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引路人

    江郁快速给自己换了身新衣服，转头一看，明无尘已经穿好，站在窗边，看着魔界的风景了。

    他虽然穿着江郁的衣服，却实在没有邪恶的气质，这身满是魔气的外袍被他穿得好像仙宗里的隐士。左右不是让他出门见人，江郁想想，也就算了，就让他先做这副来自仙宗的探子模样吧。

    因为淫修的吩咐，这附近不敢有人打扰，他们便趁机离开。江郁唤出飞行骨扇来，让明无尘先坐上去，自己再控制着，悄悄离开淫修隐居之地。

    他把手中魂魄还给淫修一部分，过了不久，回首看去，远远的那方高台再次出现，淫修不知不觉间活过来，继续维持着人走茶凉的宴会尾声假象，他已经被江郁替换了芯子。

    明无尘看的透彻，这才是这道功法的可怕之处。

    夺魂大法在魔修中不算罕见，有不少魔修以招魂幡为武器，挥舞之间，千万冤魂倾巢而出，撕碎敌人。可江郁的功法又有所不同，他虽也杀人夺魂，可一切都在他把魂魄塞回尸体，淫修起死回生的一刻改变了。

    就算是在千万年来的修仙界，也没听说过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法。淫修现在虽然以尸体之身行动，可灵性、神志、乃至功法，都与身前一模一样，这等随意操控生死的能力，让明无尘不禁想到纵贯天地的法则。

    与其说法则，不如说是在法则旁边，盗取法则之力的小偷。

    他沉默片刻，脸色郁郁，指腹划过巨大的兽骨骨节，想着天地法则的大事，却反而说了件日常小事：“我曾想过要送你一个飞行法器，却不知什么样的适合你，这才一直犹豫。若是早些送你就好了，省得现在……”

    兽骨上是浓郁的血腥气，凶兽的嗜血本性被人剥离，附着在骨头上。这等飞行法器倒是个好物，在空中前进时，能散发出高级魔兽的威压，让低等的空中魔物不敢靠近。

    可这东西终是过于邪性，对主人的心智也有不利影响。

    江郁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回答：“仙宗有仙鹤，供修士出行，本来便不需要这些。师尊要是送了，我还担心自己变成方括那样，整天坐着葫芦招摇过市呢。”

    空中有几个魔修乘坐法器飞过，明无尘忙以袖掩面，见江郁和对面对视片刻，两波人就不约而同地拉开距离。

    他们在相互提防。魔修之间，与这片无垠的荒原一样，充斥着仇恨与背叛，这是魔界的基本规则。可明无尘思来想去，也不知为什么江郁似乎很熟悉这些规则，他过往的人生中，应当没有与魔修的过多接触。

    “师尊忘记我小时候了吗？”江郁看明无尘若有所思，笑着道，“魔修再邪恶，也仍然是人。人世间那些事，我从城主府里逃出来之后，看过很多了。”

    明无尘想到江夫人，这是江郁的生母，也是把他带向魔修的引路人。

    “我见你动用魔气功法很是熟练，”他语速很慢，“是江夫人教你的吗？”

    江郁干笑道：“魔气在体内和灵气一样，这……这不需要谁来教导，自然而然就会了。至于功法，确实是她所传授我的。”

    江郁事后疑心，或许是在城主府时，江夫人把功法传进他的灵识，才导致幻梦中自己也修习了这门魔功。可不论如何，身为魔修的他在魔界行走，要比原本的修士之躯方便太多，这么一来，反而也是好事。

    “这些时间，我经历了不少，有些事情，甚至打破了我过往的认知。”未等江郁走神，明无尘忽然开口。

    他坐在兽骨扇前端，还维持着遇到别人时躲避的姿势，背对着江郁的方向，让江郁看不到他的神情，声音从骨扇前方飘来，如烟一样渺茫。

    远方的天空仍然昏暗，大地上四处燃起岩浆的火光，天上没有太阳，大地便自己发光。

    江郁望着明无尘的背影，慢慢走过去，与他并肩而坐。

    看不见明无尘的脸色，总让他心中不安，这时候走过来，终于见到明无尘被地上火光映得明亮的侧脸，见他仍然神色平和，才稍稍安定下来。

    巨大的骨扇从天上划过，给魔界贫瘠的土地带来一片阴影，在那方阴影中，或许正上演着你死我活的搏斗。江郁的神识轻飘飘扫过大地，又兜兜转转回到身边的师尊上，他浑身正散发着一圈浅浅的魔气，提醒着二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请师尊恕罪……幻梦中成为魔修，是我意料之外，可未必是我所不愿的。”江郁说道。

    他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因为师尊听了必定要生气，若是平时，他一定选择小心翼翼避开这类话题。可心中压着太多的东西，总想冒出泡来透口气，也或许是幻梦将两人本身逃避的矛盾终于揭开，江郁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又道：“不瞒师尊，从我入道以来，就从未想过飞升之事。您已知道城主府的往事，那时候，我跑出来，只是想找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说到底，也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明无尘默默听着，也不催促他，只转过来，专注凝视着江郁。

    “师尊是有大气运的，距离登天，自然比我近太多，可我也不是完全因为遥不可及，才不去想飞升……自古以来，修士都以超脱天地，摆脱束缚为目标，修得正道，逍遥自在。可飞升之后……”江郁迟疑一下，看着明无尘仍然宁静的眼神，声音压低了，“飞升之后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天有九重，九重之外又是什么？若有人超脱于九重之外，为何从未再回来过？”

    明无尘眉间一跳，说：“你在怀疑什么？”

    江郁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只不过觉得奇怪罢了。”

    骨扇不关心乘客之间的交谈，仍然安稳地向前飞行。远处逐渐看见一座黑红色的山峰矗立，高耸几乎触碰到天际，切断了这片荒地。骨扇绕过山峰，紧接着看见了五条交错着流淌的河流，河水也是黑红色的，从五个不同的方向而来，流向五个不同的归处。这五条河之间，形成了一个被河流环绕的岛，岛上有个冒着鬼气的府邸。

    巨大的骨扇降落在府邸前的空地上，江郁推开门，带着明无尘走进府上。进去之后，门前暗芒一闪，这是阵法生效的光。

    明无尘注意到，江郁的肩膀这时候才隐隐松懈下来。他把骨扇收回乾坤袋里，行了个礼，请明无尘进屋坐坐。

    “这是江夫人建的，她不在，就赠给我了。”江郁解释了一句。

    这地方亭台水榭样样不少，仔细看来，有些旧日城主府的影子。江郁带着明无尘走进正室，再穿过两扇院门，走进一处小阁楼里。

    “此地有阵法阻隔，外界无法探查，师尊若是身上难受，可以先去沐浴更衣。”江郁舒了口气，说。

    这时候，自己的精液还在师尊的小腹处干涸，他穿着自己的旧衣服，发丝间有没能擦干净的白浊，肯定不舒服。江郁想了想，就带着明无尘走出阁楼，来到庭院中，这里是个露天的池子，外面的黑红色河水被引进来，冒着热气，发出微微的硫磺气味。

    “这水颜色古怪，却是干净的，只是其中蕴含某种矿石，久而久之成为黑水了。希望师尊别介意。”

    明无尘其实没在水中感受到魔气，也就认可了江郁的说法，默默点头。

    “那，弟子在阁楼二楼等着师尊。”江郁拱手弯腰，这就要走。

    明无尘却一挑眉，拉住他。

    “走什么？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他很自然地脱下外衣，站在温泉旁边。

    江郁一愣，倒是没什么拒绝，也顺从脱了外衣，跟着他过去。

    虽说他们关系变质，明无尘估计不会和他多做计较，但毕竟长幼尊卑有序，江郁没准备真的和师尊共浴。等明无尘走进温泉，黑红色的水向两边荡开，他站在明无尘身后，拿下他的发冠，一头黑发便飘在水中。江郁从旁边暗格找来些工具，要履行弟子职责，伺候师尊洗头发。

    “你不必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明无尘把头偏开，手中的头发就顺势滑到一边。

    这是他第二次要求，江郁这才放手，坐在屏风后的石凳上，不做那个尊师重道的好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