边走来，把我的脚抬起，「话是这么说，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因为血液循环不好才会变得动作不顺畅。」爸爸把我的脚踝骨拉开动一动并且按摩。 妈妈在我另一隻脚也做同样的动作，「像这样暖暖脚的话，说不定能好起来，也许就能治好了……一定能治好……能治好的……」妈妈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脚上，一旁的筱萤也大哭了起来。 啊啊，妈妈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坚强，从没见她哭过……如果我不在了，他们一定会更担心吧。 在房间里，我坐在床上，再次拿起笔记本写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