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若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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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对时间长短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遭遇下,对于时间长短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既有度日如年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有似水流年和白驹过隙的说法。 三天的时间,罗娇娘数了四十八遍屋顶的瓦片,因为她被困守在闺房之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消息也都收不到,感觉时间流淌极为缓慢,太长了,长到令人发疯。为了不发疯,她只能数着屋顶的瓦片打发时间。 然而对于整个罗家来说,三天的时间太短了,自家的大小姐出嫁,这也需要精细布置,那也需要紧密张罗,不分白昼地忙碌着,方才匆匆赶在大婚当日清晨安排妥当。 日子是找城中最有口碑的龙婆子算过的,八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出闺的时辰定在卯时一刻,也是讲究。 天还没亮,家中几个老丫鬟便冲进了罗娇娘的闺房,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各种殷勤地服侍,梳洗打扮,穿衣戴冠。 罗娇娘像个扯线木偶一样被她们摆弄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相思树锦囊,脸上即便涂抹了厚厚的腮红,依旧遮盖不住那白纸般的底色。 “高兴点!今天是你嫁人的好日子,往后咱们罗家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兴隆,你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罗员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闺房门前,看着面无半点喜色的罗娇娘,紧皱眉头,训斥道,“笑一笑!别显得我罗家没有家教!” 然后,罗娇娘的嘴角便被两个老丫鬟扯动几下,画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出了闺阁,像根木头一样被人推上了花轿,盖头落下那一刻,罗娇娘的眼睫毛忽地轻颤了一下,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因为她看见门口路边某个角落里有只破烂布鞋。 那是秀才的鞋。 他不会来了,她坐在花轿里,随着轿子一晃一晃,伤心地想着。 天还没亮,或许天亮了他就会来带我走,她低着头,看着脚下那从轿子外面透进来的红灯笼微光,又满怀期待地想着。 唢呐声起,锣鼓紧随。 罗员外没有出门相送,不知道窝在哪间房里,扒拉着算盘,筹谋着什么大买卖。 娶亲的队伍穿过长街,出了小城,进了青林,来到了北浔桥下。 桥头上站着一个人,却不是秀才,而是油头粉面,也抹着浓浓腮红的王举人。 轿子缓缓落下,王府的家丁替换了罗家雇请的轿夫。 便在此时,罗娇娘忽地掀开盖头,冲出了轿子,看了一眼桥头的王举人,身子不禁颤抖一下,推开上来阻拦的王府家丁和罗家仆从,站在大鸣湖畔,高声喊着秀才的名字,可是等了许久,仍然没有半点回应。 唯有一只黑猫,在某棵青树上露出了脑袋,睁着发出青光的眼睛,歪了歪脖子,拉长音调叫了一声,“喵!” 紧接着,一阵凉风拂过,天色陡然暗了下来,桥头的王举人不知怎的掉进了大鸣湖中,娶亲队伍立时惊慌四散,王府的家丁高喊着“龙王来了”,罗家的仆人茫然无措,只好也跟着跑进林子里,而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罗娇娘被几名去而复返的王府家丁捆绑着送回了罗家,而万贯家财的罗家也在这一天被赶出了城…… “又是黑猫!”申小甲惊了一下,忍不住低呼一声,打断了罗娇娘的回忆,瞳孔微缩道,“先前铁妞也跟我说过黑猫,这黑猫到底是什么来头?” 罗娇娘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肯定是两只不同的黑猫,因为这世上没有一只黑猫能活三十年……至于那黑猫到底是什么样的猫,就要靠你自己去查了。” 申小甲点了点头,迅速稳住了有些紊乱的心神,沉吟半晌,忽然道,“王举人早就死了,对吗?” 罗娇娘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申小甲砸吧一下嘴巴,“这就是一个局,归还秀才死牛是局,你和王举人的亲事也是局,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城里人认为你们罗家是当年葛家庄后人,把你们赶到罗家村。”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谁让我们也姓罗呢!”罗娇娘轻叹道,“但那小贱人贪图的其实并非我罗家的万贯家财,而是别的东西。” 申小甲抠着脑门思索了一小会,双眼慢慢亮了起来,“秀才?她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秀才!一个优秀的人才,比万贯家财更有价值!” 罗娇娘赞许地看了申小甲一眼,幽幽说道,“我当年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不至于在这儿苦等三十年了……那小贱人一家想做一个天大的买卖,需要像秀才这样的能人,但她知道,钱财的招揽对秀才毫无作用,只有用无价的东西才能将秀才拉上贼船。” 申小甲瘪了瘪嘴道,“亲情确实无价……秀才那晚应该是被你父亲发现了,然后惨遭了一顿毒打,错过了北浔桥之约,后来木已成舟,你们罗家被贴上了龙王诅咒的标签,宫女的肚子也很大了,他估计不得已只能娶了那小贱人的姐姐……” “大概和你猜的差不多……”罗娇娘眼含热泪地看着手中的相思树锦囊,哭着哭着又忽然笑了起来,“后来,我听人说,那小贱人的姐姐在替秀才生下一个孩子后,没过几年,不知道怎么地疯癫了,自己承认是她勾引了秀才,还说了一大堆关于宫城内的疯话,然后大闵朝堂震怒,派人将其活活打死了!” 申小甲怔了一下,双眼微微眯起道,“这也是一个局?” “万事总要有一个由头嘛……”罗娇娘一边流着泪,一边低笑着,“而且,只有这样,秀才心里才会对她们家有一丝愧疚,也才会对神宗生出怨恨。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那小贱人的姐姐怎么说也为秀才生了个孩子,这份恩情可不小!” 申小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满脸苦恼道,“这份仇怨也不小!” “生死之仇,当然不小……”罗娇娘突然抬头看向申小甲,淡淡道,“所以我为了帮他报仇,在你那碗红豆粥里下了毒,你应该能理解吧?” “理解!”申小甲揩了揩嘴角的红豆粥残渣,面色平静道,“苦杏仁本来就有微弱毒性,少量可以通便润肠,生吃或者过量了就会中毒,五十颗以上甚至会致死。我刚才吃的时候数了一下,您给我的这碗粥里约莫有四十八颗杏仁,还差两颗就能毒死我了。” 罗娇娘偏了偏脑袋,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说那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难道不怕死吗? “但我在碗里还吃出了别的东西,”申小甲似乎看穿了罗娇娘的想法,指着碗边的浅绿色残渍道,“应该是绿矾吧,这种东西刚好可以中和苦杏仁的毒。所以,这一点我倒是很不理解,既然放了毒药,为什么又要往里面加解药?想拿我做个实验?我又不是小白鼠……” 罗娇娘轻哼一声,“我如果真的毒杀了你,岂不遂了那小贱人的心意!若不是秀才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捧着这方丝绢跪下来求我,这碗粥里除了红豆,什么都不会有!” 申小甲扫视左右一番,微微皱起眉头道,“秀才的儿子也在村子里?” “人家现在是城里人,怎会一直留在这乡野之地!”罗娇娘重重地咳嗽两声,耷拉着眼皮道,“我虽然痛恨那孩子的娘亲和小姨,但他确实也是秀才的儿子……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也不好直接拒绝。我这辈子就是这般拧巴,明明心里很想再去城里见他一面,但又不敢去见他,祈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再来北浔桥见我。” 申小甲瞧见罗娇娘面色有些不对劲,当即起身凑了过去,看了看木架上罗娇娘的那碗红豆粥,用小拇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而后又立刻吐了出来,惊声道,“你放了多少杏仁,这般苦!还是生的!” 罗娇娘淡然地笑了笑,“就算没有这碗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些年帮着村子筹谋生意,早就累垮了身子,其实我今年刚满四十八而已,看上去却像是六七十岁一样,老得太难看了……” “这就是您不敢去见他的原因?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您?既然他的儿子都能找到您,我不相信他不知道你在这儿!” “他想让我能长久地活着,毕竟寄人篱下,若是他不顾一切跑来见我,那小贱人发起疯来,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这般活着啊,倒还不如去死!我本想着今年八月十八再等他最后一回,如若他还不来找我,我便进城去寻他……偏偏这时候那孩子来找我了!” “你可以不用搭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或者……直接毒死我!” “你我无怨无仇,我为何要毒死你?你以为是那孩子自己想来找我的吗?是那个小贱人在背后捣鬼啊!她想告诉我,如果我不顺了她的意,秀才和那个傻孩子都会没命的。” “这小贱人真是狠毒!”申小甲蹲下身子,搀扶着罗娇娘将倒未倒的身子,忿忿道,“你把她的名字告诉我,明儿个我就去御前帮你讨要公道!” 罗娇娘双肩一松,靠在申小甲的怀里,摇着头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自嘲,也有几分凄苦,还有几分释怀,将手里的相思树锦囊放在申小甲手中,声音渐低,“我累了,都消停点吧……我请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再等他最后一回……若是他今年八月十八去了北浔桥,就把这个锦囊还给他……帮我告诉他,娇娘从来没有后悔过,若有来生,娇娘还会在那棵相思树下等着他……” “女人就是善变,还说自己不信来生,这会儿又许起愿来……”申小甲低着头,泪水顺着脸颊自下巴滴落,紧紧攥着那个相思树锦囊,紧紧地攥着罗娇娘慢慢冰凉的双手,闷闷道,“大娘,你就算不想把那小贱人的名字说出来,好歹也把秀才的名字告诉我啊,否则我怎么知道八月十八他到底来没来北浔桥!” 罗娇娘没有回答,只有门前那棵相思树被风抚着,洒落些许红豆,砸在树下的破烂木桶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或许是三下,或许更多。长弓难鸣的昭雪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