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瓶中花在线阅读 - 俗

    就在何凡骞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时候,魏亭拖来椅子,穿着拖鞋踩上去。打开厨房的橱柜,他微微踮起脚,伸手从里面抱下来一只锡皮罐子。

    在他回家之前,情人伸出臂膀拥着他,埋头在他颈窝处,半是撒娇地说上次他送给他的荷叶茶喝完了,想再要一些。

    罐子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造型,胜在实用,是储存茶叶的最佳容器。重量也很轻,轻得他抖了抖手腕,就可以听见里面几片干瓣叮铃咣啷着碎裂的声音。

    厨房里烟熏暖意都已冷却,桌上凝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薄云在夜空拖曳出清透的流光,沐浴着如练月华,他在回想他过去的日子。想他等待晚归的母亲的童年,想他寄人篱下的生活,休学后,他的世界重心全盘落在丈夫一个人身上。

    一晃,那么多年。

    “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几下,如梦初醒一般,魏亭伸手摸过来,屏幕亮光点亮他迷蒙的眼神。

    柏松鹤每天都会与他联系,像一颗石子落入漆黑空旷的庙宇,他走入他近乎苦修的世界。

    “你走得好早。”

    “我老公今晚回家嘛,我得给他做饭。”

    “我真是不理解他这一点。请个保姆就能解决的事,还要你亲自做。”

    ……

    微曲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落下一道一道划痕,直到指尖传来阵阵冷意,他仍没有回复。

    又是这样。柏松鹤再度感受到一种挫败的滋味。一旦他提及何凡骞,不管有心挑拨还是无意多言,魏亭总是转移话题,要么干脆沉默以对。分明几个小时之前,二人还在一张床上抵死缠绵,曾经垫在他腰下的枕头还留有他身上的迤逦淡香。

    不过,柏松鹤转念又想,倘若,他真的因交付身体便如寻常莺莺燕燕般死心塌地,反而俗了。

    “给你摘了一袋石榴,正好凑个十全十美,怎么就拿了一个?”

    好在这次魏亭回得很快:“剩九个,数字不是更好吗?”

    九,长长久久。

    柏松鹤笑,心思也踏实了些。到底还是有些改变的,他比刚认识的那会儿开朗多了,现在也会回嘴调情了。

    “你还在画廊?”

    “没,在我叔叔家,有些事情跟他谈。”

    “哦……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想我了?”

    魏亭回了个害羞的小表情,算作默认。

    “家里那边有事,我得和我叔叔回去一趟。”

    “要几天啊?”

    “正常的话,星期六能回来。”柏松鹤看了眼日历,想起来星期天他还要和姚飞羽签约。

    “我也好想你,刚走就想你了。”他继续说着绵绵情话,话题也渐渐暧昧起来:“你那儿,还好吗?”

    ——“你在干嘛?”

    何凡骞一脸狐疑地走过来。他刚从健身房出来,出了一身汗,准备到冰箱前拿罐饮料,就看到魏亭坐在桌边一动也不动,手机屏幕亮着,好像在和什么人聊天。

    清瘦的肩膀瑟缩了一下,魏亭仰起头,看向对被背叛毫无知觉的丈夫,慢慢说道:“不知道买什么车好,我在网上搜搜,再问问白太太。”

    撕开易拉罐上的拉环,何凡骞瞄了眼,发现他的手机确实停留在浏览各种车型的页面。

    “买辆MINI,还不够你开的?”二氧化碳气泡在嗓子眼炸裂开来,他眯着眼享受这种挠乱的刺激,哈了一声:“你也别光跟白太太玩。她那些书能卖出去,还不是沾她老子的光。”

    “什么意思?”

    “也就你们看到个什么青年作家销量冠军就觉得不得了,”何凡骞倚在冰箱边继续说:“她老子那边每人买个几千几万本,除去送人,剩下的都当废纸烧了,你自己想,她老子得认识多少人?”

    魏亭默然,熄灭手机屏幕,起身收拾桌子。

    半天没等到魏亭回复,正纳闷他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坐在客厅里的柏松鹤终于等到他叔叔回来。

    自从妻子去世后,柏会长寡居多年,外人皆道二人伉俪情深。

    两个人一起进了书房,柏松鹤拧上门锁,翻开手机相册道:“叔叔,您看这……怎么样?”

    照片上,一座座木构古建筑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铁丝捆起来的椽子,大件的柱、梁,小件的木挂落、雀替,步步锦图案的花屉,玲珑精美的透空格子,隐隐还能看出它们曾经拼凑起来时是如何精工细作,造型有多古雅。

    他压低声音道:“前几天吃饭,我听说港城打算建一个太平古城,马上就要定向招拍挂了,到时候咱们把这些修复好,从洛城搬过来,可以有这个数……”说着,他比了个数字。

    柏会长掀起眼帘,洞察世事的眼神依然温和明亮。半晌他捋了捋长须,像是关怀最心爱的小辈一般,他呵呵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你大胆去弄吧。”

    叔侄俩也不是第一次干倒卖古建筑的勾当了,二人又聊了会儿细节和其中曲折,就听到保姆轻轻敲了敲房门:“先生,小柏,晚饭好了。”

    饭桌上,保姆不断添饭加菜,叔侄俩互相对饮,嘘寒问暖,满座其乐融融。

    “叔叔,我想签一个新人。”见他叔叔喝得满面红光,总是一丝不苟扣满的纽扣都解了开来,柏松鹤敬完他一杯酒,趁机说道。

    柏会长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不用来问我。”

    “他叫姚飞羽,是冯教授的学生,上次开会,您也见过他。”

    “老冯头的学生?”咂了咂嘴,柏会长这才放下酒杯,正色道:“从老冯手里抢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我是这样打算的,”柏松鹤笑道:“之前我和冯教授的工作室就有来往,先以联合的名义办展览,给他点甜头,以后再把约签了。”

    “而且,不是还有您嘛——”他拖了长长的尾音,睁大眼睛,一副天真依赖的作态。

    “你小子。”知道自己这侄子八面玲珑,没有把握的事都会提前来报备一声,柏会长笑骂一声,算作首肯。

    临走前,柏松鹤向他叔叔要了些生宣。风口晾过的雪白纸张色泽略旧,正适合作画。

    磨好墨,他没有翻手机相册,而是回忆着往日魏亭的一瞥一笑。

    半张的嘴唇,吻上去才知晓其娇嫩柔软;粼粼的眼波,情深至落泪才能流转氤氲之华。只是,画出来的眉毛虽然弧度完美,到底还是有些僵硬,比不上真人十分之一的气韵。

    本以为浅尝辄止即可满足,然而,品到他深藏于骨子里的妩媚后,他竟然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