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精神解离症
古怪至极的一夜，旖旎更多于惊悚，欢愉更多于痛苦。 他的核心数据被融毁，死亡前的一刻他依旧与网端相连，备份意识的记忆也停留在他的断头沉入水中的时刻。 他死了，他被“幻觉”杀死了。 李先生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的数据传输授权，真切的死亡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他并不是因为幻想恐惧症……那是真的，这是真的。 李先生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视域里的死亡记录，苍白的脸庞静静地滚落下一滴接着一滴的透明水珠。 李先生面对着镜子，沾着薄荷气息的手掌遮住双眼，一瞬间的黑暗后，他再抬起头，发现了镜子里的长发纸人。 头发茂盛至极，也非常杂乱，混杂着一簇簇红色、粉色、金色…根部全是黑色，血液干涸后的黑色。 李先生的眼神顺着它干枯发皱的劣质白纸皮肤向上爬，裂开的嘴巴从缝隙中露出几根发丝飘摇，滴落着血，镶嵌着肉，描绘着它的嘴唇。 它两个黑黢黢的眼洞直勾勾地盯着李先生，两团滑稽腮红更加衬出纸人的苍白恐怖。 李先生平静地看着它，舍不得眨眼，直到一只神经阻断药剂刺入后颈，李先生眨了眨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温和地笑了笑，打好了领带。 视域上方弥漫出一层薄雾，蓝色的字体与温柔清晰的女声提醒着李先生的今日行程。 “尊敬的李先生，您的预约已通过，请及时前往医院完成新一轮心理评估，天眼将实时为您的需求提供服务。 “D级公民木戊召，你的简历已通过，请于今日上午10:35分抵达辉星生物公司－人事部－B面房间完成第三级现实面试。” 此前李先生完成的还有笔试、视频面试、虚拟空间面试。 朦胧之下的镜子里，蓝冷的光下，李先生的皮肤如同塑料胶皮一样光滑，黑白分明的眼珠，漆黑柔顺的毛发，红润丰满的嘴唇，那样的脸上永远固定着温和或是灿烂的笑容。 它黑色的长发不停地被女孩肉嘟嘟的小手摆弄，下一刻，塑料制成的美丽玩偶被女孩抛了出去，落到一双干净的皮鞋前。 独自站在人流之中的李先生低着头，不安地摆弄着领带。他总觉得的脖子被紧紧捆着，还有些发痒，或许是领带勒得太紧。 “我的娃娃！！” “娃娃！” 李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发生了什么，跟大部分人一样地先退后一步，对着她灿烂的笑了笑，离开了这个即将成为人群密集点的地方。 沾满果酱和灰尘的芭比娃娃不再美丽，也不再被人们玩弄。走远了的李先生简单点评了落在他脚边的肮脏洋娃娃：“……像我一样倒霉。” 整个中午，他都在忙着中城区生物公司的大面试，毫无疑问的拿下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中城区的核心医院。 医院厕所的镜子前，尝试将领带摘下的李先生抬头看向镜子，他脖子上的黑发已经完全覆盖了皮肤。 李先生吃痛的捂住脖子，镜子里的自己血液混杂着神经润滑油流了下来，粘稠发黑的液体弄脏了着白色的衬衫。 “木先生？木先生？您怎么了，喉咙不舒服吗？那个……您的会客厅已经准备好了。” 刚刚接待他的医生正好也走进了厕所，把李先生从幻象中叫醒，面带微笑的李先生径直走向了会客厅。 后方有一声尖叫从接待室里传出，李先生虽然也好奇地回头看了看，但还是走到了会客厅里，登录了自己的【工业网络】账号。 紧紧关闭的大门里，数据传输终端开始运作，纯白色的家具重组变成各种医疗器材，李先生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被器械固定着站在扫描仪前，纯白的机械手臂扫描按压着检查身体的各处。 “欢迎回到个人意识空间，尊敬的李先生，您有一位访客，是否允许接入？” 确认之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身影，缓缓从一条长廊中走来，李先生招了招手，寒暄道：“好久不见，李医生。” 女性略带沙哑的声音出现，被称为李医生的女人低头专注于查看数据，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李先生。 “你的体温实在是有点低了，你昨天打了多少镇定型致幻剂？”李医生有着完美符合人体比例的女性外壳，举手投足间满是得体大方。 李先生没有回应，直接调出了数据推给对方：“你的医疗方案起效了，昨天我只出现了两次……极端情况的幻觉。”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后，李先生不确定这两次里面有几次是真的。 “预料之中，”她皱了皱眉，看向端坐的男人，“一天之内你用了四瓶镇定剂，以及20ml的中低级致幻剂？看来你的治疗不容乐观。” 李先生没有否认，环境快速被渲染成黑与白的诊疗室，坐在医生位置的她翻开了纸质化数据表的下一页。 “我们直接开始吧，你的分离症状稳定性如何？情绪片面化好点了吗？” 他与她之间的白色桌子上出现着一盆绿植，李先生微笑回应她：“自二十年前起，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过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至于分离症……我以为在你的记录里我早就痊愈了。” 李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你愿意把自然神经的完全屏蔽变成自我控制才是真正的治愈，毕竟你再怎么伪装都不可能瞒过机器，你的情绪控制器已经剥离了三年，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持久的后遗症，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你在抗拒治疗。” 李先生笑了笑没有解释，把新的数据传给她，一脸笑意地说：“昨天晚上我的数据体被潜入底层毁灭了，而你也知道的，那个协议让我无法有任何意义上的自杀……其他人的可能性，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到如此深入的神经连接吧。” 从脖子流出来的血液把李先生的衬衫打湿了，喷溅的血液在纯白的桌子上聚成一幅花枝图，李医生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你的妄想症状又加重了？嗯……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你出现幻觉的时候暗杀了你？但这个机率只有0.1％……” “不，没有人想要暗杀我，我觉得……我可能……遇上了传说中的厉鬼索命。” “你说的这个鬼魂是不是双脚离地？” 李先生点了点头，一个模糊的马赛克在他头上出现。 “是不是白裙飘飘，黑色的头发遮脸？” 李先生一脸赞许的点了点头，头顶上高大的黑白马赛克更加具象化了一点。 李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脸冷淡地说：“你要相信我，我是个智能AI，经受过专业的编程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轻易地嘲笑客户的……除非——”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忍不住。”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在电锯狂魔、食人疯子、血雾女士里面选了……选了这种基础款。” “它不是基不基础的问题，它是我从来不认识的那种，以及，它是个古代男性，体型很大……头发很长——”他头上的形象更加具体，长发如同瀑布包围着李先生，说到一半就把李先生的喉咙割开了。 李医生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把陷入幻觉兴奋过度的李先生捏出的怪物抹掉。 李先生的手像是拉拉链一样把割开的喉咙合起，他的笑变得更加僵硬，歪着头，塑料或是金属制成的皮肤若隐若现，关节与嘴巴明显地出现拼合痕迹，蓝色的能源光从缝隙中露出。 “至于心智机械化，很明显是因为过去的创伤，我总认为我是非人造物，就像是塑料制品一样。” 李医生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了什么，等待李先生说完之后严肃提醒了一句：“你的自杀倾向比你说的这些更严重。” 李先生从缝隙中流出的粘稠黑蓝液体变得鲜红而流畅，留在桌上的粘稠血液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喉骨露出的他大力地点了点头：“对…对，但我还是感觉不到你说的那种情绪。” 李医生默默地补了一句：“你还不如告诉我，你感觉不到人类的情绪，让我帮你装上AI高级情绪程序。” 身上开始着火的李先生依旧端坐着，呵呵一笑回了一句：“但我可以感到愉悦……各种意义上的。” 李医生用笔在纸上快速的写着什么，低头说着：“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功能要被禁用，只能感受到正面情绪并不代表负面情绪不存在，你听说过毒品的概念吗？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导致你对正面情绪的需求越来越大，追求正面情绪就像上瘾了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热爱和平甚至想着自杀，除了和平与爱，人类的基因里面还写着暴力和掠夺，内城区出现的工业精神病滥杀事件还少吗？ “你应该减少致幻剂的使用，虽然致幻剂不会成瘾，但是你已经对幻觉成瘾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皮囊之下的人类李先生也保持着微笑，大火之后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 逐渐蔓延的大火将诊疗室吞噬，寒冷的水从他们的脚下涨起，龟裂长着青苔的墙壁滴滴答答的落下黑色的水，一团接着一团的头发从上而落，沉入水中。 李医生没有再试着改变什么，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李先生，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荡。 李先生恍惚间走神了，直直地看着女人的黑发飘荡在空气里，长得越来越长……紧紧地缠上他们俩的脖子，然后将挣扎的女人高高吊起，李先生仰头张大嘴巴地看着，大量粉色的花瓣从上飘落。 鲜艳的红色覆盖了他的眼睛。 “李先生，你现在在意识空间，别装作走神来切走频道浏览网页，这很失礼……请不要忘记了，我也是神经网络的一部分。” 李先生突然被扯回这里，他眨了眨眼睛。 李医生的白大褂变成清浅和谐的黄色长裙，她美丽的脸上涂抹着鲜艳的色彩，她洁白细长的手撑着下巴，对着李先生露出迷人的笑容。 “好吧，让我们来认真谈谈你的问题，在这之前……你确定不需要更变谈话室风格吗？” 李先生眯着眼睛，像是在看着什么，他笑了笑：“比起你的昏暗酒吧或是音乐会堂，我应该更喜欢这里。” 没有说再多的李医生直接切入了正常的医疗问诊，李先生也正经的回答着。 李医生严格要求了李先生注射的致幻剂药剂量，为此她还列出更多的维持剂单子，尽量让李先生的肉体保持稳定，也别让李先生再随便爆头玩了。 恢复成性冷淡风格的女医生化为五光十色的数据碎片离开了他的私人空间，李先生的欢乐的笑容也迅速化为乌有，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李先生在意识网络之中完全可以感受到每一种情绪，但他总是习惯把身体带来的平静融合成厚重的外壳，又或许，他一直都是如此平静。 “医疗AI 编号SA67…&＊％︿＄、滋……您的私人AI编号LEM666 服务已结束，祝您接下来的时间愉快，尊敬的李先生。” 李先生迅速调试着隐藏代码，将另一个备份格式化放入医疗终端服务器，喃喃自语：“……我的权限被收走之后，主系统也开始自检了吗？” 猛然睁开眼睛的男人下意识地深呼吸着，失去固定的他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脖子，涨红的脸越来越紫，像是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 “咳咳…咳…嗬～呼……嗬～呼……” “联邦警察！打开你的门！” 这句话还没有喊完的时候一群包裹在机械中的人就已经把门弄开了，黑洞洞的枪口就这样对着倒在地上的李先生。 李先生四肢着地，面色酱红未褪，呼哧呼哧地大喘气，一副差点被勒死的模样才让执行队长止住了给显示公民等级D的“木先生”先手一发射麻醉剂的命令。 “我们一位连环杀人犯模仿者刚刚在厕所里杀害了一位医生，D级公民请保持距离！请现在立刻将所有你知道的信——” 李先生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对方的话：“A级会员权限禁令，你们的枪械已被禁用，我已经把误释令发给你们公司总部，既然有危险还是快点解锁吧。” 视域充斥着红色警告让所有的枪支整齐划一地垂下，队长立即清空了周围，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歉：“抱歉，尊敬的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十分抱歉，尊敬的先生！为您带来困扰，万分抱歉！红芒之星时刻为尊敬的先生服务！” 说完之后队长迅速退出房间，不顾李先生欲言又止的姿态，立即在全频道命令：“该地点标红，救援等级优先其他公民，预留三人重火力守卫，其他人去其他地点搜，务必保卫这位尊敬的先生。” 为什么不称呼他木先生，因为显而易见的，五大氏族里面没有人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