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指令完成，记忆清除

    谢灵乘围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准备煮一个寿喜锅。

    他厨艺是跟奶奶学的。出国之后，因为燕灼口味挑剔，经常找不到好吃的就缠着要他做饭，因此谢灵乘连韩餐日料也学会不少，只要是燕灼想吃的，没有他不会做的。

    用柴鱼花熬出高汤，跟调好的酱料放在一边，接着热油入锅，翻炒佐料激发出香味之后把准备好的洋葱垫在锅底，一点点加入茼蒿、金针菇、娃娃菜等新鲜蔬菜，再放上裹上蛋液的肥牛卷和煎至金黄的老豆腐。

    满满一锅，浇上酱汁，倒入高汤开始烹煮。

    几分钟后，诱人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

    谢灵乘把菜端出去的时候，燕灼也正好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

    他把笔记本电脑随手丢在沙发上，像只漂亮的大猫一样舒展了一下修长结实的四肢，抱怨道，“顾家这个烂盘子，盘根错节，早知道那么麻烦就不把它吞进来了。”

    燕灼是被燕老夫人带大的，跟她有着如出一辙的野心和能力。在上位之后更是锋芒毕露，对待对手的态度也都是明面上谈笑风生，暗地里侵吞碾压，锋利果决。

    而顾家也算是倒霉，虽然说现在不复当年风光，而继承人顾延也只是个天天只会玩女人的草包，但依着顾家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够顾延嚯嚯个几辈子的。可谁叫他家的地被燕灼看上了呢。

    谢灵乘有意劝燕灼不要那么激进，但一想到燕灼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决策，就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只说：“过来吃饭吧。”

    谢灵乘是吃了饭回来的，自然不饿，他只随便吃了点，就安静地坐在燕灼对面看着他吃，偶尔给他夹夹菜。

    他想要的其实一直不多，就这样在安静的夜晚里静默无语的相对坐在，他就很满足了。

    只是这样的时光过于短暂，燕灼终究是要回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的。

    一阵铃声响起，谢灵乘循着声音望去，燕灼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燕灼看也不看，满不在乎地挂断了。

    那人似乎较劲一样，又打了过来。挂断，再打，挂断，再打。

    谢灵乘明白了，这应该又是燕灼的哪个情人了。

    “不接吗？说不定有急事呢？”谢灵乘低下头，默默喝了口水。

    燕灼看了谢灵乘一会儿，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接了电话：“喂……说了，没空。”他虽然在跟别人打电话，但眼睛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谢灵乘。

    谢灵乘垂下眼睛，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事物，味同嚼蜡。

    电话对面的人似乎很激动，谢灵乘听不清内容，但听到一点哭哭啼啼的声音。

    燕灼却完全不为所动，吃到一块汁水淋漓肥瘦相间的牛肉还愉快地眯了眯眼睛，对电话那头说道：“就这样，挂了。”

    把电话放到一边，他突然俯下身凑近谢灵乘，温热的呼吸都喷在了谢灵乘脸颊上。

    似乎觉得谢灵乘的反应很好玩，燕灼笑得春光潋滟：“怎么，小乘不开心了吗？为什么？”

    像是被一巴掌狠狠扇到了脸上，谢灵乘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是啊，为什么呢？他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不是，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垂在左侧的手指慢慢收紧，觉得疲倦极了，很想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睡一觉。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怎么也习惯不了燕灼对他的戏弄。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燕灼是恨他的。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揉捏他献出的心脏？一次次笑着碾碎他的血肉，还要无辜地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真是伤脑筋啊……”燕灼叹了口气，很困扰似的，“我说过的吧，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的，你的感情只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管，但不要总是露出那样的表情来破坏气氛，挺难看的。”

    没错，燕灼一直都是都是这样说得明明白白，不会用甜言蜜语吊着他。离不开对方的人，从来只有他自己罢了。

    “我知道了。”谢灵乘倏地站了起来，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我到楼下呆一会儿。”

    燕灼嘴角的弧度变大，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笨死了，逗你的。”他长臂一伸，牢牢地握住了谢灵乘的手腕，不让他走，安抚道，“别气了，我让他滚，好不好？”

    他干净利落地拨通了刚刚的号码，甩下一句：“我们分手了，以后别烦我。”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这下满意了吧？”燕灼邀功一样地扬起脸看谢灵乘，歪了歪头。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吗？谢灵乘竟然有点想笑。

    他偏过头打量整个房间——燕灼喜欢的地毯、燕灼喜欢的茶杯、燕灼喜欢的拖鞋……他搬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燕灼的喜好布置了整个房子，只为了他偶然一次的光临。

    他是真的很珍惜能单独跟燕灼安静坐在一起，吃一顿简单晚饭的时光的。

    “这样的把戏，”谢灵乘低下头看他，“你觉得很有趣吗？”

    陈淼说得没错，燕灼确实没把他当人看。在他眼里，自己就是只讨食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踹一脚也没事，只要再给根骨头，狗就会乖乖地摇着尾巴来舔他的掌心了。

    但绝望的是，就算是这样，谢灵乘一望进他浅得像阳光一样剔透的琥珀色眸子，爱意还是像岩浆一样滚烫地在四肢百骸里流动。

    “如果实在讨厌这样的话，”燕灼眨了眨眼，温柔的神色中暗含讥诮，“那就不要喜欢我了吧。”

    谢灵乘怔了怔，看着燕灼疏冷的眉目，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

    少年时期，他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未来的爱人，觉得对方应该也是个跟他差不多的普通人。

    他们会在春暖花开里一起踏青、互相分享角落的花和路过的云朵、在下着雨的夜里抵足而眠……最后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迈入死亡。

    他只想要这样普通又安稳的幸福。

    可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谢灵乘是死板又固执的人，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爱人也只能给百分百的爱，他做不到像燕灼一样四处留情，他爱一个人，是毫无退路的献祭，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心。

    同样的，谢灵乘也只想得到百分之的爱，他的思维就是这么执拗，少了一分一毫、残缺的、掺了杂质的，他都不想要。

    而燕灼对他，甚至连普通的真诚都没有。

    应该停止了吧。

    “好，我以后——”谢灵乘张了张嘴，声音是哑的，喉咙里似乎是横了根刺，让他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你爱燕灼。]

    [你永远不会离开他。]

    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机械的声音蛊惑道。

    不……

    不是这样的……

    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传来，脑子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谢灵乘思绪被打断，疼得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得站也站不稳，只能扶着墙慢慢滑落下来。

    燕灼放下交叠的双腿，来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抬起他的脸，狭长的眼中闪烁着几许不易察觉的暗芒：“想说什么，告诉我。”

    谢灵乘疼得快要喘不过气，隔着盈满眼眶的泪水望着燕灼。

    不知为何，此刻燕灼的脸看起来有种怪异的扭曲，谢灵乘有种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你可以为了燕灼背叛所有人，包括自己。]

    [他是你的全部，你愿意为他付出所有，自尊，人生，甚至是生命。]

    [他是你灵魂和肉体永恒的支配者。]

    没错，没错。他属于燕灼。

    就是这样。

    “我……”谢灵乘抖着嗓子，像是落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攥紧了燕灼的手指，将自己湿漉漉的脸贴在燕灼的掌心。

    “对不起……不要丢下我，我、我爱你。”

    燕灼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

    疼痛慢慢散去，恍惚间，谢灵乘听见了脑海中的最后一句话——

    [指令完成，记忆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