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满朝欢[伪父子]在线阅读 - 九十三:睹物兴悲

九十三:睹物兴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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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邱绪语塞,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竟怀疑我么?”

    “为何不能?”曲默执剑的手一动不动,冷面冷情,“于公,你身为下属屡次违反我军令,其罪当斩;于私,你我相识一十二载,你明知我父亲遇刺,却依带走有嫌疑的燕贞。是你不义在先,如今为何惺惺作态,反倒来质问我?!”

    邱绪死死盯住曲默,他一面是被曲默指出错误之后的羞愧,一面又因不被信任而愤怒,顷刻间颈边青筋暴起,眼尾泛红。他也清楚,有些事,他身为朋友做了也无可厚非,但若是身为下属便该是僭越渎职了。

    邱绪单手抓住面前的剑尖,低沉而缓慢地问道:“你便笃定至此?不问缘由便拿剑指着我兴师问罪?”他握得很紧,以至于利刃割破了皮肤,鲜血顺着手腕朝下滴落。

    曲默低头瞥了一眼地面上炸开的血花,眉头轻蹙,沉声道:“松手。”

    “你都要杀我了,又何必怜惜一条臂膀?”

    两人对峙良久,末了曲默朝外抽剑,邱绪却依旧紧紧握住剑尖,顷刻间血流如注。

    还是曲默先撒了手,冷面高声呵道:“来人!”

    邱绪亦冷哼一声,反手将剑撂在地上。

    钱沛带着数名金亁卫从房檐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行礼:“统领、世子。”

    曲默背过身去,朝钱沛道:“将他秘密关押在尧兴门地牢中,听候发落。”

    钱沛抽出腰间绳索交给左右,命其缚住邱绪,而后拱手抱拳朝邱绪道:“世子,得罪了。”

    邱绪却一脚踹开走上前来的金亁卫,朝曲默道:“那日你负伤离开亁安山,我因担心你的安危才追了上去。至于带走燕嗣礼,那是他的小厮来求我,说他是腿疾发作,我这才带他去治病。你若是以违反军令的由头来治我的罪,我无话可说。可若污蔑我参与刺杀丞相,我绝不认罪!”

    钱沛一脸为难地看向曲默。

    “事已至此,你若要自证清白——未曾参与刺杀我父亲,且你并非有意放走燕贞,乃是无心之失——那便好好在尧兴门待着,在我抓住燕贞之前,切莫再生事端。否则……”曲默说到此处停住了。

    邱绪原以为曲默下面要放几句狠话,诸如“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别怪我不念这十多年来的情谊”此类的。

    谁料曲默沉吟许久,干裂的嘴唇开合数次,才出言轻声道:“昨日太医院首席陈陂说,我父亲今日若不醒,便要我……准备后事了。”最后几个字说得尤为艰难。

    “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是以但凡与这次刺杀相关的人和事,我处理起来都慎之又慎。伯渊……你——”深蓝的长袍更衬得面色发白,他看向邱绪,眼中是死水一般的沉寂,他叹道:“莫叫我为难。”

    邱绪这才知道曲鉴卿生命垂危,已然危在旦夕。

    惊愕过后,邱绪便理解了曲默方才的种种反常举动,他垂眸沉思片刻, 而后道:“公事公办,是我违反军令,原该受罚的。如果燕贞真是参与刺杀曲叔之人,那便禀报圣听,将我降为小卒。不过曲叔乃天命之人,定能化险为夷。”

    话落,邱绪双手朝前,示意钱沛道:“来罢。缚我到尧兴门。”

    曲江备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供金亁卫押送邱绪。

    临走前,曲默叫住了钱沛,“出府前找江总管要一瓶上好的金疮药,给他的手敷上,别说是我吩咐的。”

    说的自然是邱绪。钱沛点头应了,又听曲默添了一句:“找大夫好生照看齐穆。”

    “是。”

    待钱沛一行送走了邱绪,曲默仍坐在院中。他如今已无事要忙,剩下的便是等待。等曲鉴卿醒来,等仁亲王府的人去栖客馆互通消息,等下人来报曲滢萱的踪迹,或是晴乐清醒过来可以问话……

    常平才见了曲默与邱绪的那场对峙,心惊肉跳之余,到院里收拾了地上带血的剑,而后依旧劝曲默进膳。

    “爷,您多少吃点。大人若是醒了,见您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又该心疼了。您不在家那半个来月,大人来咱院里好几回,肯定是想您了。有回大半夜来了,还喝了酒,宿在您屋里了……”

    曲默静静听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一滚,泪珠便沾在了眼睫上。他混不在意地,随手揩去了,仿佛那只是天上无端落下的一滴雨,恰巧惊扰了他淡漠的眉眼。良久,方道:“呈上来吧,要清淡些的。”

    常平大喜过望,“是!”

    就着小菜,饮了碗稀粥,应付了常平曲江,也应付了身体。

    曲默到了荷香别苑。

    前天吴仲辽将赫连白蕤抓住之后,曲默便将她安置在荷香别苑,到现在已两天了,于情于理曲默都该去看看。

    这里曾是曲献的院子,原是曲默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只是曲献远嫁,他怕触景生情,便再没去过了。如今重履故地,草木依旧,只是庭院中却再没有他的长姐了。

    “公子?公子?”侍女的声音将曲默从思绪中唤起,他稍稍颔首,“去通禀一声,便说我来探望长公主殿下。”

    一如曲江所言,赫连白蕤安静地坐在窗前,托腮看着后院的花草——盆景都败得差不多了,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唯有梅树上花开得正艳,粉的、白的、红的,一朵朵大小不一的梅花,都点缀在龙蟠虬结的树枝上。

    曲默站在赫连白蕤身后看了良久,看梅花,也看她。

    他站了太久,眼神都迷蒙着虚了焦,他似乎并不在意那异国公主的长相,他只是看她的身影,又或许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曲默伸手扣响了门扉,“长公主殿下。”

    赫连白蕤并没有回头,她没有任何反应。

    那异国公主穿着一早给相府主母备好的华服,粉色的小袄,渐变的水红色褶裙,裙摆上是银线刺绣的并蒂莲,肩上还戴了一尾白狐裘的围脖——那本是大燕皇后的才配享用的贡品,不过相府从来不缺这些好东西——窗外的光照着她的侧脸,白狐裘更衬她那脸蛋娇艳欲滴,她的确是个十足的美人。

    曲默没有得到回复也不恼,他走上前去,轻声道一句“冒犯”,而后坐在了赫连白蕤的对面。

    “我的姐姐和你一样,也嫁去了异国他乡。我看着你,便想起了她。”

    赫连白蕤还是无动于衷,然而曲默似乎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又或只是说给他自己听而已。

    “虽然时常打骂我,但她待我很好。她是个温婉的女子,厨艺好极了,做的翡翠鲜虾蒸饺尤为好吃……她的字写得好看,也喜欢读书,若是她有心,定能考取女官。可惜大燕女子为官者少,且都是礼部的,无法掌权。”

    “比起你,她身子要差得多,且经常生病,汤药、丸药、药膳……她不知吃了多少。她嫁去亓蓝之后,我时常担心她的身子,但好在她会写家书寄给我报平安。”

    “我想她了,可惜没机会去看她。”

    侍女上了两盏热茶给二人,曲默拿杯盖轻轻拨着茶叶,而后端到唇边小啜了一口,香茗带着热气暖热了肚肠,他眯眼又看了看窗外的梅,平静道:

    “我亦不忍将你困在相府这深墙高院之中,可你是一国公主,放走了你,我自己便要遭殃。只要你不再想着逃跑,我便会保你衣食无忧,也不会再像这般软禁你。只因我也有姐姐,我对你好,也是希望在亓蓝,有人如我一般待她好。算是为我自己的无能作偿……做一些自欺欺人的无用功,聊以慰藉罢。”

    “真好啊……”赫连白蕤轻叹了一句,她笑了,笑里是浓郁的悲伤,“你姐姐尚且有你,而我却我什么都没有了——母妃给父皇陪了葬。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当上了皇帝,狠心的他亲手写下诏书,将我嫁了过来。”

    不待曲默回复,赫连白蕤便又道:“你爹呢?为何他不来,反倒让你这个做儿子的来当说客?”

    曲默捏着杯盖的手一僵,眼尾扫了赫连白蕤一眼,“你是真不知,还是佯作不知?”

    赫连白蕤眉头微蹙,狐疑道:“你打什么哑谜?你爹来与不来,我如何能知晓?”

    曲默不知这北越公主是否在演戏,开口便直切要害,“你和月翎是什么关系?”

    “我为何要告诉你?只凭你说你也有个远嫁他国的姐姐?”

    曲默盯着赫连白蕤,而那女子亦直视着他,不曾有半分退怯。

    “你我都对彼此没有半分信任,多说无益。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罢。”曲默起身,唤道:“来人。”

    外间有伺候赫连白蕤的侍女垂首迈着小碎步进来了,“公子何事?”

    “好生照料长公主殿下,不许怠慢,亦不容有失。”曲默高声道。是说给这侍女,说给赫连白蕤,也是说给伏于暗处的金亁卫。

    话落,曲默便抬脚走了。

    赫连白蕤盯着曲默的背影,直到曲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那张脸明艳动人的脸上不再是惯用的淡漠,反而眯起双眼,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有趣……呵呵,实在有趣……”她轻声笑道。

    曲默回到了揽星斋,他继续抄录佛经。因着陈陂的话,越是临近晚上,他越是躁动不安。

    岐老怎么还不到呢?或许等岐老到了,便能将曲鉴卿医好了。曲默想着。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岐老到相府,也没有等到曲鉴卿醒来,最先到的反而是曲滢萱的消息——有农户在西郊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女童的尸体,到京兆尹衙门报了案。

    揽星斋。

    日暮沉沉,斜阳从窗户里打进来,反射到铜镜上,又照在了曲鉴卿脸上,他羽睫颤动着,挣扎着,许久方睁开了眼睛。

    床畔的软凳上坐着岐老,他正佝着背,一根根拔曲鉴卿身上的银针。

    “诶——莫动!”见曲鉴卿醒了,岐老急忙道。

    日前岐老在相府驱蛊为曲默续命,曲鉴卿担心后续有变,便请岐老暂住燕京,不料这倒是救了他自己的命。

    催醒的银针一根根从穴道上拔下,稍稍减轻了那令人肝胆俱裂的痛,只是腹部中箭处伤依然疼得厉害,想来伤口不曾完全结痂,毕竟那是足够深的贯穿伤。

    房中侍女被支走了,只有扮作金亁卫的曲鉴卿近卫——头一次曲鉴卿醒时,也是这人在房中,得了曲鉴卿“不向曲默透露他已醒来”的指示,他便避开府内的金亁卫将岐老请进了府中。

    岐老收拾完银针,又交代了几句医嘱,便从无人的小道秘密离开了相府。近卫端来备好的汤药服侍曲鉴卿饮下。

    药汁充斥着口腔,然而曲鉴卿却不觉得苦,味觉似乎早已麻木了。

    “大人。”近卫单膝跪在床前。

    曲鉴卿仰面而卧,他的脸色比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要稍好一些了,但精神仍是不济,眼帘半开着,像是随时都要再次昏迷似的,鼻尖和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是伤口又在作痛。

    “今日大年三十,现在是申时三刻,约莫一个时辰前小公子收到禁军密报,匆匆出府西去了,不知何事,”要汇报的太多,近卫看曲鉴卿的样子似乎清醒不了太长时间,便挑要紧的先说。

    “前太子遇刺,主使为七皇子,但其中似乎有仁亲王参与,前太子尸首至今下落不明。”

    “曲参军之女曲滢萱在婚宴上被人掳走,小公子、京兆尹、老宅俱派人搜寻,未果。”

    “都御史高冀荣与鸿胪寺周斌今晨差人来送书信,镇抚司秘使也送来需批阅的奏折,但都被小公子扣押了。”

    “上午安广侯世子到了府里,跟小公子起了争执,还动了刀剑,似乎是因着邱世子在您大婚之夜放走仁亲王一事。”

    先前诸事,曲鉴卿都静静听着不做他话,只最后一件事,他听了之后却抬了抬手臂,是叫近卫上前。

    近卫听命,上前附耳在曲鉴卿枕边。

    “鸿胪寺周斌…通关文书,送……月翎出…燕京,不成……便杀了她,万不可…不可叫她落在……默儿手中……”

    因长久未说话,声带黏涩难以发声,他便将话语以几不可闻的气声送出,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然而那近卫却听懂了。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