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下父母都是一个样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的旁边有一个黑色的球,它的边上开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裂缝,周围则都是茫茫的白色。 我没有看到顾连墨,意识混沌不清,却仿佛被什么指引着不断前走,穿过层层迷雾。 忽然,我的眼前闪过了一瞬亮光,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再度睁开就见到了一张白色的摄影布。 “很好,就这样,再往左一点。” 我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话来,又激动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又把手里的稿子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导演、导演……” 旁边有人过来搓着手,谄媚地堆笑。我又站了起来,从摄影机反射的镜面当中,我能看到自己满脸的横肉和热天捂出的几颗痱子。 “懂不懂什么叫摆姿势啊,都给我扭起来!” “导演,这不是新来的大学生嘛,胜在印象新鲜,人又肯拼。至于演技,您大人有大谅,就宽容些。” 我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了细细的平行线,说话的同时鼻子还在往外冒气。布景前的女模特像是吓坏了,她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高挑的身材却像空有一副美丽的骨架。 “数据承载完成——她就是今次的目标。” 我的脑袋就像不倒翁一样猛地后仰,马上就从位子上摔了下去。 “导演倒啦倒啦,快送医院!” 拍摄突兀中止,半小时过后,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说这一跌就伤了腰。 喊走旁人以后,我照着别人留下的镜子,对着系统吐槽: “你不能给我换个人?”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知名导演廖文忠,刚才你碰到的模特就是这作品的女主角吕梦蕾。按照剧本,吕梦蕾在做模特的时候受到廖导演的青睐,邀请她在一部火爆全国的连续剧里充当新作女主角,这个机会成了她演艺事业起步的契机。” “看来并不是这样?” 系统回答得大气不喘:“这些都是等待宿主调整的小小偏差。” “你可越来越会说话了。” “惶恐惶恐。” 我和系统互相打趣。因为只要静下来心来,我就不知道说些什么。 过了不久,我又问:“顾连墨呢?” “我和红玉是一体双生的。从她传给我的消息,他们被冲散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世界?” 我挑了挑眉,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么。 “我原来的身体呢?” 系统道:“你的身体收在专门的空间里,你想看吗?” “不了。” 我想象那个画面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连忙拒绝。 根据系统给我显示的信息,这个廖文忠是个离过两次婚的中年大叔。中间育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个儿子是他跟前妻打了好长官司才抢到的抚养权。 为了方便完成任务,系统暂时让他的意识暂时沉睡,也就是说,这具身体现在拥有两个灵魂。 我在医院呆了两天。廖文忠在演艺圈混了多年,也算混出了个响当当的名头,给他捧脚和拍马屁的人很多,实际看望他亲人却一个也没有。 廖文忠年轻时候也是从底层混起的,身上腰病腿病很多。我下床以后,身体都沉重得不似自己了。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阳光明媚,草坪上不时有穿着病服的小孩来回嬉戏。我这才认识到,我是真的从那个世界出来了。 正值春日,又是上午,太阳刚刚爬了个尖尖角。阳光并不猛烈,我却受不了这种刺激,直接用手挡住了阳光。 系统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道:“不是每个世界都能结束得完美,这中间往往有许多人们接受不了的记忆。我们可以把它封起来,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 我沉默了一会又挪开手:“你说错了,我没有受不了。” “但是——” 系统急急道,我调侃了下。 “我还不知道你们会为每个宿主提供这种贴心的服务。” 系统嗫嗫嚅嚅:“我们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才知道普通人的心理是有承受极限的。比如说,像这样来往于各个世界,就有对灵魂造成损耗的可能。我们也要考虑到维护你们的身心健康。” 我被系统认真说的话逗笑了,又回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忘记吧?” 系统犹豫了下,“我不懂人类的想法,我们系统在面对 bug 的时候也会选择删除。痛苦对于人类应该是有弊无利的东西。” 我想想道:“如果痛苦能删除,我也很想删除。” “所以说——” 系统还想说什么,我却打断他。 “不过还是算了。” “为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保留了答案:“对我们来说,痛苦没有必要不必要,而是组成部分。虽然你只是 ai,哪天可能也能明白这种感受。如果你哪天明白了,就来跟我说吧。” 系统不再说话,而是潜入深海。我为了转换心情,决定先到大房子里转一转。 车子穿过车马嘈杂的街道,进了一处高档小区。廖文忠在市区混了一套带院子的别墅,虽然一拍戏,他就忙得脚不沾地,只要有空回来,他必定要修剪院子里的花草。此外,平常他也会专门请几个园艺师,春天一到,院子里的红山茶就开得美艳动人,也算是中年人的一点雅趣了。 廖文忠请了佣人和保姆,专门照顾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廖华。平常也有人要给廖文忠物色第三次婚姻,廖文忠却担心影响孩子学业,至今还维持着单身。 司机打开车门就把我扶了进去,廖文忠在医院躺了两天,自小养大的儿子一次也没来看他,可见彼此关系恶劣。 我一回来,佣人就在收拾东西。地上全是果皮纸屑、没喝完的饮料瓶和零食包装袋,甚至还有一堆酒瓶子。被我询问,他们才唯唯诺诺地道出是廖华,他昨天找了一堆同学在家开 party,一直嗨到凌晨,现在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皱起眉头,廖文忠工作忙,他在拍戏上虽然是个暴脾气,碰到儿子却总是无计可施。后来,他狠下心把儿子送去寄宿。没料到廖华整天跟一堆不良混在一起,成绩没提上去,又学了一堆混混脾气。 廖华是周五回来的,今天又是周一。他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这幅模样,随随便便逃了课,换做是廖文忠肯定气不打一处来。 我既然借用了这具身体,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廖华成绩顶烂,要上重点大学是不可能了。剩下只有靠关系塞他进去国内大学,或者出国留学,但那也要学好外语。 廖华不知几点才回去睡觉,房门大开着,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被子掉了一半。 我把廖华揪了起来,闻到一身酒气。廖文忠几年前患了场大病,之后就开始讲究养生。家里没有烟酒,廖华不知从哪里学了喝酒,还会抽烟。 廖文忠力气很大,抓起儿子来就像小鸡啄米。廖华喝完酒就痴痴傻傻的样子倒是跟顾连墨很像,说来他们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我对付他就像对付顾连墨一样。 “靠,糟老头子你搞毛啊!” 廖华吃了几口水,不得不清醒,他还顶着一脸黑气,手臂砸在我的胸口上,立马窜了出去。 这么想来,顾连墨当时还没有这样,我有些感慨。廖华一逃出去就打了个喷嚏,他把湿透的头发捋了上去,咬牙切齿。 “老头子,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理会这个称呼,廖文忠满脸横肉,端起面孔就有了在戏场不怒而威的气势。 “你今天是不是又逃课了?” 廖华从鼻子里发出冷哼,我板着脸。 “既然你也不想上课,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上课了。换好衣服,今天你要跟我一起出去。” “哈?” 廖华呆呆应了一声,我没有理会他。 廖文忠前两天拍的是个国内不出名,国际上却很有名的口红广告。这个国际品牌这次和国内合作,就是瞅准了国内市场。但是它的投资方有个癖好,不喜欢选用大明星,而喜欢挖掘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吕梦蕾上的不是演艺学校,她会被选上是因为她家里穷,人长得漂亮,就会偶尔接一些杂志模特的工作。 廖文忠是个工作狂,这才休息两天又开工,既符合他的个性,又给了我机会观察吕梦蕾。 吕梦蕾的个性和原本人设又有了偏差,不管怎样, 我都得到片场看下。用过午饭,我走到楼下,廖华却还在房间里。 我不耐烦,硬把他扯了出来,强行上了车,车子稳稳向前。廖华下了车子就晃晃悠悠的,他宿醉未醒,而且还没用过早饭。 “你要吃点早饭吗?喏,那有一个豆浆铺子。” 我姑且问他,廖华犟着别过头,我便道: “那就饿着。” 廖华狠狠盯着我,又踢了下车门。但我不是他老爸,只会心疼那豪车。 进了摄影棚,我就把他丢在一边。跟在我旁边的助理瞅瞅我,又瞅瞅廖华,不知道要讨好谁。我给他个眼神,让他给廖华递个员工盒饭,至于他吃不吃就不关我事了。 吕梦蕾这次的演技还是很差,外行人也能看出她的动作僵硬。广告商挑中吕梦蕾是看中她的身材高挑,符合性感的主题。真到了摄影棚,吕梦蕾却始终放不开,拍出来也是小家碧玉的感觉。 更致命的是,吕梦蕾被我训了几次,就呆着不动了,我只好说: “你等下单独到导演室来。" 吕梦蕾的脸色白了一下,我才想起我现在是个满脸赘肉的男人,这下肯定有不少误会。 吕梦蕾蠕动嘴唇,颤颤地应了下,默认了这就是潜规则的台词。不管怎样,这都是了解她的好机会。 我走到外面,廖华听到这句话,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对老爸的不耻和鄙夷。 “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如何嫖女人?” “你胡说什么?” 我蹙眉,廖华被我晾在一边。周围没人跟他说话,自己身上又没有带零钱,早已酿了一肚子火气。 “给我钱,我要回去。” 他恶声恶气地说话,我徐徐答复。 “我凭什么要给你钱?你对我有什么用处吗?” “哈?” 廖华瞪着我,像在说我是不是傻了。 “早上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头子、糟老头子。既然你不当我是你老爸,你现在就是我手下员工,我可以算你一天工钱。” “有没有搞错?” 廖华的气势怂了些。我没有理他,而是自个呆在导演室,系统正在给我放吕梦蕾之后的举动。 吕梦蕾面色苍白,任谁看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旁边有一个负责灯光的女员工在安慰她,说的是一些“你别害怕,导演只是喊你过去训训话”,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关键是她出到外面以后,这时她忽然变了一个人。走到墙角便踢了下旁边拍戏用的木头,又抱紧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变态啊!那老男人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 我无语地听着她骂了半天“神经病、”“去死”、“恶心”。那吕梦蕾拍动作的时候很三流,日常生活中却是个演技派。 系统也非常惊讶:“宿主……这就是女人吗……” 吕梦伛着腰走,一副要呕吐又半死不活的样子。走到门前又挺直身子,装作虚弱地敲了敲门。 我一打开,她就变回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导、导演……” 吕梦蕾眼角含泪,又咬着下唇,像一朵娇滴滴的鲜花。但是看到刚才那些,我就清楚这不是她原来的样子。吕梦蕾给我的感觉跟觉醒者有点像,我想试探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我威胁她说照她现在拍戏的样子根本用不了,必须得换人,吕梦蕾就哭了起来。 “导、导演……求你不要开了我啊……我、我们家很穷的,不靠这个付学费我就得辍学了……”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吵得我头疼,我直接问她。 “你的动作也太僵硬了,为什么拍得这么烂?” 吕梦蕾抽泣地说:“人、人家害怕摄像机……看到摄像机就动不了了,导演,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我想不到是这种原因,吕梦蕾一到摄像机前就僵硬得像木偶一样,这要怎么改善?剧情里也没有出现她有镜头恐惧症的说法。 “害怕摄像机是可以改善的吗?” 我问系统,系统道: “理论上是可以经过反复练习改善的。” 吕梦蕾缺少的可能就是经验了,但我想不通她的这副样子是如何被原来的廖文忠选上,接着去当新片主角的。 我抬头看她,吕梦蕾确实长得格外漂亮,而且演的也是小鸟依人那款。 “吕梦蕾和廖文忠有肉体关系?” 我正问系统,吕梦蕾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在判断我有什么利用价值。很快,她就挣扎着把衣领的一半扯了下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 “导、导演,我求你了……” “你停、停!这像什么样子!” 我匆匆喊道,就要把她赶出去,吕梦蕾却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导演……我什么都肯做的……” 无奈之下,我想了一句廖文忠会说的。 “大姑娘,我说……女孩子家家要洁身自好啊……” 吕梦蕾跺了下脚,接着便向我投来一丝怨毒的视线。 吕梦蕾走后我就擦了下汗,看样子她并不是觉醒者,我却觉得很难对付。 吕梦蕾有镜头恐惧症的事实没有改善,接下去的拍摄她还是照样僵硬。一天拍摄结束也没有多少可用的镜头,真要拍出一个合格的广告片,只能靠后期剪辑。 我转头一看,廖华中午被我说了那一通话,现在真就乖乖呆着了。廖文忠中年发福,他的儿子倒还长得有几分可爱, 几个摄影棚的姐姐对他很照顾。 吕梦蕾拍完戏,不打招呼就走了。我想不通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是这部作品的主角,之后的剧情都是为她铺就的。 我很讲信用,给廖华发了今天的工钱。他的手里攥紧那些钱,恨恨道: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管我?” 那笔钱被他扔在地上又踩了两脚,廖华没有坐我的车子,而是大腿一迈跑走了。 "小华,小华,你快回来!“ 廖文忠突然有了一点意识,我不受控制地喊了几句,廖华听了也没有回头。 廖华跑了以后,廖文忠急切的心情源源不断地扩散,许久他的意识才被我压了下去。 我感慨天下父母可能都是一个样,到了后悔才有点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