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满朝欢[伪父子]在线阅读 - 七十六:一言赌约

七十六:一言赌约

    76.

    较之燕无疴,燕无疾此人更要难缠三分。

    曲默开始后悔先前帮衬着燕无疾扳倒前太子了,与其现下费尽心机在燕无疾跟前表忠心,倒还不如对燕无疴阳奉阴违。

    “一早听闻曲统领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过誉了。今后你我二人便要一道为七殿下谋事,葛大人不必这般客气,唤我曲默即可。”

    曲默从七皇子府邸出来,一路与葛炀同行。

    葛炀此人才能不见得有几两,阿谀奉承倒是有一套。曲默懒得打断,也便由得他说,而后随便哼一两声算是应付了事。

    葛炀许是听出曲默兴致不高,他自顾自说了几句便也住了口。

    到了皇子府南街口,曲默要到曲家老宅去,便又同葛炀寒暄了两句,算是全了同为“七皇子幕僚”的礼数。

    齐穆本在备马在街口等曲默,远远瞧见葛炀的身影,看着眼生,不像是曲默平日里所结交之人,但他生性不好多事,此际只躬身来迎曲默。

    曲默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瞧出齐穆又疑,便随口解释了一句:“那人名为葛炀,是七皇子燕无疾的大舅子。方才在皇子府用午膳,便跟他一同出来了……这人话多,烦得很……驾!”

    齐穆亦上马,尾随其后,“您还去大族长那边么?”

    “去!怎么不去……我叫你送昙甯去栖客馆,你送到了?”

    齐穆闻言却穆地脸上一红,继而低头道:“送……送到了!”

    曲默闻言,稍稍勒住缰绳,侧首问道:“怎地又结巴了?”

    齐穆忙摆手:“没……没事。”

    曲默便笑,又道:“她先前还跟我说你样貌不错,要我带你去栖客馆,要亲自招待你呢。怎么?这回用不着我带你去,你自己便会找姑娘了?”

    齐穆年纪小,未经风月亦不晓人事,脸皮薄经不住逗,憋得脸上通红又讲不出话来,只能胡乱摆手,支支吾吾道:“没有的事……您别乱说!”

    “想玩就玩,不必拘着,等今后成了婚便得收心了。驾!”

    “咳咳……是!”齐穆红着脸,跟在后头咳嗽了几下小声应道。

    一路骑行,两人后半晌到了老宅。

    曲默有一段时日不曾去这地方了,上一回在老宅还是曲献的及笄礼上,他于祠堂一隅观礼。

    如今一晃近四年过去了,他重履旧地,倒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老族长这回躺倒在病榻上便没下来过,曲默看曲岩给他去的信,上面说老族长像是熬不到来年开春了。

    料想老爷子八成也不大乐意见曲默这等忤逆的不肖子孙,为防曲默再把人气出个万一来,堂中曲默的几个表叔便没让曲默到病榻前尽孝。

    一厅中两代人同座,按辈分曲默原本只能坐在末尾,但因着他官位高,所以位置又朝前提了提。

    曲默说是来请罪,但他大摇大摆朝那儿一坐,座前几位表叔斥责几句,他便应一声,面上多有不耐,倒好像他才是那问责之人。

    如今老族长躺在塌上,曲鉴卿又不在,无人镇得住曲默,其他人看他这模样,想着忍了也便忍了。

    且曲默既肯来,也不提要脱离曲家,这便是曲默的表态了。至于他今后愿不愿意为曲家效力,那是下一任族长的事,与他们这些人是何相干?

    曲岩先前在北疆数年,曲默也一向对他敬重有加,曲岩本就不愿多加责备,如今曲默既肯主动认错,他定然双手赞成。

    曲岚、曲岺兄弟虽一贯对曲默多有不满,但毕竟前头长辈都谅解了,他们这些同辈人也不好再多言什么。

    后头又有约法三章,立了字据,叫曲默按了手印,此事便算是了结了。

    说来也是可笑,本是同宗的本家,如今聚在一块说两句话,还得签字画押,似乎曲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囚犯似的。

    到了晚膳的时候,厅中众人也便散了个干净。

    曲岩之妻候沁绾带着小女儿来寻夫,顺道出言留曲默到院里用晚膳。

    曲默抱起曲岩的小女儿,笑着朝曲岩问道:“几岁了?”

    曲岩还没出口,小女孩自己道:“萱萱是(四)睡(岁)了!”

    曲默哈哈一笑,轻捏着她粉白的脸蛋,道:“哦!原来萱萱四岁了呀!”

    女孩拍开曲默的手,噘起粉嘟嘟的嘴唇,不满地嘟哝道:“不许捏本小姐的脸!”

    候沁绾氏在一旁叱道:“萱儿不得无礼!要叫叔叔。”

    曲默笑道:“小孩子,不妨事的。”

    女孩趴着曲默肩上,朝后面的候沁绾撇嘴:“娘亲就会叫萱萱听话!萱萱才不听话呢!”说着,伸出白生生的指头,点在曲默脸上,“带面具……叔叔怪怪!怪叔叔!”

    “萱儿!”

    曲默朝候沁绾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又笑着朝那小女孩道:“是是是,萱萱说的都对!”他将小孩子放下,朝曲岩道:“多谢嫂嫂兄长……只是我外头还有些琐事,便不留下用饭了。”

    与曲岩一家别后,曲默本想即刻打马回亁安山,免得叫旁人揪住了,朝上告他一桩擅离职守的罪状。但他走到前院,身上冷了,才发觉披风忘在了议事的厅里。

    他命齐穆回去取,自己则朝府外去。路过祠堂时,便拐进去,想给他那早亡的生父上柱香,也算是尽一尽孝道,却不料在里头遇见了曲鉴卿。

    那男人背对着门,跪在垫子上,口中念念有词,但离得太远,曲默听不真切,只能听见几个重复的名字,似乎是“月灵”与“沈俊”这几个音,到底是谁,名字是哪个字、怎么写,则一概不知。

    距上回曲默离开相府,到如今也有十一二日了。曲鉴卿这人倒还是与先前一般无二,但在曲默看来,这人的腰身,似乎要比十几日前更显清减了。

    曲默便站着门口看了一晌,待曲鉴卿站起身来时,他才走近了几步,站在曲鉴卿身后,出口问道:“你既来了,方才怎地不去议事厅?我就那么让你厌恶,眼不见为净么?”

    曲鉴卿的肩背倏地一僵,他跪了许久,膝盖酸软,一个不经力就要歪倒在地上。

    惯性使然,曲默见此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托,将曲鉴卿扶稳了:“留心!”

    曲鉴卿站定了,敛去眸中思绪,而后侧首看着曲默还放在他腰间的手,道:“手。”

    曲默颔首,松开了。

    “你到这处来做什么?”曲鉴卿捏了三柱香,在一旁长明灯上燃着后,躬身对着身前的牌位拜了三拜,而后插在了案上的香炉里。

    “认错。”曲默道,“我不是把老族长气着了么,这次回来向各位长辈请罪来了。”

    “你有这个心便好,老宅这边还是少来。大族长不见你,兴许还能多活两日。”曲鉴卿淡淡道。

    曲默想起那日大族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一时也笑道:“父亲说得极是。”

    曲鉴卿却再没应他,只当眼里看不见曲默这个人似的,转身便走到祠堂后院去了。

    明知曲鉴卿不愿搭理他,跟过去也是自讨没趣,曲默在祠堂里给曲牧上了柱香之后,却还是跟上曲鉴卿去了后院——那处供着一尊佛像,曲鉴卿便跪坐在矮几前抄佛经。曲鉴卿挽起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瘦削的腕子,右手执笔,左手则里抓了一串佛珠,正是曲默送的那串。

    两截腕子都雪白瘦削得有些病态,左手腕靠上的地方厚厚地缠着几圈纱布,虽然被宽大的衣袖挡着,但曲默还是瞧见了。

    那串佛珠刺痛了曲默的眼,他别开视线,道:“手怎么了?”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

    曲默见曲鉴卿没有回复的意思,也便知趣地没有再问。他驻足看了一晌,而后走近了,驻足在案前。

    青年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台子上的蜡烛,在曲鉴卿身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影子。

    “你递给皇帝的折子,燕无疾拿给我看了。”曲默顿了顿,沉吟片刻,又道:“南边那一带铸兵从六年前便一直归燕无疾管,是他手里的大头。你要朝廷统一建军监司,便是要折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岂能轻易……”

    “起开,挡着光了。”曲鉴卿出言打断。

    曲默朝一旁挪了两步,冷声问道:“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

    曲鉴卿也不看曲默,只垂着眼睫抄经文,半晌方回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的旨意?你还嫌在朝中树敌不够多?你为官掌权,不就是为了宗族,为了曲家的无上荣光吗?可如若日后燕无疾当了皇帝,因着你今日之举,他第一个便要铲除曲家!”

    曲鉴卿手中笔尖顿了顿,而后放下笔,抬眼去看曲默:“怎么?你如今还喊着我一声父亲,就要帮着你那所谓的主子来对付我了?你不是才在议事厅里签字画押过,还说要恪守孝道么,你便是这样孝顺我的?如今你倒是能耐,翅膀还没硬,就张牙舞爪地来向我示威来了,亁安山的位子你可坐热了?还是燕无疾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好到让你这般意忘形了?!”

    “我……”曲默一时语塞。

    “你?”

    曲默说不出话来了。曲鉴卿便是有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本事,但在他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他也从未被曲鉴卿这般讥讽挖苦过,一时竟也想不出还嘴的话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口应道:“随你的便,算是我自讨没趣。”

    话落便抬脚要走,转身时又被曲鉴卿叫住了:“曲默。”

    曲默转身,不耐道:“做甚!?”

    “你便料定了燕无疾会是大燕下一任君主?”曲鉴卿站起身来,与曲默对视。

    “与你何干?”

    两步之遥,曲鉴卿凝视着青年湛黑的眸子,轻声道:“那张奏折上的提案是必定会施行的。如若此次你帮燕无疾赢了我,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可好?”

    曲鉴卿的话声不大,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似的,落在了曲默耳朵里。

    曲默打了个激灵,他怔了半晌,方喃喃道:“当真?”

    曲鉴卿似乎是朝他笑了一下,说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