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ABO]画梁春尽在线阅读 - 第五十二章 -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二章 - 第五十三章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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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入正厅,便闻见一股香菇乌鸡汤的鲜香。万嵎左右顾盼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人,碧海在身后道:“少爷在屋里。”

    穿过月洞门,半掩的青玉垂帘叮当鸣翠,纪殊正坐在桌边,听见了声,抬眼一瞧,看见万嵎阔步走近,浅浅一笑道:“回来了。”

    饶是成婚已然大半年,直至今日,纪殊方知何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或许也是榫卯之气使然,至身孕后期,纪殊对万嵎的气味依赖至甚,仅是三日不见,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坐卧不定,寝食难安,如今见了他熟悉的脸,笑意不自觉已攀上眼角眉梢,一颗心像终于找着了北,霎时便安定了下来。

    纪殊一身淡色青衫,细柳眉丹凤眼,嘴角勾起淡淡浅笑,映着白皙如雪的肌肤,不施粉黛亦有三分颜色。万嵎点头,应了一声,亦有片刻惘然,初初成婚时,二人本是针尖麦芒、相看两厌,到了现下,不见他时总在挂念,见了他便想亲昵,抱在怀中,耳鬓厮磨,说上几句温言软语,逗得他红透半张脸,纵是无言相对也万般甜蜜。

    他戎马征战前半生,不懂情爱为何物,但也明了,那股在阮怡棠身上尝到过的少年情愫与如今同纪殊这般是全然不同的,便是回到家中,看见纪殊一抹浅笑,得他留给自己一碗热汤,已然满心满怀暖意。

    “给你留了鸡汤,我怕凉了,煨在汤盅里。”纪殊放下手中的东西,扶着腰站起身,脸上笑意未曾断过,“我去给你拿。”

    “使不得使不得!少爷,我来就成!”碧海一听,赶忙走过去盛汤,又碎碎念道:“都说了让您好生休息着,你瞧你又开始干这些活了。”

    “我怕我织不完嘛。”纪殊将汤递给万嵎,又拿起东西低下头自顾自忙着。万嵎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两根粗银针,纤长手指速速翻动着,虽有章法,却仍是略显笨拙,不甚熟练的样子,膝上摆着棉毛线,底下织好的已然能看出是一件小毛衣的领口边儿,旁边的圆凳子上还摆着一件成衣,是先前许析梅送来的小衣裳。

    万嵎有些疑意,纪殊原先给他绣的香囊虽还算精致,但他本是不会女红的,只当他一时兴起织着玩,于是道:“这些活交给下面的人做就是了,你别累着。”

    纪殊默了默,手里动作慢了半拍,又恢复如常,头也不抬轻声答道:“我就是想亲手织件毛衣给他。”说到这儿,纪殊心底便泛着酸涩。他不过是想,待自己去了,好歹将来能有人告诉孩子,这衣服是你未曾谋面的爹爹亲手给你织的。

    “哎呦,二爷,你是不知道,这两天他可是发了狠劲儿,织到三更都舍不得睡。”碧海抱怨似的跟万嵎打着小报告,她也是心疼纪殊,怕他累着,可下人说的话哪能听进去呢,便想让二爷来管管他。

    “这些都不带急的,你休息好了才是根本,知道吗?”听及此,万嵎有些忿忿不悦,一把拿过纪殊手里的玩意儿,不容置喙地掷到一旁。纪殊“哎”了一声,疾步走过去,吃力弯腰将针线又拾起来,轻轻拍了几下灰,耐着气同万嵎说:“织毛衣又不是什么力气活,累不着我的。横竖我也没什么事,以后早些睡就是了。”

    碧海见微知着,看情况不对,悄悄退出去了,仅留二人在房中。万嵎板着脸喝汤,闷着不言不语,纪殊知道他是真动气了,便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挽过万嵎手臂,侧头靠在他肩上。

    窗格敞开着,雨后湿气将秋意送入房中。一线沉香缕缕燃着,纪殊身上的气息近得几乎同他交融一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他的卯卿想他念他,何需只言片语,他已全然心照不宣。

    (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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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渐深,烛盏堆泪,灯映绮户,幔帐轻掩。

    纪殊揉了揉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方觉有些困乏,放下针线活,起身进了卧房。毛衣线是用掺了貂绒的胎羊毛打的,比棉线要暖和不少,也更轻软。纪殊边走边盘算着,再过多久能完工。他并不算熟手,故而用的是最简洁轻便的针法,所幸小孩子的毛衣也并不大,眼下已经大体勾准了衣形,一天若是能织四五个时辰,按说再过五六日便能织完。

    画屏之上,鱼戏粉莲,涟漪悠荡,那侧暖黄的烛光隐隐透来,映得画中游鱼翕然若动。纪殊放轻手脚走过去,却见万嵎并未睡,只是一笑,“不是说了,别等我嘛。”

    万嵎将手中拿着的朝廷内参一抖,瞧他一眼,薄唇抿成一线,颇有些不悦:“不等你,倒还便宜你熬这么晚才肯睡。”

    纪殊也不恼,嘴上“嗯嗯”应着,一边背过身子,仔细解了衣带,将外衫尽数褪去,身上只着浅色宽松的中衣,下摆被腹丘撑得高高的,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身。许是他身形单薄,故而从背后看去并看不出有身孕,窄窄一段细腰上缀着两个小窝儿,平白勾得万嵎猛一阵心跳。

    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万嵎忽觉,若要拿纪殊献一美人计,恐怕也引天下无数豪士竞摧折。

    榻有些高,纪殊小心翼翼上了床,便乖觉地窝到万嵎身边,轻轻打着呵欠,抬眼看他时,满眼不染色欲的风情几乎让人把控不住,像一只自知做了错事的猫儿,放下往日桀骜不驯的劲头,只乖乖伏低任君处置。

    “你真是……明知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还不老实。”万嵎将参报丢到一边,吹灭了灯,躺下身将纪殊搂在怀中,叹息着吻他淡淡清香的发顶,“就算是亲手织,也不急这一时三刻,你何必这般。”

    “我……我就是觉着太闲了,找些事情做。”纪殊含糊其辞敷衍着,唯恐万嵎疑心他为何这么赶。

    夜凉如水,于万籁俱寂中,远处秋虫低鸣、近处温热呼吸,声声入耳,纪殊默然片刻,被衾下的手悄悄攥紧了万嵎一角衣袂,轻轻问出了一个久埋于心的问题:“若是之后,我走了……你,你会难过吗?”

    “走?你走哪儿去?”万嵎摸黑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轻笑声中皆是挑逗一般的亲昵:“你肚子里藏了我的东西,还想着走?”

    “唔。”纪殊还来不及说话,万嵎便已低头吻了下来。他慢慢吮着纪殊的下唇,趁纪殊松懈的空当,一手捧住了他的脸,便霸道将舌伸了进去。

    纪殊似是措不及防,愣怔好半天才温温吞吞回应着,小心翼翼,又似水情柔,万嵎心头一暖,像是头一回清楚,叫人沉醉的并非只有情欲汹涌交锋,这般亲昵厮磨又何不缱绻缠绵。

    温存半晌,纪殊扶住腰忽然叫了一声,万嵎霎时紧张起来,连问:“怎么了?是哪里疼?”

    “没……”纪殊动了动,将侧躺着的身子坐正,一手抚上腹丘,喘了口气,才道:“这小子,大晚上还闹得这么厉害。”

    “我瞧瞧。”万嵎听他说没事,于是松了口气。他目力甚佳,虽卧房里灯烛都熄了,借着廊檐漫入屋中的皎皎月华,万嵎挑开薄薄一层缎料寝衣,便清清楚楚看见纪殊那高隆的腹丘兴高采烈耸动着,这边肚皮刚刚低下去、那边肚皮便撑得鼓鼓的,也不知小家伙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万嵎说不出心里是怎样一种滋味,他头一回见到这般阵仗的胎动,有几分惊奇、想到这是自己和纪殊的亲骨肉,便不禁喜上眉梢;可看见纪殊脸上略微难受的神色,心中又酸酸涩涩的,自己却不能替他分担些许辛苦。

    纪殊见他认真得有些凝重的表情,大抵能猜到万嵎此刻在想些什么,于是摸了摸他微微蹙起的眉,浅笑道:“就刚才突然那一下痛些,现在好了。”

    二人相处多日,万嵎虽从来不曾说过什么情情爱爱的甜言蜜语,然则对自己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就算不是对大人上心,那至少他喜欢孩子总不作假吧。

    虎毒犹不食子,他能喜欢小家伙是再好不过的——等自己撒手人寰之后,万嵎也能好好待孩子,御文习武,从小豆丁长大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不能亲眼见到那一天,可如此一想,纪殊便也觉得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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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叶上潇潇雨。

    落雨送残秋,没过几天,寒波骤临,已经到了穿薄袄的时候。纪殊抬头望了望天,轻轻一叹,三勾两绕收了线。小毛衣织好了,貂绒毡线,数九天夹在厚袄子里穿,是密不透风的暖和。

    原先荀太医只说会早产,可到底也没说出个具体的日子来。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除了胸脯仍有些肿胀外,也没什么不适之征。本是好事,纪殊却开始提心吊胆起来。这几日老做噩梦,他原以为会能生死看淡旷达洒脱,到了这一步,方觉自己怕的东西未免还是太多。

    碧海端了热水走进屋子,见纪殊面露愁色,以为他是嫌万嵎回家太晚,便道:“我方才从东边回来,他们说二爷已经到府上了,不过老爷叫了他一道儿,待会儿应该就过来了。”

    “嗯。”纪殊一边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将织衣余下的毛线打理好,暗暗盘算若要再织双小袜子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洗手净面,已经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碧海说得不错,万嵎在第三道菜上桌前就回到了南院,身上还穿着暗紫云纹缎金边的朝服,胸前的官补赫然是飒飒生威的瑞兽麒麟——泽金光示其沐皇恩,双目圆瞪,腾云驾雾,这一身穿在万嵎身上,纵是天天看、日日看,靖北将军三败戎卢定江山的威仪,仍叫人心生肃敬。

    “快换身衣服去,今晚吃红烧狮子头,还有胭脂杏鹅脯。”纪殊见了万嵎,脸上才多出些许笑意,亲自为他摆了碗筷。只是万嵎今日看上去比往日都要疲惫上三分,薄唇一抿,点了点头,便径自往卧房里面走去。

    纪殊给万嵎盛了碗汤,看他换了身常日里穿的便服走了出来,脸上表情仍是冷硬漠然的,知道他心情不佳,便问:“今儿是怎么了,爹他说你了?”

    万嵎低眼看着纪殊送到跟前的碗,纪殊见他没动手接,也没太在意,直接放到他跟前的桌上。自从纪殊怀身孕后,每天晚膳都换着花样炖汤,今日煲的是玉米炖龙骨,浅碧色汤汁上闪着点点油星,玉米的清甜配上大骨的嫩香,让人登时想把舌头吞掉。他一动没动,抬眼看着纪殊,只道:“今日上朝,前方有报,说是纪巡抚已经启程返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