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考验
关于南城区的相关资料需要前往冒险家协会寻找，康奎尔拒绝了简一起去的建议，独自一人前往了王城的冒险家协会。 当他等协会接待人找到档案室钥匙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两个冒险者谈话的声音。 “那个……红毛小子，叫博格还是什么来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在这的那么几天，我们一个任务也接不到。” “哎……谁知道呢。说到红头发的冒险者，好几个月前是不是也出了个有名的红发冒险者，是不是就是博格？” “不是吧……我听说那个红发冒险者身边一直跟着另一个黑发的冒险者，现在博格看起来明显是单打独斗的嘛。” “万一要是他和同伴散伙了呢，看他什么等级的委托都全盘接受的模样，难免会遇到些什么危险的情况，人一下就没了。” “诶……照你那么说，我突然想起来点事，就前几个月，是不是边境传来个消息，说是找着了个遗迹，看起来像是龙的墓穴？当时我们这些冒险者都兴奋地摩拳擦掌，想要去边境好好探索一番呢，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下文？” “我知道你说的事，还不是最先进去遗迹探险的那批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半点遗迹内部的消息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都敢再往里走了。” “先生？先生！”接待员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康奎尔的沉思，“这里是档案室的钥匙。”他把一个形状古朴的钥匙递给康奎尔，“档案室在那边的走廊深处。” 康奎尔往接待员指的方向走去，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档案室内部沉郁的纸张腐朽的味道混着灰尘扑面而来，激得康奎尔眯起眼咳嗽几声，抬手扬开乱飞的尘埃，往档案室内部走去。 他顺利地找到了沃尔夫的档案，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手边的书架上随意堆放的记录被他不小心扫了下来，原本叠好的纸页飞了一地。 康奎尔垂眼一看，眉头一跳。 纸上是一则委托，因为被人接下而收到档案室里当作备份。 【南城区的废弃工厂探索，报酬五五分成】 其他都不重要，让康奎尔无法移开视线的是最下面那一行明明白白的字。 【受托人：博格】 博格现在在南城区。 这个认识让康奎尔本能地就想租辆马车回到边境的小镇，对王都的一切都不掺和了。但现在纠缠的事太多，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康奎尔把散落的记录捡起来放回原处。也许是之前听见那两人聊天的原因，一些他原本打算忘记的记忆重新浮现。 曾经的康奎尔是个青涩而普通的冒险者，他和大多数冒险者一样，被童年听过的冒险故事吸引，长大后拿起一把剑就梦想成为一名名留青史的冒险者。 然而最初他能接到的任务只有在森林里找些草药，或者帮老人修理漏风的楼顶一样的杂活。以他当时接的委托的质量，恐怕要过上10年才能获得离开修曼结界的资格。 “为什么不能离开，我也是杀过一只直立角蜥的人了。”那时的康奎尔顶着一头黑色短发，发尾上扬，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家当是手里的铁剑和角蜥的角，他没舍得把他第一次战斗成功的战利品卖掉，而是细心地收藏起来。“区区离开结界，我也是有自保的能力的吧。” 他说话的对象是冒险者协会旁的一位铁匠，铁匠摸了一把脸，手中敲击熔铁的动作不停。“你是没去过结界外，不知道结界外的魔物和误入结界来的魔物简直是两个物种。我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冒险者偷偷跑到结界外，结果缺胳膊少腿地回来了的。小安帕，听叔一句劝，在森林周围接点委托足够维持生计了，别逞能。” “哼……”康奎尔不置可否地哼唧着，一看就没把铁匠的话听进去。 铁匠也知道自己一句话不可能就让年轻气盛的冒险者回心转意。人类帝国建成上千年来，修曼结界的事早就已经化为了传说，普通人都开始忽视起修曼结界的重要性。 传说，神创造天地万物。 然而天空，陆地，海洋中的有智生物都被赐予了使用魔法的能力，除了人类。 人类既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强大的魔法，世界初期的人类在其他种族的威胁下东躲西藏，如果不是独有的繁衍能力，恐怕早就已经被灭族了。 终于，神的使者降临，洁白羽翼的天使从辰日的光辉中诞生，为混沌的大地带了秩序与规则。 天使理应对神创造的一切一视同仁 ，但善良的天使怜惜人类所受的不公，在神所不能见的死角赠予人类使用魔法的能力，但天使的能力始终无法与神匹敌，最后能够使用魔法的人类只有极少数，对那时人类危亡的处境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所以，天使建立的修曼结界。 结界对人族无效，但所有进入结界的非人族的力量都会被大幅度压制，移山搬海的能力在结界里也只能吹起一阵微风，浮起一块碎石。至此，人类才能在修曼结界内修养生息，甚至建立起现在的修曼帝国。 天使早已回归天国，但修曼结界不会自主扩张，近年来是在皇帝亲聘的神秘魔法师的帮助下，修曼结界才得以覆盖帝国延伸至半个大陆的国境。 在千年来的搜刮下，帝国结界内是连一只史莱姆都难以见到。为了防止冒险者擅自离开结界去往外界，冒险家协会才在皇族和魔法师协会的同意下决定让达到一定成绩的冒险者结伴离开结界，到近郊探险。 而现在，对这项规定抱有疑惑不满的冒险者越来越多。 虚弱的魔物和打杂般的委托让冒险者们对自身的实力和外界的危险充满了错误的认知和傲慢。 “至少，要有趁手的兵器，坚固的防具，最好能去买一只驯化过的魔兽，它们对于危险的感知比人类强得多。” 康奎尔听进去了这句话。 他本意是买一只娇小的，对野兽气息敏感的，善于隐蔽躲藏，毛茸茸的魔兽，然而看着眼前这个破开蛋壳的不明物种，康奎尔非常想让店老板退钱。 这个浑身还带着液体的红色幼兽缩成一团，康奎尔一时辨认不出它的种族，但至少可以肯定这只魔兽不长毛，撸起来肯定手感不好。 至于对野兽气息敏感，善于躲藏就更说不上了，这只巴掌大的幼兽遇见动物比康奎尔还兴奋，摇着粗短的尾巴就往上冲，一点也不尖利的牙齿在野兽坚韧的毛皮上刮来刮去，连条白痕的留不下。 康奎尔看着这只把他的手指咬得满是口水的不明动物，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幼兽摇了摇它肉感十足的尾巴，“嗷”了一声。 “哎……”康奎尔找过魔兽店老板，让他鉴别一下这是个什么动物。老板拎着它的尾巴看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回答：“我觉得……是只火蜥蜴？” 店长上扬的尾音让康奎尔气不打一处来，可低头看着这个奋力朝自己挥手的幼兽，那句“退钱。”却怎么说不出来。 当冒险的伙伴是不行了，但还能勉强当只宠物。 至少这对祖母绿的眼睛还是很好看的。 康奎尔细心照料这只火蜥蜴——至少店主是这么说的，看着它从巴掌大变得差不多小臂长短。 好吧，这下连娇小都算不上了。 康奎尔又叹了口气，这只火蜥蜴刚才给他抓了条死蛇回来。抓得很粗糙，将蛇的腺体都咬破了，全身上下都是齿痕和爪痕。康奎尔检查了一下，毒液渗到了肉里，很大一部分都不能吃了。 “傻孩子，这是想毒死你可怜的老父亲吗？”康奎尔看着高兴地在他脚下撒欢翻滚的火蜥蜴，冷笑一声。他没指望着这傻乎乎的火蜥蜴听懂，然而话音刚落，原本挺高兴的小兽却突然停了动作，尾巴也落了下去，看上去居然有些伤心。 “……算了。”康奎尔弯腰把脚边的火蜥蜴捞起来抱在怀里，“咱们去找医生看看你有没有被蛇咬伤。至于这条蛇，尾巴尖还能吃，咱们炖汤喝吧。” “嘶……不要舔我。” “咬也不行。” 他已经放弃让这只没用的火蜥蜴发挥什么作用，就在他身边当只不怎么萌的宠物就行了。 那只宠物却把仅剩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它一次次地咬破笼子逃了出来，想要跟着康奎尔出门冒险。然而它的乳牙还很柔软，脖颈几乎用两根手指就能折断，连一只稍微大点的宠物猫都能把它打趴下，还得让康奎尔去救它。 这么没用的宠物，康奎尔是不可能带着他出门冒险的。 “乖。不要乱跑，这次冒险回来我就能升级了。”康奎尔仔仔细细地将铁笼子绕了好几圈，以免它逃出来，“升级之后我就能离开修曼结界去外面了。等我回来，我们吃顿好的。” 然而火蜥蜴却十分烦躁，顶着笼子想要出来。 康奎尔直觉有些不妙，加固了武器和防具，但还是没把小宠物放出来。“不用担心我。”康奎尔摸了摸火蜥蜴的头，“我会小心的。” “嘶——”康奎尔收回手，上面被火蜥蜴咬出了一个小口，汨汨地渗血。“牙变尖了啊，是要换牙了吗？” 他没想到，那只丑陋的，弱小的火蜥蜴不仅会咬破笼子，还会闻着他的气味进森林来找他。 “你怎么在这，快跑！” 若是从前，康奎尔还不会那么着急。但这次的委托描述不清，他们不小心越过了修曼结界，被一群兽人抓了起来。火蜥蜴找到他的时候，他们已经遍体鳞伤，被兽人五花大绑起来。 它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跑到倒下的康奎尔的脸边，轻轻地用鼻尖碰了碰康奎尔的脸。感受到柔软温暖的触感后，火蜥蜴又继续用鼻尖寻找着，最后停在康奎尔腹部狰狞的伤口上。它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小心翼翼地想舔干净康奎尔的血。但康奎尔伤得太重，整个腹部都被贯穿，无论它如何舔舐，康奎尔的血都止不住。最后，他趴在地上，将康奎尔冰凉的手捂在它温暖的肚子底下，尾巴轻轻盖在康奎尔的伤口上。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宠物，不会魔法也没有力量。只能依靠本能，冷了，它就暖热；裂开了，它就捂住。它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魔兽的身体还算坚强，它靠这种野蛮原始的方法也无事地长到了那么大。 但康奎尔是人类。人类的身体十分脆弱，寒冷与伤口都能轻易地击倒他们。 更何况，那群兽人发现了康奎尔身边的火蜥蜴。 他们中的一人抓起幼兽，另一人拖着康奎尔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开，又淅淅沥沥地流下鲜血。本就迷迷糊糊地康奎尔吃痛呻吟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幼兽狂躁地在那人怀里挣扎，但那个熊人的力量岂是一只弱小的火蜥蜴能够匹敌的。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奎尔被粗鲁地拖走，粗砺的砂石上流下几道凌乱的血痕。 突然，它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它知道，再这样下去，那令它欢喜的温暖就要消失了。它趁着熊人不注意，用它最锋利的牙狠狠咬上熊人的虎口。熊人吃痛一甩，幼龙便脱手摔在一边的地上，还没等众兽人反应过来，那幼龙用不符合它身躯的速度在地上一翻身，噌的一下就迈开腿往前跑去。 拉着康奎尔手腕的鳄族还没意识到身后发生的事，手腕就一疼。他转头看去，那幼龙正咬着他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鳄鱼的皮肤坚硬，幼兽那点利齿显然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轻易地捏住幼兽的脖颈，想迫使它张开嘴。可幼兽的顽固超乎他的预料，他都能感受到幼兽的枕骨了，幼兽还是牢牢地咬在它的手腕上。 此时被咬的熊人也跟了上来，他的虎口上有一个不浅的牙印，但没有出血。鳄族瞟了一眼，了然地笑道。 “我说这条龙怎么这么弱。小崽子，原来你还不是一条真正的龙。” 龙是陆地当之无愧的霸主，它们从出生起就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别的种族都认为那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但这支鳄族显然知道些密辛。 龙族认为人类是弱小的胆小鬼，离开母亲子宫庇护的第一件事是恐惧地大声哭泣。而龙在从母体中诞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学会咬破猎物的喉咙，让它的鲜血喷涌而出，使他们幼嫩脆弱的身体浴血重生。 硬甲，尖牙，利爪，龙的肉体将从鲜血中诞生。 而这只幼龙，它的乳牙还未沾血。 当康奎尔醒来后，已经躺在了教会的医院里。 据把他救回来的冒险者说，他们到的时候，那片兽族的营地已经变成了一地废墟，康奎尔他们一行人就躺在残砖碎瓦上，一眼就能看见。 康奎尔问了很多人，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一只弱小的火蜥蜴。 铁匠安慰他，让他再养一只宠物。可他在魔兽商店门前站了好久，站得周围人都好奇地看向这个站在街上泪流满面的人，他也没说得出一句话。 康奎尔得到了晋升，成为了令人称赞的，具有离开修曼结界的冒险者。 可他坐在冒险家协会的桌子旁，心里却没有一点兴奋快乐的情绪。 他身后有一群人吵吵嚷嚷，似乎是一伙人正在邀请另一个人一起组队探险。 那人听着一伙人叽叽喳喳得说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可以。” 还没等他们欢呼出声，那人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要邀请他一起。” 康奎尔直到被人狠狠地拍了下肩膀，才意识到那个人指的是自己。他迷茫地转过头去看，撞进了一片火红的长发。 那个指明要他的人面容冷淡，在看到康奎尔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却温和地向他笑了笑。 那个——自称博格的人，有着让他熟悉的祖母绿的右眼。 康奎尔匆匆回过头，心如擂鼓，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