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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

    “鸡汤来咯!”

    顾念东端出了炖汤的锅子放在苏琪面前,香味立刻溢散到餐厅各处。

    “来来来。尝尝这个,我特意从超市挑的,这是老母鸡中的战斗鸡。”

    顾念东给苏琪盛了半碗汤,又往里头舀了几片冬瓜和鸡翅。

    但是苏琪却愁眉苦脸的,情绪不高。

    “怎么了苏琪?这汤不好吗?”

    “没有,只是我没什么胃口。”苏琪手握着筷子,眼睛盯着鸡汤水面上漂浮着打转的小油滴,“你多喝一点,你不是胃疼吗?”

    “没,我好了。我小时候可是喝着三鹿长大的,到现在一点事没有。”

    “…难怪你这么傻里傻气的,原来是三鹿喝多,把脑子喝残废了。笨笨…”

    苏琪捧起碗,把鸡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顾念东没放盐,汤水寡淡,只剩下一股薄淡的肉腥味。

    喝完了,他就把自己的碗筷洗了,躲到卧室去了。

    顾念东内心:我又惹到他了?不能吧。

    一声不吭地躲着,不讲话,也不愿意下楼散步,进了屋之后就在手机上和别人通起了话,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让顾念东忍不住去担心。

    借着找证件的契机,顾念东溜进了屋子,发现苏琪正抱着腿猫着身子,他的手机放在两脚之间,屏幕是熄着的。

    “那啥,明天下午去民政局。我都安排好了,我提前准备一下户口本和身份证。”

    苏琪沉默着,他动了动脚,把手机踢到了一边,仿佛没听到顾念东的声音。

    “苏琪,你的户口本,我们明儿还要签非无血缘关系证明。”

    “哦…我刚刚联系了我哥哥,明天上午我的户口本就可以顺丰过来。”

    说完,他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你有个哥哥啊?怎么没告诉过我?”

    “…没必要。”

    苏琪冷冷地回答,让顾念东心里有点泄气。

    “苏琪,你是不是不情愿嫁我?…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一个提议,如果这件事你还没想好,我可以等。”

    苏琪从床头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递给顾念东。

    “我没有不愿意。只是,我有些事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和我结婚。这些事情,是我放不下的,如果不告诉你,我问心有愧。”

    “什么事啊?”顾念东歪着头看苏琪躲闪的眼睛,“苏琪,你不会是什么在逃杀人犯吧?像韩剧里演的那种,杀了人整了容换了身份,潜伏在普通人身边躲避警方通缉。”

    苏琪白他一眼:“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喝三鹿长大的。”

    “开个玩笑啦,你有什么就讲呗。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我…”

    苏琪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多次,最后才下定了决心,正视着顾念东,欲哭无泪地凝视着他的丈夫。

    “我不想瞒你,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怀过一次孕。”

    “…”

    顾念东的大脑陷入了错乱,他有预感苏琪要向他掏心掏肺出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他看着苏琪,他低着头,艰难地吞咽了很多次,把那些化不开的悲伤全部咽进肚子里,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现在是以丈夫的身份,听着自己的妻子诉说沉重的过往,顾念东的怜悯远远盖过了震惊。他握着苏琪的手,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以此来无声地表达着,相信我吧,我在你身边。

    如果一根琴弦也会受伤,那说的必然是苏琪这一根。

    记忆是一种无时不刻不在刺痛他的东西。他在书里读过,童年的基调是无忧无虑,青春的风格是欲说还休。成长是一个阵痛中体会快乐的过程。

    这些与苏琪无关。从出生起,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昭告,一种理想和现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的证明。多年后的某个夜晚,他会在静脉注射过抑制剂后趴在书桌上默默流泪,望着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思考一个哲学问题:他为什么要存在?

    没有一个医生可以对他那个多出来的阴户进行解释,就好像没有一个物理学家可以准确地解释宇宙大爆炸一样。人们嫌弃他一个男儿身的身下长出来的阴道,因而恨屋及乌,连带着嫌弃作为双性人的他。

    他是“不祥的”,是“肮脏的”,是“该下地狱的”。他的存在,只配成为苏家的耻辱。

    他从小脾气就不太好,他想这或许是因为在婴儿时期没有接收到足够的疼爱和安抚导致。听哥哥说,他在襁褓里啼哭时,家里没有人愿意哄他,妈妈把他丢给月嫂,月嫂把他扔进摇篮车,把他和他永不休止的哭声一起锁进一间黑色的小屋里,直到他哭累了,嗓子尖锐的像手指甲划墙面,才有个人把他拉出来喂一口奶吃,吃完后,他继续在小黑屋里哭嚎。

    所以他爱哭,所以他怕黑,所以他渴望来自成年人的关怀。但他的这些特质只是为他招致父母更多的厌烦。上学前,这个家里唯一愿意搭理他的人,是大他十岁的哥哥苏铭,方式是在他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前,苏铭冷冷地回答一句:

    “滚。”

    他想有小伙伴陪他玩耍,苏铭对他说,“你别跑出去丢人了。”

    他想尝一口爸妈买给苏铭的蛋糕,苏铭对他说,“你配吃我的东西吗?”

    他想和苏铭在晚饭后出门散步,苏铭把他拉在外围,“你走在我外面,汽车来了撞也要先撞死你。”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小鸡鸡后面长出来一条肉缝,苏铭告诉他,“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不然我们就不会再让你回家了。”

    上学后,他终于有了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同学们。他觉得上学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每个人都可以正常的和他讲话,不会对他呼来喝去,他喜欢观察同学们的爸爸妈妈牵着自己孩子的手回家,他们饿了,他们的爸爸妈妈会给他们买校门口的零嘴和炸蛋,有些叔叔阿姨还会很好心地让他们的孩子把好吃的分给他。

    年幼的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在家里得不到一丁点的温情。这世界上对他最坏的人就是爸爸、妈妈和哥哥。他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不让别人直到他身体下面有一个女孩子才会有的尿尿的洞,别人就会对他好。

    因此他听从哥哥的话,积极地隐瞒着自己是双性人的事实。他越来越喜欢学校,喜欢和同学们住在一起,聚成堆儿,听他们聊天,听他们笑着看着自己,哪怕他们是在笑话自己不爱说话,笑话自己身材矮小,也没关系。

    好歹有人愿意看他一眼。

    可从十二岁开始,他的胸部开始发育。盛夏时寝室里,男生们都喜欢光膀子,他不能和他们一样,因为如果那样,他的胸就会被别人看到。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洗澡后他裹着浴巾回宿舍,舍友趁他不备把他的浴巾扯掉,看到了他胸前的幼弱的茱萸。

    “哇,苏琪,你怎么和女的一样,有奶子啊!”

    他担心自己双性人的秘密败露,更为自己被男生看到胸脯而害羞,从那次之后他知道,自己明明有男生的外表,可被男生看到胸后,他会产生女生才会有的羞耻感。

    那也是他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性别产生怀疑。

    他开始裹胸,穿会让他喘不过气的束胸,哪怕大夏天捂出痱子也没关系,他从网上查到,裹胸可以抑制胸部变大。长久下来,他的胸部的确发育不良,但也患上了轻微气胸。

    如果说双性的病症是他悲惨人生的开端,那么分化结果就是他注定众叛亲离的结局。在集体体检后,他惴惴不安地把报告单交给了父母,然后得到了一声叹息。

    “算了,就当白养你这个人了。”

    父亲,母亲和哥哥都是极其优异的Alpha,从生理学的角度,自己分化为omega的概率是很小的。可偏偏让他踩上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更像飘飞的蓬草一样。Omega在类似苏家这种豪门家庭是一无是处的,到了适婚年龄只有被嫁出去联姻的份,这世上omega本就因为数量稀少是弱势群体,再加上他又是人见人嫌的双性人,在联姻里也没有份。

    “就你这样的,白送出去都不会有人要。”爸妈每次和他见面都会这么说。

    紧接着,他在上高中时遇到了方研。方研喜欢苏琪的漂亮皮囊,用甜言蜜语获得了苏琪的死心塌地。当方研夺走自己的第一个拥抱,第一次牵手和第一个亲吻时,他很想告诉父母,他不是没人要的,他也可以有人喜欢。

    当开端埋下日后一切糟糕的种子,那时苏琪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可以有一个美丽甜蜜的结局。

    可这个期望在方研拿走自己的初次性体验时破灭了。是方研主动提出想完全占有苏琪。于苏琪来讲,方研是他被嫌弃的一生里唯一一个主动靠近他的人,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一生中所有的顺从,听话和巧言令色全部交给这个男生,只要他可以爱自己。他当然愿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只是他没告诉过方研自己是双性人的事。

    在忐忑中被方研拉去一间出租屋后,苏琪颤颤巍巍地解开了裤子。

    “方研,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别废话了,我们赶紧做吧。”

    心急的方研扒下了他的衣服,在看到他两腿之间的阴户时狠狠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是个人妖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方研的侮辱和咒骂让苏琪的爱情幻灭了,他在惊惧中拿起衣服要穿上逃走,可色迷心窍的方研没有放过他,他按住苏琪的手腕,先后强奸了他的后穴和阴道。

    当他内射进苏琪的子宫腔时,他喘着粗气说道,“死人妖,你的逼比你的屁眼好用。”

    “真他妈恶心,浪费老子时间。另外你也别想着报警,没人会相信一个人妖说的话,只要我咬定是你用信息素勾引我,我就不会有事。”提起裤子离开前,方研冲着下体撕裂破碎不堪的苏琪说道。

    那一整天,苏琪都没有从那间昏暗的出租屋里走出来,也没人关心他的突然失踪,就像婴儿时的他总被遗弃在小黑屋里一样。他两眼呆滞地躺在布满木刺的木板床上,无望地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直到下体的伤口不再流出鲜血,身体变得像尸体一样冰凉。

    把他从出租屋里救出来的人让他意想不到——居然是最讨厌他的哥哥,苏铭。

    假期期间omega的夜不归宿并没有激起父母的任何波澜,可苏铭这个做哥哥的,头一次对自己的弟弟生出了担忧,这大概就是兄弟之间的心电感应,苏铭这一天都觉得心慌。夜晚十点,他实在耐不住性子跑去苏琪学校找他,却被告知苏琪“好像”被一个男生领走了,失踪了一整天。

    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荡漾开来,苏铭叫上了助手和秘书一起从学校及附近的监控上找线索,最后在凌晨时刻,苏铭在城中村找到了弟弟唯一可能存在的出租屋。

    看着弟弟的伤痕累累的裸体,他的第一反应是叫救护车,但仅仅用了十秒钟,绝对的理性又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只说了一句,把衣服穿好,我不会告诉爸妈。

    便在房外等着苏琪出来。

    这件事后,苏琪万念俱灰。他第一次想到死。死太容易了。从家里的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直直插进喉咙或是抹开后颈处的腺体,不到半分钟,人就倒在血泊里没了。

    当他在一个午后试着这么做时,苏铭制止了他。

    “为什么不让我死?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我,就像你们说的,我是肮脏的,累赘的,而且我还被强奸了,我死了不是更好?”

    “你知道你死在家里,会给我们的企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吗?”

    哦,原来是希望他死在外面。苏琪冷笑了一下,放下了刀。“我明白了,我会找机会自己了结自己的,在外面,绝对不给你们和你们的烂企业添麻烦。”

    再次回家时,是四个月之后,学校里有学生举报,苏琪怀孕了,需要学校派老师来走访调查。

    这四个月,苏琪受了不少罪。发情期紊乱,女穴不停出水,胸脯胀痛,头晕恶心,小腹疼痛,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没把这些当回事,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小腹一点点鼓了起来。在一次午饭时,他正在吃食堂的辣椒炒肉,吃着吃着突然很想呕,于是冲到水池边狂吐不止。有些有心的同学注意到了他隆起的小腹,把他的事上报给了纪律处。

    在医院检查后,他的确怀孕了。父母亲当着学校老师的面狠狠打了他一顿。他怀孕的事,让苏家丢人丢大了,极其严重地损坏了苏家的声誉。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苏琪也觉得诡异,明明那天方研没有在他的生殖腔里成结,而且他也不是发情期,不然他怎么可能事先允许方研不戴套呢?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十六岁,他就要当妈妈了。他总会把手放在肚子上微小的弧度上面,隔着皮肤,感知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在六个月后会哭泣的小娃娃。

    他…要做妈妈了。他,一个双性人,要做妈妈了?

    答案是否定的。学校纪律部离开后,爸妈就要带他去医院人流。他本能地拒绝了。

    “你还想把这个孽种留着?我们还没和你算你出去乱搞关系的帐呢!你还想生下来,怎么,家里有你一个双性人还不够,还要再多一个出来?”

    “不…我不做人流!”

    母亲的指责不留情面,但他还是拒绝了。

    有对于人工流产的惧怕,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就这么打掉这个孩子。他是一个体会过不被亲朋好友重视的omega,深知自己做不到不负责任地杀掉这个孩子。

    这太残忍了。连自己的父母亲人都背叛你,憎恶你,希望你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痛苦的感觉在十六年来如同蛊虫般蚀咬着他的心脏和骨植,他不能再把这种感觉带给他的孩子,这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他跑掉了,跑去找了方研,希望方研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结果方研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把他像只蝴蝶一样踹倒在一滩泥水之中。

    “你他妈唬谁呢?我操你的逼的时候根本没成结!你想讹钱是吧?再说了,就算有,你不会做掉啊,滚蛋!”

    方研对着被泥水玷污,捂着肚子痛苦不堪的苏琪大喊。

    最后无路可走的他还是被爸妈找人绑去了医院。他的挣扎和抵抗像猫眼中的耗子逃窜一样毫无意义,当他被迫扒下裤子敞开双腿被两根灯管一样的棒状物捅进女穴时,明明是打了麻醉药的,可他还是感觉到疼痛到无以承受,比被方研粗暴地强奸还要疼痛一万倍。

    他出了很多很多血,血肉模糊地买两腿之间流了一滩。没死在手术台上是他的幸运。从人流室出来后,爸妈说,他是双性人的事在他的学校被传开了,他们要求苏琪,不许他讲自己是苏家的二公子。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一瘸一拐,下体传来坠痛感,几乎无法正常行走。可是父母亲没有人管他,还是苏铭奇迹般地有了点爱心,背着他回家。感受着背上轻飘飘的压力和硌得生疼的骨节时,苏铭意识到,虽然弟弟怀孕怀了四个月,但他瘦了整整一圈。

    在路过跨江大桥时,夜灯初上,凉风渐起。背上已经快不行的人像回光返照一般来了一股劲,从苏铭身上跳下,两手搭上大桥栏杆,一个猛子低头扎了下去。

    瘦弱的苏琪入水时只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就像一只瘪肚子的饺子被丢进滚水锅里一样。

    苏铭的心一下子空了。

    警察,医院还有公司的不少下属都十万火急地赶来现场。寻找苏琪的工作进行了半个小时,连救援队都觉得几乎无生还可能,可苏铭还是不想放弃。

    苏琪是在一公里之外的江沿被路人发现的,他被江浪推到了一个过去因泄洪而留下的浅滩,臭烘烘满是污泥,被打捞上岸时,唯有他的脸庞依旧洁净不染。路人都被他俏丽的容貌震慑,纷纷扰扰,七嘴八舌。

    深度昏迷的苏琪可以听得见冷漠的人群是如何指责他的。

    “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看上去就是个学生,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杀啊。”

    “这么漂亮,肯定是个omega。”

    “咳,准是给家里人闹了别扭呗,现在的年轻人,说几句都说不得,心理素质不行啊。”

    “不过这娃娃怎么看着不男不女的?诶,你瞅,他是不是有咪咪啊?胸像是鼓的…”

    …

    刚从手术台走下的苏琪又被送进了医院。疗养的那段时间,只有苏铭去看他。他不和任何人讲话,唯有头一次醒来,哥哥正拉着他的一只手,而他把手挣开了。

    “救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听你的话,死到外面了吗?”

    “…苏琪,爸妈还不知道你投河的事情。”

    “我看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不想来管我吧。”苏琪冷笑着,“想不到,就连阎王爷都不愿意收我。”

    “别说这些,养病吧。”

    “哥哥,你知道连江的水有多冷吗?但是也比住在家里暖和。”

    “…”

    那次自杀让苏琪坐了三个月轮椅,而且加重了他的气胸。

    回学校后,得知苏琪是双性人的朋友们都和他疏远,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经常在走进教室前听到某些人的中伤。

    “那个苏琪,好像经常和别人睡觉。”

    “我看网上说,双性人因为有两套生殖系统,性欲也是普通人的两倍。”

    “啊,那岂不是要两个人同时和他做才能满足他。”

    “咦,好恶心啊。他还是个omega,你们猜,他和多少人睡过,才惹出来怀孕的事?”

    “没准儿,我有次看到过他发情,天呐,他的裤子都湿透了,沾的一整个板凳都是水,那玩意不会就是从他的阴道里流出来的吧?我是女生,发情期也没出过这种情况。”

    “诶诶诶,别说了,他人来了,积点口德吧…”

    流言传的多了,便没有人会在乎真相了。更何况,就像方研说的,没有人会在乎他一个双性人说的所谓“真相”,不管他是否沉默,他在同学之间的形象已经成了流言中的那样子,不要脸,性欲强,乱搞男女关系…

    当他在书桌上发现“双性人快去死”的小字条,当他在厕所隔间里更换因发情期来临而被爱液沾湿的内裤,一桶凉水从门外泼进,淋头而下,当他在考试成绩排行榜上的照片上的眼睛被涂黑,当他看到学校里那些刺儿头对着他掏裆顶胯,当他的舍友要求他换寝不然就投诉他,当他“卖淫”的故事被传成话本在各个年级流传,当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被别人说成妖怪…

    他知道,自己在这所学校,也许甚至是这所城市的名声已经臭了。冷暴力,谩骂和中伤从来不会停止,而他再也无法承受。

    双性本是他的一种病,omega是生物学上由不得他的性状,现在全都变成了让他抬不起头的原罪。

    在自杀和切断过去之间,他想了一整夜,选择后者。他不是不想自杀,而是因为心怀愧疚而不能贸然死去。清醒的活着比一死了之更痛苦,也更需要勇气。他要活着,为他无法保护自己死掉的孩子赎罪。

    而且当他听到父母亲在他18岁生日当天的谈话时,他彻底坚定了离开的想法。

    “我看网上最新报道,说双性人的寿命都不长。好像平均年龄没有超过60岁。”父亲喝着茶说。

    “嗯。好事儿啊,那个小人妖不就能早点死了。”母亲吐出嘴里的瓜子壳。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对父母亲都值得儿女的尊重,不是父母亲给了你生命你就必须抱有对他们真挚的亲情,不是在生物上有血缘关系的父体母体就一定要被你成称为“爸爸妈妈”。

    有些父母是不配的。

    高考出成绩的当天,苏琪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这座城。他只带走了一只哥哥买给他的很小的行李箱和一只书包,以及哥哥给他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元。

    在机场,苏琪对哥哥说,哥,你算是这个家里对我有点感情的人,这张卡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就算有一天真要用了,我也会还清。我不会欠你的钱。一分都不会。

    “苏琪,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也没想拦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联系。如果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怎么?我死外面都不行么?”苏琪自嘲着。

    “…”

    “再说吧。有一点我先说清楚,我和苏勇淮以及杜秋燕两个人,今生今世不会有任何联系。我死了,你不要告诉他们,他们死了,也不用麻烦你告诉我。我从此无父无母,不再是苏家的人。”

    苏琪在哥哥的目送中离开了。他上了大学后才逐渐明白,哥哥之所以会对自己态度有所转变,正是因为自己是omega,不会成为他的作为苏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竞争对手。

    也许也因为哥哥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尚未泯灭的人性在。无所谓,苏琪已经不在意了。

    哥哥偶尔和他联系,一条简短的“最近还好吗?”他回复“好。”或是一通电话打来,接听后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让兄弟二人觉得呼吸停滞,哥哥才说出一句“生活费够花吗?”他回答“还好,打工和奖学金够用。”

    哥哥一直有往那张银行卡上继续存钱,但是苏琪从来不用。他对哥哥表白:“哥,我会永远记着你对我的好,但你不用这样。”

    大学期间,苏琪完成了彻头彻尾的蜕变。他变得张扬,霸道,骄傲,对于自己想要争取的一切怀有和他的omega身份相悖的勃勃野心。不像别的同学还有父母供养,他只能做拼命三郎打工挣钱,他看上的学生会长的位置,不管对手多么强劲,他使劲一切手段也要坐上去,金额在500以上的奖学金,他要一个不落地包揽。

    他的所有温柔和逆来顺受,都随着他的第一个孩子一起不知所踪,而和方研之间惨痛的初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他骨子里是不会低头弯腰的人。

    可在这个世界上,一个omega如果想活的更好,就是要低声下气的,说那些alpha和beta们听来好听的话,可这样对着命运巧言令色,实在有损他的尊严。

    他每每获得一些他认为值得骄傲的成就时,就会发短信给哥哥,最后附上一句发问:

    “哥,如若我是个alpha,那我的世界会不会很大?”

    他不像别人,拥有家庭可以依靠,他只有自己。他的艰辛,脆弱,孤独,疼痛,只给自己看,只有一个人在深夜可以卸下坚强的伪装,把头埋进被子里大哭。

    为了让自己从外表上看起来不好惹,他学会了很多陋习,抽烟,喝酒,出口成脏,和alpha们勾勾搭搭。但实际上和他走得近的少数几个omega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排斥alpha,多么抵触alpha。而且他发现,几乎身边所有的omega都对自己的未来抱有这样的计划:

    “我想赶紧找到一个愿意和我恋爱、结婚的alpha或者beta来组建家庭,这样就不至于过了适婚年龄还没人要了。”

    苏琪很诧异地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谈恋爱,难道不应该先立业后成家么?

    omega朋友们像看怪胎一样地看着苏琪:“你做什么梦呢?omega也想立业?我们生而为omega,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不就是用来为人类繁衍下一代的么?立业,是alpha和beta们要做的事啊。”

    苏琪反驳道:“谁告诉你们只有alpha和beta才能立业?人的未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总想着依靠别人,难道你们不会没有安全感吗?”

    “我们说不过你,苏琪。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omega比不了alpha和beta,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世界就是alpha说了算。凭什么omega要因为身体构造的先天不足而被贴上弱势群体的标签。凭什么规则要由alpha和beta们制定?凭什么他们要用性状来把世人分三六九等?

    他们冷血,傲慢,自以为是,顶着不配顶住的头衔做着道貌岸然的事情。苏琪不服。他在这样的不公平之下忍受了十八年的折磨,背叛,抛弃。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叠在他身上?他就是要向别人证明,alpha能做的事情,他这个omega,还是个双性人的omega照样能做,而且做得更好。

    也因此,苏琪会把顾念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头一次对顾念东有印象,是在大二的优干表彰大会上。因为在评选时ppt出了差错,苏琪的评选分数比第三名差了0.02分,最终名落孙山。他本来对落选的结果就不服气,打算坐个五分钟签了到就找机会开溜。

    但是评奖台上一个陌生的面容吸引了他的注意。此人看上去有些寂寥。但是苏琪只顾着看他的脸了。他的侧脸像冰雪般清醒冷静,但当他偶然正脸看向观众席时,灯光的辉映又让他的面容有了雌雄莫辨的美感。而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感骤然消失,反而向阳光一样照着对面的人。

    他的评选成绩是89.07,就是那个该死的第三名。主持人宣布排名时,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向着观众席看去,很多心潮澎湃的omega,以及相当数量的alpha都在为他尖叫欢呼。

    苏琪心里对于这个人的好奇在会场狂乱的欢呼声里逐渐转为了不悦。他对身边一同陪他过来的舍友问道:

    “这人谁啊?这么牛逼?”

    舍友推了推眼镜,一脸诧异地对着苏琪耳朵大喊:“不会吧,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咱班同学,就是那个顾念东,咱们院的风云人物呢。”

    “哦,关老子屁事。”苏琪喊了回去,但他天生柔弱的声音直接被现场浪潮一样的呼喊声吞没。

    当天晚饭时,苏琪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发情期。自从上大学后他一直把发情看做世界上最难以处理的事情,又要注射抑制剂,又要在发情期间时不时的头晕或者浑身无力,有时还要垫上女生才会用的卫生巾来处理女穴里流出的爱液。

    意识到自己这次的发情并未按照规律且来势汹汹,苏琪饭都来不及吃完,就用手护住后颈奔向宿舍。医疗箱里还剩下最后一支抑制剂,在自己注射之后,苏琪就疲惫不堪地倒在了床上。

    以前都没有这样过的。今天好像自打多看了那个叫什么东的alpha一眼之后,自己就心神不定的,连发情期都提前了一周。

    他长的…是挺好看的。苏琪回忆着他的长相,他感觉身体里一阵阵的燥热,一种奇怪的感觉托着自己的下半身向上抬。身材么,好像也蛮好。不过大部分精锐alpha不都这样吗?就像他的哥哥苏铭…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开始伸向了阴茎,直到阵阵酥麻感传来,他才发现他居然在想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alpha自慰。

    他赶忙坐起身来脱光了衣服,在卫生间里用冷水给自己冲凉,那奇怪的感觉才逐渐褪去。

    当天晚上,苏琪失眠了。他为自己会对这样一个自己讨厌的alpha这么在意而烦闷恼火。为什么只是一面,自己就忘不了他?

    他算什么?肯定和别的alpha都一样,为着一点运气和手段讨来的omega们的仰慕而忘形得意夜郎自大。他凭什么?

    他有老子厉害?哼,整个年级没有任何一个alpha敢说在工作和学习上比他苏琪做的好。一点雕虫小技就把那么多人骗了,把本该属于领奖台上的苏琪的认可全部抢走。

    从此两个人就开始了在学习和生活各方面的较量,他讨厌顾念东总要和他争奖学金,和他抢项目,对着他说很多伤他心的话,以及,他对着别的任何人都很温柔友善,只有对着自己永远板着一副冰块脸。

    这是赤裸裸的针对,苏琪收到了来自顾念东独一份儿的讨厌。

    苏琪不太弄得清楚,遇上顾念东对他来讲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就是个又呆又傻又脑残又嘴贱的臭alpha,可有时候,这个alpha却会在不经意之间撩拨到他脆弱敏感的心思。

    但这场长达三年的明争暗斗,最终以苏琪的失败而黯淡收场。因为职场普遍存在的性状歧视,苏琪没有进入他梦寐以求的YC公司,只能在一家小公司里委屈地做个底层小运营和视觉传达设计工作。

    这个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苏琪心有不甘,他没想到走出象牙塔后的社会职场环境对于omega会如此不友好,明明他不比任何人差,明明他有着极高的行动力和顶尖的工作技能,明明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可最后还是因为可笑的性状歧视,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

    他为此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究竟还有没有通行出口,是不是他再怎么努力,这辈子也就只能如此遗憾的度过,像蝼蚁一样孤独地活下去了?是不是那些被他看不上眼的,被他的omega朋友们奉为圭臬的道理才是真理?

    但哥哥的一通电话又激起了他不灭的斗志。

    哥哥说,如果工作上有困难,可以考虑回集团工作。他会为苏琪安排一份足够地位和体面的职务。

    “永远不可能。”他回复到。他不会再自取其辱地回去了。他已经是无根之树,无脚之鸟,他不会停下对改变命运的追求。现在的工作虽然不能让自己满意,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上司是一位同样优秀的女性omega,这位上司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拼搏奋斗的影子,所以还是比较器重他的。上司的鼓舞也让他相信,在自己不懈努力下,一定可以不断上升到自己期待的高度,他会证明作为omega的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他要挺直腰板活着。

    再后来,就是剧情急转直下的同学聚会,和顾念东荒唐的春宵一刻,以及现在…他们明天就要去民政局扯证了。

    “说完了!”苏琪擦去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平日硬气的态度,“很无聊吧,我的故事。”

    顾念东还没从苏琪的往事里抽离。他后知后觉为何大学期间他们会成为仇家,也意识到自己接着斗嘴的名义说出了多少会刺痛苏琪的话。

    一种夹杂了后悔,心痛,同情以及疑惑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他看着苏琪,像看着一颗内里被蛀空了的梧桐树。他的强硬,他的高高在上,他的玩世不恭,不过是他对抗这个世界对于双性人和omega大山一样的偏见的武器。可他不管如何熔炼自己的伤口,还是因为自己善良的本性而溃不成军。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吗?从来不是。顾念东很想站在所谓神明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问个清楚,为什么不幸的事总喜欢接二连三地找上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可怜的特质永远像卫星一样围绕着善良这种品质转动?

    老天爷,为什么你喜欢折磨我们这些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普通平凡人?

    现在他们凑到了一起。在彼此的生活都走进了死胡同,在顾念东最颓丧的时候,苏琪闯了进来。这难道不是一种难以表述的缘分吗?他失去了这个孩子,而善良的苏琪又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孩子。

    是苏琪的存在,把他从泥淖中拉了出来,是苏琪的存在,让他能从每天的奔波劳累中尝到甜头,是苏琪的存在,永远像小桔灯似的,他是个野人,挑着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走,看不见该走什么方向,看不见哪里会出现豺狼野兽,但他自己可以在寒冷里被小桔灯温暖的光芒环绕着,至少他在这片黑暗里成了稀有的光点,至少他知道,自己依然捧着这盏小桔灯不停地走,走啊走,没准哪一天,他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树洞,他要把这盏小桔灯挂在树洞里,挂在自己的头顶,在辛苦觅食一整天后躺在草皮上,把灯光当成被子满足地睡去。

    顾念东把小桔灯搂进了怀里。

    “顾念东…”苏琪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挤在自己的胸脯前面,“你干嘛搂我。”

    “苏琪,我会对你好的。”

    “你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这么跳脱…”

    苏琪闻到了一点点阻隔贴下的耳垂散出的米兰香,随着顾念东低低的呼吸声打着卷飘到他身上。

    “你会不会因为我以前的事看不起我?你说实话,我这次不会生气。”

    “不会。”顾念东脱口而出。

    “那…你考虑清楚,明天我们要领证了。我可是个霸道的人,结了我不会离的!你可能要忍我这个坏脾气一辈子,现在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这是苏琪的心里话,他讲着讲着就哭了。

    “我从打算和你结婚的那天开始,就没想过离婚。”

    苏琪的手紧紧扯住顾念东的前襟,就像是扯住他一生最宝贵的信任,忠诚和不离不弃。他经受了太多的背叛,抛弃和欺骗了。顾念东的话,是在唬他,逗他玩吗?

    “傻蛋。我这人很好骗的,你不准骗我。”

    “我没有骗你。”

    “可是…你知道和我结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如果你喜欢上别的人,你是没有机会跟别人在一起的。”

    顾念东把苏琪慢慢放开,手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爱上别人的。”

    “那怎么可能?你别让我像个坏人一样,我不想你因为我耽误一辈子终身大事!”

    “你还担心这个?”顾念东帮着苏琪擦掉眼泪,用笨拙的语言安慰着苏琪,“那…要不到时候我试试…爱上你?反正我们也不离婚,如果爱上你,我,我一辈子,都只爱你,你不担心了吧?”

    在25年碎纸片一样破碎的时光里,从没有人和苏琪谈过爱情。即使是曾经信口雌黄的方研,也不曾对他说过“一辈子只爱你”这种听起来就很虚假的承诺。

    但这种话从顾念东的嘴里讲出来,却格外有分量。让渴望爱的苏琪控制不住自己地去相信。

    大学时学院举行过“omega节”,是每一个alpha和beta要选中和自己同班的omega来写一个匿名祝福。

    苏琪那天只收到了一张卡片。

    「亲爱的苏苏,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在某天爱上你,然后他将用余生去爱你,用生命去爱你,用灵魂去爱你,并且一辈子只爱你。」

    这个字迹,就算拿到八百里开外,苏琪都看得出是顾念东的字迹。他拿着卡片气冲冲地去找顾念东,要找他讨个说法,为什么要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羞辱他。

    可顾念东的回答是“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的否认三连。

    那天晚上,苏琪在被窝里把这张卡片搂在胸前哭了一宿。那是他唯一一次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顾念东这个讨厌他的alpha。顾念东的话击穿了他长久以来的,对于爱情的渴望。

    「会有这个人,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吗?」他在手机上编辑了这条短信,发给顾念东,可还没来得及等到回复,他就困得睡着了。

    顾念东也没有回复他。

    “顾念东,大三omega节的那张祝贺卡片到底是不是你写给我的?”

    顾念东空了一阵,才沉吟着,“是,是。”

    “你为什么要给我写!班上又不止我一个omega。”

    因为…顾念东的手摸着苏琪的侧脸滑向他不胜凉风的下巴。

    他想起了那天早晨班长把alpha和beta们凑到一起开会。每个人都从班上的6个omega里面选了一个写祝福。

    问了一圈下来,大家都有了人选,但就是没人愿意给苏琪写。

    alpha1号:“给他?算了吧,东哥,你觉得苏琪那样的疯子需要这个么?”

    alpha2号:“啊?我…我想给孙艺恒写,我打算追他。”

    beta1号:“苏琪?我是跟他有来往…但是,我不太喜欢他这个人,我更喜欢文弱一点的omega。”

    alpha3号:“我?我跟苏琪不熟。再说,他那个人一大堆不良嗜好,走到身边都一股子烟酒味,我讨厌他。”

    beta2号:“嗯?我吗?我打算给刘冰写,我们是老同学了。”

    beta3号:“虽然我是beta,但是我从小都喜欢和女生玩,我不太想给苏琪写,所以,不好意思顾念东。”

    ……

    韩飞:“啥呀?哦,没人给苏琪写…那就没人呗,我觉得他这人挺假的,表面上和alpha,beta们勾勾搭搭,但他一点都不真诚。不是,东哥,我看你这问了一圈了,你管有没有人给苏琪写呢?你不是最烦他么?没人给他写,不是正好么?”

    是…是啊。没人给苏琪写,是苏琪活该…

    …吗?

    一个omega,在omega节一张祝福卡片都收不到,将心比心一下…他是很烦苏琪没错,但是,知道苏琪的人缘在同学之中这么差,顾念东觉得心里面酸酸的。

    因为父母早亡,顾念东特别清楚在特殊节日没人关爱祝福的感受,你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很可悲。

    反正…别的omega们都有人写了,也不差他顾念东这一个人,而且也是匿名写。索性就…可怜可怜这个讨厌的家伙吧。

    而那段话,是顾念东得知没人喜欢苏琪之后对他的安慰,也是对自己的安慰。他现成想出来的,写下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可他是没想到苏琪居然认出了他的笔迹。就他们俩的关系,苏琪肯定会误会他写这段话的意思。所以在苏琪跑过来和他闹事时,他决定“赖”着,当缩头乌龟,坚决不承认那是他写的。

    在夜里收到苏琪的消息时,他也愣了一会。他不明白苏琪话里的含义,而且也的确无法做出回答。所以他假装没看到那条消息。

    一个人,真的可以遇到一个真心爱他,一辈子爱他,并且只爱他的人吗?顾念东不知道,苏琪也不知道,或许这芸芸众生之中,没有哪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智者也回答不了,因为智者不入爱河。

    和陈淼分手时,顾念东确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可现在,当他身边有了苏琪,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又模糊了起来。

    “我写给你是因为…”顾念东决定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那天班上几乎所有的alpha和beta都要写给你,我不写给你不合适,结果我都写完了,他们又出尔反尔。你知道的,咱俩那时候关系不好,他们就想借omega节的机会给我们改善关系。所以你那天只收到了我的,其实你能收到几十多张卡片呢。”

    “是,是吗?我都没觉得我人缘有这么好。”苏琪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安慰,“那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咳,…我从网上瞎抄的。”

    好吧。苏琪觉得自己当时白哭了一夜,原来就是网络摘抄的句子。想来也确实像是顾念东这种嘴笨的家伙会干的事。

    “我发现,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结巴?怎么对着我,老是啃啃巴巴,像个弱智一样。”

    “…是,是吗?我,我可能真有点结巴,嗯…”顾念东又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又结巴又傻又白痴,我当年是怎么把你这种人看成竞争对手的?你就是个软柿子。”

    软柿子笑出了一排白牙。

    “别笑了你!还说什么爱上我的傻话,我告诉你啊,你,你不许爱上我。”

    白牙收了起来,软柿子瞬间变成了柿饼。

    “顾念东,今天下午我想过。既然我们要结婚,以后应该会生活在一起很长时间。我的身体问题很多,免不了会麻烦你,我想跟你说说…我双性人的体质。”

    “好。我全部记下来。”顾念东拉起他的手。

    “有任何和双性人有关的,你不知道的事,就现在问清楚,万一我身体的一些不稳定因素要你后悔呢?我可没有绑着你的意思。”

    顾念东握他的手握的更紧了。敞开心扉,是苏琪真正愿意接纳他的开始。而且他虽然在网络上查阅过很多双性人的报道,新闻和医学界的前沿论文,但他想,自己肯定没有苏琪知道的多。

    作为丈夫,他应该知道妻子的一切,哪怕两人之间没有爱情作为基础,这也是他担负起责任的前提条件。

    “我要问一些私密的事,你会生气吗?”

    苏琪撅着嘴对上顾念东的微笑,“问啊问啊问啊,我把我过去的烂事都告诉你了,我还有什么可瞒的。但是有一点,你要是敢笑话我,我就…”

    “扣眼珠,掐脖子,扯头发,三选一,我知道,别的omega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有你闹起来还要和别人互动。”

    可这样的互动,纵然苏琪整天像个小炮仗,却在同居之后从来没有对顾念东做过。

    苏琪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总会惹他脸红,老是说错话,总会不了他意的呆头鹅,他已经下不去手了。

    “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游泳吗?”

    苏琪觉得顾念东莫名其妙。

    “你问这个干嘛?和我双性人有关系吗?”

    “没,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大学时游泳怕水。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溺水了,我想给你做人工呼吸,结果你给了我一个大比兜…”

    “哼。你活该,谁让你扒我衣服来着?”

    顾念东揉起了左脸:“我就说你为什么这么怕水,原来是你曾经跳过江…”

    “…你没有体会过在黑暗的,冰冷的水里一点点窒息的感觉。那次之后,我不光怕水,还害怕泳池,池塘,湖水,大海。我总觉得平静的水面下藏着什么东西,我一旦跳下去,就会被这些东西拉着坠到水底,没有人会救我。”

    “但你很厉害啊。我记得你后面选的是最难学的蝶泳,期末还拿了满分。连alpha都没几个能做到的。私底下没少偷偷苦练吧?”

    “你管呢?反正我是当年唯一一个蝶泳满分的omega。”苏琪抄着手在胸前。

    “好了,正儿八经提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在没有怀孕时也是…嗯…阴道会流水吗?”

    很好,果真是私密问题,第一个就是重量级的,能让苏琪炸毛的问题。

    可顾念东一脸严肃。他的姿态,很显然是在向苏琪虚心求教。这副模样切断了苏琪生气发作的权力。

    “嗯,是啊。只不过,阴道出水是发情之前的事,只要及时打抑制剂,就不会特别严重,而且,发情过程中主要还是我的…阴茎和肛门有反应。”

    顾念东想起和苏琪的第一次,的确是这样,做爱时苏琪射了不少在他身上。

    “每次阴道这样流水,都要自慰吗?”

    “不是啊…只有流得止不住时需要自慰,别的时候,只要抑制剂的量足够,并且在进入第二阶段发情时注射,就不会再流了。”

    “你的胸部变大,是不是因为你停止了束胸而二次发育了?”

    “我怎么知道!”苏琪用手挡住胸部,“可能吧,不过陈医生说了,我会产乳。”

    “你的胸还能变大吗?”

    “靠,原来你喜欢大胸妹!你果真是个肤浅的变态。”

    “没有。”顾念东一本正经地摇头,“我就喜欢你现在乳房的尺寸,小小的,一小团,摸起来很可爱。”

    “切…别说我的胸!”

    “你今早那么虚弱,是因为睡着了之后还在不停高潮吗?”

    “…应该是,不然…不会出那么多的水。其实,只要一出水就会有高潮的感觉,所以我才会头晕,不然我才不会去求你帮我呢!”

    “你的阴道只用来交配生子,不用来排泄?”

    “当然!你是傻子吧!不管是双性人还是普通omega,比你们alpha多出来的洞都连着子宫腔的!”

    “你从阴道里流出的水和精液的味道都是橘子味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是冰糖橙!!!能不能不要把我的信息素味道记错!”

    他还是像大学时那么在意这个问题。

    “咳咳,双性人的性欲…是不是真的…挺强的?你强吗?”

    “你气死我吧!”苏琪给了顾念东一个脑瓜崩,“我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自己。就算我性欲强也不要你管。…性欲强说明我年轻,才不像你,瞎鼻子,性冷淡,死处男!”

    “最后一个问题。”顾念东正坐着,“苏琪,你喜欢我吗?”

    疑问像雨滴滴落在草丛的泥土在苏琪的心房悄然晕开。这一个月来,他也总会想这个让他如坐针毡的问题。他怎么就可以接受这个让他怀孕的混蛋照顾他,哄他睡觉,摸他的胸,以及下午时,用做爱的方式帮他度过发情期?

    他可以确定,大学时期对顾念东是暗恋的情愫。这几年下来,这样的情结本该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了。可和他同居之后,对他的感情又像星星之火,四散着,在苏琪的心海之中亮起。

    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他过。不然也不会在得知顾念东想和自己结婚时而心潮澎湃。

    在阴道紧缩着高潮时,如果不是因为无力和困顿,他几乎要把“念东”这个亲密的称呼脱口而出了。

    “当然不喜欢!你是笨蛋吧!我看到你就烦!”苏琪咬着牙说。

    “那,就是你讨厌我。”

    “…啧,我没这么说!”

    “不喜欢,也不讨厌,那是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可能喜欢上对方的!我都讲过十万遍了!”

    真的…不可能吗?顾念东心想,他一个性冷淡,不也照样对苏琪的身体产生了欲望?不也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omega?

    人们都喜欢对未发生的事情做预设,做规划,可顾念东从不这样。因为未来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好,我们的生活是个复变函数,顾念东从来也没想过他的生命里会从天而降一个漂亮可爱但脾气不太好的老婆,而且这个老婆还怀着他的崽。

    人生不是被写好的游戏剧本,而是随时随地充满变数不可预期的QTE集合,我们人类的一生,是任何一个伟大的游戏公司都无法做出的模拟游戏,因为他的分支有无数条,选择有无数个,结局有无数种。只是我们只能以无限接近0的概率体验其中的唯一一条线。因此我们会在面临突发事件时突生感慨——这是命中注定。

    顾念东有点释然地笑了笑,他确认了一点:至少苏琪看到自己不会觉得反感,虽然嘴上总说要自己走开,但他不会因自己的存在而让心情变差。

    他起身给苏琪铺被子。不管苏琪对自己的态度如何,明天下午四点钟,他都要开始演绎一个新角色:丈夫。

    是苏琪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