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晚了

    两人的争执就像是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平息后又回归了你不言我不语的宁静。熙熙攘攘的走廊里，不会有人察觉到两人之间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过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叫到了楚乔的号。李建峰权当作看不见楚乔的淡漠，跟进去时医生问了句：“家属？”他就厚着脸皮点头：“对。”于是楚乔也不好再和他掰扯，就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跟医生说了自己的情况。

    他近日拍戏时开始腹痛，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结果回家路上疼得差点晕在车上，才不得不来医院一趟。年轻女医生听了直皱眉，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边问：“之前也痛过吗？”

    “嗯，一个月前开始的。”楚乔说着掏出病例递过去，“也来医院看过，中毒，洗了胃。医生当时说是好好吃药就没事了，一周前药吃完了，也没再痛了，我就以为没事。”

    “可能是胃里留下了创伤，那这样，你先去拍个片子，等下拿好报告回来。”医生把卡和病例一起交还给他，对李建峰叮嘱道，“报告需要时间比较久，病人好好休息，家属去拿就行。”

    李建峰面色惨白地点头答应，直到出门才浑浑噩噩地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不然呢，我骗医生做什么。”楚乔反问。

    “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李建峰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成拳头，贴在两侧裤缝，微微抖动。

    楚乔“啊”了一声，趁他不注意吸了吸鼻子：“你也没问过我。”

    “那、那你也不能——那时候我们好歹是情侣，你应该告诉我的。”李建峰说，声音愈发低沉，像是一头要冲破牢笼的野兽似的，从喉咙里迸发出的压抑的吼声，“我应该知道的。”

    “是吗？那段时间在热搜上闹得还挺沸沸扬扬的，我以为你看到了。”楚乔没有看他，“既然是恋人的话，你也应该关心这些的。”

    李建峰浑身的力气顿时如退潮般消散，低落地应了声，便不再说话。直到离开医院，他才买了两瓶热茶给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茶，就都买了。”

    楚乔接过柚子茶，留了瓶热可可给他：“谢谢。”

    “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李建峰转开瓶盖，抿了一口后咬紧嘴唇，忍不住咳了两声，“我不是在吼你，我只是……很后悔，我还以为我了解你。”

    “哦。”楚乔瞥了他一眼，“你不喜欢吃甜的？那看来我也不了解你，彼此彼此罢了。”

    “没有这回事——”李建峰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只好勉强地勾起嘴角，“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胃就像是在翻涌，疼得额头浸满冷汗。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带着浓厚的鼻音，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握住楚乔的手。

    “不用了，之前我也说过——”楚乔往后退了半步，他不知什么时候叫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两人面前。他将外套还给李建峰，夜晚昏黄的街灯将他的脸沉浸在朦胧的光晕里，显得尤其柔和，又像是一场飘渺的梦。他说：“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李建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表情。他眼睁睁地看着楚乔坐上出租车，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去时已经为时已晚。他应该去在意面子的，毕竟他不该放下自己的身段，如此失态地去挽留一段不对等的、从开始就注定了破碎的感情。他知道当那件外套回到他手上时，他就该转头了，该回去、该放下了。可当他回过神来时，脚已经擅自迈出一步、两步，狂奔不止。初夏夜里温热的空气冲刷着他的皮肤，他看不到周围诧异的目光，感觉不到胸口肿胀的火热和双腿的酸麻，嘶声力竭地吼道：“小乔，我爱你！”可那辆蓝绿色的车没有停下，拐入了下一个路口。

    他撑着路边的灯柱，汗水滑入衣领，他的背都湿透了，也不知是因为跑的，还是胃里如刀绞的疼痛。蛾子扑棱着翅膀，绕着路灯飞舞，落下错乱的影子。他捂着肚子，缓缓蹲在地上。

    滴、哒。

    地面上晕开两团深色的印记。李建峰瞪大眼睛，紧接着又是几滴水珠落在手心里。过了好久，他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框，看着湿漉漉的手指，苦笑着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一头黑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他抓着头发，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用沙哑的声音自嘲：“狼狈，太狼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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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间的数字飞跃式地增长，楚乔划过一条又一条将他夸得天花乱坠的评论。划不到底的评论，他的手指逐渐停了下来。屏幕一暗，昨天夜里昏黄的灯光，还有李建峰沾满汗水的脸就映照在手机屏上。他慌张地解锁了屏幕，将那张脸从他的视野里驱散。

    “小乔，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赵贤诚担忧地递了杯茶给他——偏偏又是柚子茶。楚乔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到一边：“好多了，医生给我开了药，吃下去一下子就不痛了。”

    赵贤诚叹气道：“你要是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我。上次也是，硬撑到吃不消了进医院。难道我这么让你信不过？”

    “怎么会呢，下次一定会的。”楚乔说。

    赵贤诚半信半疑地端详着他的表情：“你演技真是变好了，我都瞧不出你这是在说谎还是讲真话了。”

    楚乔笑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赵贤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在夸你。你最近演技进步突飞猛进，导演也没少在我这儿夸你呢。我听着都嫉妒了。是最近发生什么了？我看你整个人都好像蜕变了一样，怎么说呢，和以前的风格不太一样。”他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词，“超脱了。”

    楚乔忍不住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看多了吧，还‘超脱’呢，下一步我是不是就要飞升了？”

    “哈哈，可能是吧。这部剧拍完后我就要去进下一个剧组了，武侠剧。”赵贤诚说，“那个导演和我关系不错，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年能古装扮相好看的演员太少，正愁找不到适合的呢。”

    楚乔想了想，摇头：“不用了，谢谢，我有别的安排。”

    “是吗？挺可惜的，你要是到时候想法改了记得告诉我。”赵贤诚耸肩。两人的休息时间快要走到末尾，赵贤诚撑着他的肩膀起身时，手指轻轻划过楚乔的颈窝：“不只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你要是难过了，也可以找我。”

    楚乔愣了会儿，勾起嘴角：“嗯，不过暂时应该是用不着了。”

    赵贤诚有些失落，正打算张口说什么，就听到片场门外一阵喧嚣。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两个高挑的身影伫立在门前。蒋荣一如既往的皮衣皮裤，一头红发用发胶固定成大背头，上面架着一副墨镜，手里提着一盒蛋糕。而李建峰则一反常态地放任刘海垂在额前，看上去平白无故地小了几岁，衬衣西裤依旧，怀里抱着一束花和一袋奶茶——是楚乔平时爱喝的牌子。两人互相用眼神剜在对方身上，空气中火药逐渐味焦灼。

    率先开口的是蒋荣，他将领口立起：“你来这儿做什么？”而李建峰没有理他，而是向着屋内走去。蒋荣紧追其后：“跟你说话呢！如果没有我，你都进不来！你竟然还无视我！？”

    李建峰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楚乔面前。他将那袋已经凉透了的奶茶递给楚乔，随即又收回手，环顾四周：“这里有微波炉之类的吗？”于是一个场务拿着奶茶去加热。李建峰面上带着一丝愧疚：“我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只能翻你的照片，看到那家奶茶店。”他搓了搓手指，“腹痛奶茶不能多喝，下次你想喝什么，跟我说，好吗？”

    楚乔没说话，赵贤诚的眼神飞快地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旁的蒋荣更不用说，气得七窍生烟：“你是不是没长耳朵？你没看到小乔不想见你吗？”

    李建峰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听楚乔说：“你带了蛋糕来？谢谢，我很喜欢吃这家的巧克力黄油蛋糕。”

    “哦、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就去买了。你喜欢就好！”蒋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两人相视而笑，落在李建峰眼里就像是一根烧得火热的钢针。他目眦欲裂，一口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小乔，我——”

    楚乔猛地站了起来，扯着赵贤诚的衣袖：“快点，再休息下去，导演又要说话了！”

    李建峰只能再一次看着楚乔离去的背影，默默握紧拳头。一旁的蒋荣还在冒粉红泡泡，陶醉在楚乔那个微笑里，再次从梦中醒来，李建峰已经不见了踪影。

    初夏的白天逐渐变长，夜晚缩短。当太阳落下山，时针又绕着表盘转了两圈后，这天的戏才算拍完。除了导演一行人要留下来删减片子，其他演员和场务纷纷散场，偌大的棚内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赵贤诚和楚乔二人。赵贤诚蹙眉：“你自己回去？要我送你吗？”

    “嗯，我也习惯了。”楚乔点头。

    “不是小孩子不小孩子的，你毕竟是个明星。而且你都被下毒进过一趟医院了，你也不怕她们夜里埋伏你？”赵贤诚无奈道。

    楚乔苦笑：“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吧，总不会有人会为了追星而把自己弄进医院的。”

    “难说。”赵贤诚摇头，不死心地追问，“而且你看，‘他’今天都进片场了，保安也拦不住……万一他要对你做什么，还是有个人保护你好。”

    楚乔不知道想了什么，摇了摇头，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不敢，而且就算遇上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他说清楚。”

    “那好吧，你小心点儿。”赵贤诚拿他没办法，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有事儿电话叫我，再报警，明白吗？”

    楚乔答应下来，赵贤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又过去十几分钟，片场内的荧光灯暗了一半，楚乔才慢吞吞地背上行李往外走。门口果然停了一辆熟悉的车，李建峰拉下车窗：“我送你吧。”

    出乎意料的是，楚乔答应了下来。两人久违地坐在同一辆车厢里，开了一路也是相互无言。李建峰为了缓解尴尬，压低了呼吸，又怕自己急促的心跳被楚乔察觉。直到车停在了宿舍门口，他才慌忙开口道：“我之前试着做了巧克力黄油蛋糕。”

    “哦。”

    “挺难的，我做了好几次都烤焦了。”李建峰语速加快，“我才知道你那时候看起来轻松，其实这步骤一点都不简单。”

    楚乔漠然：“反正你也不喜欢吃，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你喜欢吃！”李建峰像是怕他急着离开，从后座拿出一个淡黄色的纸袋塞进楚乔手里，“我今早烤了饼干，没有焦，也自己尝过了，很好吃——当然没有你做的好吃，我是说……”

    “所以呢，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楚乔的眼神在夜光下看着也是带着一丝灵光的，仿佛你能看透他的心事，“我不想做你的小情人了，我没兴趣代替另一个男人操你、打你，不想做你的主人，也不想做你的恋人，更不是你的玩具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李建峰胸口像是被挖空了，张了张嘴，就听楚乔一声冷笑：“李建峰，你贱不贱啊？”

    “我……你吃吃看吧，你喜欢就好。”李建峰的背脊突然佝偻了，与他做狗时是不同的姿态。那时候他就算是跪在地上也是得意洋洋的，现在却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似的，颓丧地垂着脑袋：“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你告诉我，我统统都会改正的。”

    楚乔攥紧了手指，将纸袋捏出一道道皱痕。就在李建峰以为他不会收下时，楚乔带着那个纸袋下了车。可还不等他开心，下一刻，那只纸袋就被甩进了垃圾桶，金黄色的饼干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楚乔笑得像是在哭：“晚了，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