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淳纾彦在剧痛里反反复复醒来好几次,大概是磕到了,头沉得不行,后颈腺体也烧着了似的疼。

    即使神志不清,他也闻得到自己腻得发齁的信息素气味。

    感觉太不好受,像被封在装满自己信息素密闭空间里,明明分化后闻了三年了,但现在淳纾彦闻着熟悉的花果酒味却直犯恶心。哪怕还贴着信息素阻隔贴,每次醒了不到一小会儿又会被自己的味儿熏晕过去。

    半梦半醒里他又头疼又好笑地想着,他该不会是把腺体摔残了吧?从来没听说有omega能把自己熏死的,要是就这么死在这儿,他也能算得上一代传奇。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淳纾彦再一次睁眼,好不容易能强撑清醒,全身上下却只有眼珠子能动,轱辘轱辘转了半晌,只看见树影绰绰,天色沉沉。

    这深山老林里乌漆麻黑,夜里星星倒是挺好看,如果不是当下这种境遇,淳纾彦倒确实很想摆出舒坦的样子好好欣赏一番。但他躺的这片草皮子扎得人难受,夜里风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情况不容乐观,不仅如此,四下里静悄悄一片,丁点儿声响都没有,慎得慌。

    他干脆脖子一梗,也不想挣扎了,四仰八叉躺得像条死鱼,只觉得要完,今天可能真要栽在这。

    等到手指尖儿能动了,他才试着摸索了下,发现不光自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连剧组发的沉得要死的登山包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那包里面装的几个设备个个贵的要死,一想到还要赔,淳纾彦就觉得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既然身上动不了,淳纾彦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林沢聿从头到尾翻来覆去骂了一万遍。

    淳纾彦放高二暑假,刚想好好享受假期生活,林沢聿就风风火火找上门。这人最近几年在演艺圈混的风生水起,上个月接了部武侠剧的主演,非要淳纾彦跟着他进组。

    淳纾彦把他一脚踹出家门,说你拍你的戏关我屁事。

    林沢聿死皮赖脸扒着门框,说剧组要进山取景,可以带着他进山玩,全当公费旅游。

    林沢聿虽然比淳纾彦大了七岁,还是个alpha,却因为两家世交的原因一直对淳纾彦照顾有加,淳纾彦还光屁股的时候就跟着他混了,对他自然是一百八十个放心。淳纾彦一想,反正就算没有林沢聿这一出,他可能也会找个安静地方呆几天度假,于是没怎么仔细思考就答应下来。

    为了减少麻烦,淳纾彦装成给林沢聿打下手的beta助理,背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跟着人走了。

    没想到进山第二天,本来天气预报说的好的多云转晴,剧组还没来得及开机就下起大暴雨,一群人扛着设备措手不及往回赶,碰上场不小的山体滑坡,淳纾彦一脚踩空,连喊林沢聿一嗓子的功夫都没有,直接滚下去摔晕了。

    淳纾彦干巴巴地瞪着眼睛挨,身上疼的睡不着,生生挨到天亮。他估摸着是哪根骨头断了,可能还断了不少。

    经过半宿,花果酒的气味散了很多,基本上闻不到了,淳纾彦抽了抽鼻子,心里觉得奇怪,昨晚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他从来没听说过有alpha或者omega对自身信息素有排异反应的例子啊。

    这是什么毛病?觉得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刺鼻?

    如果能回去,他得去腺体科挂个号,一个信息素不受控的omega是没法在社会里生存的,他可不想一只脚都还没踏进社会大门,就已经被社会拒之门外了。

    胡思乱想着,天色渐明,林间鸟鸣啁啾,世界都好像活过来了,淳纾彦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没了夜里的提心吊胆,整个人都放松下去,察觉到自己生还的几率应该没那么低。

    他一个大活人出了意外,剧组的人不可能不找,他只需要保存体力,躺平等待救援就好。

    这一躺又是大半天,淳纾彦疼麻了,有点儿犯困,刚闭上眼,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有人!

    有救了!

    淳纾彦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用恢复知觉的右手扒拉着身边的杂草,半死不活地侧了侧身,对着声音的方向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救命!我动不了!”

    无奈他实在太疼了,喊得有气无力,还呛了口冷风,蜷在草丛里咳得满脸泪,缓了口气又接着抬头喊:“救命——!”

    脚步声一顿,随即朝淳纾彦的方向加快了速度,临到跟前,人影打在淳纾彦脸上,淳纾彦狂喜,顾不上自己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模样有多狼狈,伸手抓着来人的裤脚,抻着脖子想看清是谁。

    逆着光,看不太清楚。

    淳纾彦抹了把脸,管他是谁,能救人就行。刚想说话,那人便回头道:“找到了。袖宁,这儿。”

    淳纾彦这才发现来的人不止一个,而且穿着长袍大袖,不像是救援队的人,倒像是穿着戏服来的。

    是剧组里的人?

    不过组里有叫袖宁的人吗?他之前没太注意,可能是某个演员的小助理群演吧。淳纾彦没多想,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一双眼睛泪汪汪水亮亮地盯着来人看,等到另一个人也凑上前了,他才张了张嘴道:“您好,我失足掉下来,这只手和两条腿好像断了……疼。”

    “哎呦,这小娃娃……”叫袖宁的人蹲下来盯着淳纾彦看,淳纾彦也眨巴着眼睛看他,终于能看清脸了——好像确实没在剧组见过这人啊……长成这样,就算待在组里打下手也属于很难会被忽略的级别了,淳纾彦吸了吸鼻子,没闻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信息素。

    好像是两个beta。

    只见袖宁瘪了瘪嘴,啧啧几声,“伤得不算太重,就是看着娇贵了点儿。挽黥,细皮嫩肉的,轻点抬吧。”

    这还不重?淳纾彦眼睛一瞪,没敢反驳,他这样都没死已经是o中豪杰了好吧?

    叫挽黥的人也蹲下来,左右捏了捏淳纾彦两条大腿,道:“大腿没断,那便背吧,别抬。”

    袖宁应了声,托着淳纾彦腋下把人抬起来往挽黥背上放,疼得淳纾彦杀猪般嗷嗷直叫。

    “慢、慢点儿!!!你们没有担架吗!好不专业啊!!我是伤员啊!啊——”淳纾彦扑腾着还能动的右胳膊,嚎得无比凄惨,刚一贴到人背上就像拔了毛的鹌鹑似的,紧张兮兮的搂着挽黥的脖子,小脸惨白惨白,不再吭声了。

    袖宁走在旁,笑嘻嘻拧了拧淳纾彦脸蛋,“骄矜。”

    上山的路真够长的,行路间一摇一晃,淳纾彦一开始哀哀叫疼,被袖宁塞进嘴里甜丝丝一个软球,淳纾彦在袖宁鼓励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给嚼了,一股药味儿,但不是很难吃。

    那药丸一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很快疼意消下去,困意泛上来,淳纾彦心惊胆战一整夜,终于贴上人气儿,心彻底踏实下去,不知不觉趴在挽黥身上睡得香沉。

    “小娃娃长得真可人儿,衣裳也有趣。”袖宁一路两手空空,眼睛都没怎么从淳纾彦身上挪开,时不时摸摸小脸,摸摸头发,喜欢得紧。

    挽黥默默背着淳纾彦,良久才道:“特别。”

    “哎,从方才起,我就嗅到一股子甜味儿,许是小娃娃身上的。像玫瑰酒,”袖宁捏着淳纾彦一缕头发丝,凑过去嗅了嗅,“真好闻,还有荔枝果的味儿。”

    挽黥也皱皱鼻子,“还是个小酒鬼。”

    “你不觉得熟悉吗?”袖宁道。

    “有点儿。”

    淳纾彦再睁开眼,正躺在一床帐里,看不清外面。浑身清爽,胳膊腿儿也有了知觉,虽然还隐隐作痛,但他试着动了动,已无大碍。

    难道真像那个袖宁说的……不算太重?

    淳纾彦扯了扯身上新换的衣袍,心生疑惑,蹬了被子掀开床帐,更疑惑了。

    一间古色古香的小居室,不大,没什么生活气息,空荡荡的,屋内除了床就是竹质的桌椅板凳,连装饰都没有,像是个客房。

    剧组进山确实包了个国风民宿,装修典雅细致,虽然赶不上星级酒店,也是卫浴电器俱全,和现在他所处房间完全是两个样子。

    因为山体滑坡,所以剧组从山上撤下来了?

    淳纾彦在床边找着双布鞋,趿拉着在屋内绕了一圈,边绕边揉着后颈。他睡着的时候应该是被人清洗过,但阻隔贴却没摘,此时腺体已经不再烫热,只是有些发胀。

    房间里点了很浓的熏香,omega嗅觉本就敏感,淳纾彦有点受不了人工合成的香味儿,揉着发痛的鼻子走出门,暗叹最近鼻子分外敏感,常受折磨。

    客房外是一处向阳小庭院,空旷宽敞,种着花草,感觉鼻子不酸了,淳纾彦深吸一口气。

    只吸一口他就呆愣在原地。

    空气中有着明显的alpha信息素,他被牵引,一步一步地在庭院里边走边嗅着,惊骇地发现整片庭院的空气中都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这种大面积、高强度的信息素扩散,一般都是特殊情况造成的,比如信息素失调,比如易感期。

    即使庭院内飘散的信息素并不带有攻击性,但这种大面积扩散的信息素也很容易影响治安,造成其他a和o的混乱,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相关部门都要对当事人进行隔离。

    是出了什么事吗?淳纾彦放不下心。

    为什么偏偏是他最熟悉的兰花香。

    林沢聿分化那天,淳纾彦还是个讨狗嫌的小屁孩。十四岁的林沢聿把七岁的淳纾彦抱在腿上,他和所有十几岁的小孩子一样,张扬,得意,不加掩饰,他说:“淳纾彦,我是alpha了,以后我可以保护你。”

    淳纾彦不喜欢林沢聿把自己当女孩子一样抱,他咬了林沢聿一口:“我不要你保护,我也是alpha!”

    林沢聿稚气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赌气似的道:“不,你不可以是alpha。”

    “我就要是alpha!”

    “你可以是omega,或者beta也好。”林沢聿脸色稍缓,低下头捏捏淳纾彦肉乎乎的脸蛋。

    淳纾彦眼睛一瞪,不问为什么,而问:“凭什么?”

    林沢聿颠了颠他,“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

    淳纾彦趴在他肩膀,小鼻子一动一动,“这是什么味道?”

    还没分化的小beta只能嗅到淡淡的信息素气味,他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林沢聿后颈上,林沢聿毫不设防地低下头,露出alpha最不容侵犯的部位,低声笑,“兰花。”

    于是淳纾彦知道了,什么是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