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吴世豪回到家的时候，吴志强已经带着杨婷婷又回杨家去了，他今晚打算在女朋友家守岁。一来，杨家这次遭逢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代替杨家的顶梁柱杨锦辉照顾好未来的妻子和未来的岳父；二来，吴志强和自己哥哥吴世豪之间仍存在着不可调节的矛盾，他实在不愿在这种千家万户都大喜的日子和对方再次发生冲突。 少了个会闹腾的小子，吴家一下也冷清了不少，吴父吴母年龄大了，不惯熬夜，没坚持到春晚结束就去休息了，而吴圆圆这个妮子更是一早就被奶奶哄睡，外头放烟花也没把她吵醒。吴世豪推开门，摸黑坐到了冷冷清清的客厅沙发上。 从看守所回来，吴世豪这才觉得有些累，他点了根烟，闭上眼想好好歇会儿。 十二点一过，又是那首熟悉的难忘今宵，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吴世豪睁开了眼，他有些踟蹰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望向了外面。尽管市政府早就有禁放烟花爆竹令，但总还是有人忍不住想在新的一年开始热闹热闹。 “热闹好啊……”吴世豪眯起眼，唇边那抹笑意让人玩味，他摸出手机拨了通了电话，大过年的，他总不能忘了那位一手把自己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金主。 “喂？有什么事吗？”赵广龙借口接电话，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他神色自然，却不时用眼睛瞟一眼仍在客厅里享用着年夜饭的父亲母亲和妻子，以及今年特地来赟城陪女儿过年的岳父母。 “过年嘛，新年快乐，广龙。”吴世豪平时可不会这么亲昵地叫赵广龙的名字，他和赵广龙之间天生就有一层隔阂，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赵广龙被吴世豪叫得微微一愣，心头也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原本想让吴世豪别在这个时候联系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也新年快乐。” “对了，明天我要带家里人出去走亲戚，我那车有点小刮擦返厂上漆去了。我能去豪景那边借你一辆车来开开吗？”吴世豪笑嘻嘻地和赵广龙打着商量，他已经想好要借对方那部车了。 “你开车也小心点，别以为自己是公安局长交警拿你没办法就瞎整。”赵广龙叮嘱了吴世豪一句，他琢磨着最近这事吴世豪也算出了不少力，对方或许是借这个机会变相找自己要奖励呢。这家伙，当真是条喂不饱的野狗。 “你想借哪辆？”赵广龙问道。 “就借你那台香槟色的宾利吧。过年过节开出去也有面子嘛。”吴世豪的语气理所当然，似乎他并不觉得开口就冲赵广龙借一辆真资格的豪车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可是六百多万的车，你一个公安局长开出去不嫌太招摇了？”那辆香槟色的进口宾利，赵广龙平时都很少开，一般都是用来接送一些生意场上或者官场上的大人物。当然，豪景大厦地下车库里属于他赵广龙名下的几百万级别豪车并不只这一辆，但是为人低调这一点是赵卫国警告过他很多次的。赵广龙原本以为吴世豪顶多也就借借自己车库里一两百来万的车开开，没想到对方一张嘴就是要借那台六百多万的宾利。 吴世豪似乎早就猜到赵广龙会这么说，他不慌不忙地抽了口烟：“我难得今年春节能休两天，这还是第一次我陪父母去给亲戚拜年呢，我这不也一把年纪了，大小是个官，开个好车让他们面子上稍微过得去，也算尽孝嘛。再说了，我又不穿警服出门，谁知道我是公安局长？要真有人问，我就说借的。干我们这行的比起你们这些大老板来钱是不算多，可也没规定公安局长不能借豪车开吧？” “你就别谦虚了。你这些年收的钱要买辆宾利也不难，别总那么抠门，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车钥匙我都放在顶楼套房的卧室床头柜里，自己去拿吧。”赵广龙回了龙海，一般都在豪景大厦顶楼的套房落脚，为了方便吴世豪过来陪自己，他一早就给了对方门禁卡和钥匙。赵广龙想想吴世豪毕竟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也有感情了，对方难得主动开口求自己什么，这次趁着过年就算满足对方一个新年愿望吧。 “那我就多谢了。”吴世豪在电话忙不迭地向赵广龙道谢。 赵广龙看到林婉摸着肚子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随即对电话那头说道：“等春节过了我要回趟龙海，到时候你在床上谢我吧。” “和谁聊电话这么开心呢？宝宝在踢我呢。”林婉笑着问道，看到赵广龙聊电话时那副轻松的模样，她就知道对方心情还不错。 “没什么，一个老朋友。他打电话来问个好。”赵广龙挂了电话，顺势搂住林婉，然后半蹲下来将耳朵贴到对方的肚子上，露出了初为人父的笑容：“这么小就会踢妈妈啦？长大了更是不得了。” 此时，赵卫国和林婉的父亲林震一整晚都在聊官场上的一些事情，谈到白定邦的时候，林震压低了声音。 “我听到些风声，年后中央好像要调整一批省部级的职务，白定邦可能要到地方去。” “总不见得他要回延西吧？”赵卫国抿了口酒，这是一位在延西负有盛名的老中医专门为他配的保健药酒。 林震不置可否地看了眼面色微红的赵卫国：“这可不好说，你要有什么打算，早做安排总是没错的。” 赵卫国想到牵涉到赵广龙那份笔录和录像曾落在过白定邦儿子的手上，顿时皱紧了眉。虽然白定邦最后让人把那份笔录和录像的原件转交给了自己，可是里面的内容想必对方已经看过了，这也意味着对方手里多了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把柄。 “广龙！”赵卫国想到这事是因为赵广龙和秦大生贸然行事引起的就感到一阵不快。 “爸，怎么了？”赵广龙在外面跋扈，可在父亲面前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捏了捏林婉的手，快步走到赵卫国身边站定。 林震也随即冲自己的老婆递了个眼色：“你陪婉婉早点上楼去休息吧。” 林母点点头，叫上赵母一道起身拥着林婉往楼上走去，这之后，楼下客厅里就只剩几个男人和他们之间的秘密了。 赵卫国冷冷瞥了眼在自己面前还算恭敬赵广龙，以一种训斥的口吻说道：“现在那案子差不多定性了，你自己也给我收敛点！千万别再在这个关头给我惹出什么事情来！我不可能给你擦一辈子的屁股！还有管好你手下的那些狗，那些给你出馊主意的都不是好东西，该踢开的就踢开！李强那家伙也是，我看他是脑子被驴踢了，知道你们在乱干，不仅不阻止，还尽帮倒忙！就这水平还想做龙海的一把手？你让他脑子清醒点！”在赵卫国获悉了看守所里那场未遂的谋杀之后，对赵广龙以及手下那帮蠢货大为光火，他们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现在舆论监督得这么厉害，中央又在大力打击贪腐份子，要是真弄死了那姓杨的，被政敌借机盯上发难，运气好的话，自己大不了提前退居二线，运气不好，只怕这赵家都要跟着完蛋。 赵广龙被赵卫国这么一通训，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他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应道：“爸，您放心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当时我也只是有点着急了，没能冷静下来思考后果。” 林震在一旁也笑道：“广龙啊，有时候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诉诸武力，更不要轻易动用手中的权力。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种打打杀杀的年代了，要顺应社会变化。再说了，咱们也不是缺钱的人，十万搞不定，就花一百万，一百万都不行，那一千万总行吧？” 赵广龙勉强地笑了下：“岳父教训得是。我也不是吝啬那点钱，就是有的人实在不开窍，不肯要钱呐。” 赵卫国黑着一张脸，新年伊始他就没个好心情。 “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可不会给你擦屁股！你自己看着办！该坐牢就坐牢，我也护不住你！”赵卫国又斥责了赵广龙一句，他说的是气话，可心里却未尝没有想过要是这不安分的大儿子再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干脆就划清界限好了。反正他在外面的情妇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总不能让他到老了被这小畜生给拉下水吧？ 林震在一旁看到赵卫国当真发了火，赶紧劝道：“哈哈哈，老赵啊，别这么说，广龙可是你亲儿子，也是我的女婿。咱们不帮他，谁帮他呢？” 听见林震在一旁为赵广龙缓颊，赵卫国双唇紧抿，面色这才稍稍缓和。 “你现在是小婉的丈夫，也是我的儿子，还是你儿子的父亲，有点责任感，这才算个男人！上去陪小婉吧！” 赵广龙不敢耽搁，赶紧转身上楼，他红着一张脸，心口一阵发闷，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屈辱。赵广龙觉得自己还是和吴世豪在一起的时候自在点，希望这该死的春节赶紧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龙海见见那个男人了。 作为警察，节假日往往正是他们的工作时间。大年初一的早上，好不容易混到除夕轮休的吴志强就不得不回特警队上班了，今天全队人员都必须外出武装巡逻，谨防在春节长假期间发生公共安全事故。 “婷婷，我这两天都得加班，就不过来了。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啊。”吴志强一边吃着杨婷婷给自己做的爱心早餐，一边摇了摇手机。今天是大年初一，外面的早餐摊子好多都不会出摊，杨婷婷也不想吴志强挨饿，一大早就起来给他热了稀饭，蒸了昨晚没吃完的饺子。 “对了，你回头能不能问问你哥那边，我哥他还好吗？这么问应该不算违规吧。”杨婷婷想到昨天在看守所门口吃了闭门羹，心里总还是有些牵挂仍在里面的哥哥。有些传言她也听说了，可她觉得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吴志强的哥哥可是自己哥哥案子的主办人员，就算别人不留情面，他总还是会留一些的吧，他怎么会忍心看着哥哥受法律之外的折磨呢？ 一提到吴世豪，吴志强就觉得心头扎了根刺，他喝了口粥，点点头：“好，我回头打电话问问他。” 看见吴志强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杨婷婷不禁笑了：“好啦，多大的人了，你还在和你哥怄气啊。他也是办案子嘛。” “婷婷，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吴志强愁眉苦脸地看了眼杨婷婷，对方这股豁达劲和杨锦辉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不是替他说话。可是我们总该相信法律不是？你哥哥来搜查证据也无可厚非，我只希望他能还哥哥一个清白。”杨婷婷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可她明白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固然不少，但是也并不缺像自己哥哥那样坚守正义与公道的人。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他们去相信。 “婷婷，你真善良。可是……我不敢相信他。”吴志强也不是傻子，他至今都不知道他哥那辆宝马车哪来儿的，但是很显然那辆车不会是他哥哥买的，更不会是单位配的，而他哥哥平时大手大脚花钱给家里添置东西的样子也远远超出了警察的工资水平。 “我相信你就好。”杨婷婷从背后将手搭在了吴志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好宽，就像哥哥一样。正在吃饺子的吴志强突然哽了一下，他直直地瞪大了一双眼，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不愿被女朋友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吴志强赶紧低下头，任泪水滑落进粥里，他颤抖着手将饺子一个接一个塞到嘴里，直到将自己的嘴全部填满。 刚起床的杨父看到吴志强胀得鼓起的腮帮子，微微吃了一惊：“志强啊，你这是饿了吗？” “呜呜！”吴志强这才回过神来，他赶紧摇摇头，看了眼手机，飞快起身，“我得肘（走）了。债（再）见。” “这傻小子。”杨父看到匆匆忙忙冲出家门的吴志强，轻笑了一声，他随后想起自己不知受了多少苦的儿子，神色又逐渐变得黯淡。 “爸，今天舅妈他们一家要过来，咱们好好收拾下屋子吧。”杨婷婷强打精神叫住了父亲，她明白对方心中的难受，因为她自己的心里何尝不也一样，但是难受归难受，他们的生活仍要继续，而为了无辜入狱的哥哥，他们也必须坚强。 吴志强还是没忍住，他在公交车上就哭了，得亏他没穿警服，不然可真是丢人了。想到婷婷对自己的信任和爱，以及在特警队和杨锦辉一起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吴志强就觉得满心酸楚，为什么那个伤害大家的人偏偏是自己哥哥？ 对方难道真的相信杨锦辉会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对方为什么要故意冤枉杨锦辉？ 吴志强的心中充满了煎熬，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沿着山路往半山腰的特警突击队走去，刚走到门口，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炸吼。 “吴志强，你们姓吴的就不是好东西！”身高一米九几的何伟华像只暴怒的公牛，在他看到吴志强进来的那一刻，立即冲了上来。吴志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要是挨了何伟华这一拳自己的脸怕是要开花，对方个子虽大，动作却堪称迅猛，吴志强已经闪躲不及，只能赶紧用学过的格斗姿势双臂交腕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拳。虽然勉强挡了下来，可巨大的冲击力却让吴志强连退了几步，双臂也被震得发麻，这让他无由火起。 “你干什么？！”吴志强和何伟华的交情不算太深，实在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得罪这头壮牛。当然他知道这头壮牛一直想追翟楠，就算平时自己经常和翟楠一组搭档训练，可大家都知道他的女朋友是杨锦辉的妹妹，自然不会对翟楠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时候，其他的特警队员赶紧上来拉住了何伟华，不过他们看向吴志强的目光里却有一抹一言难尽的神色。 “妈的，你哥那王八蛋做的好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何伟华的唾沫星子差点喷了吴志强一脸。 “我哥怎么了？！你有话好好说，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虽说心里对吴世豪充满了怨怪，可听到外人这么骂对方，吴志强的情感上还是不能接受。不知是不是错觉，吴志强看到其他同事的表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都变了，听到争吵声的方力赶紧走了上前。他看了眼气冲冲的何伟华，又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吴志强，上前一把搭住吴志强的肩头，冲其他人摆了摆手，然后将人拉到了一边。 “你哥出大事了，你知道吗？”方力一脸严肃，他也是今早起床才看到了正在龙海本地的朋友圈和网络社交平台上疯传的一段视频，那段视频里，清楚地展示出了吴世豪和丁洪，这两位在龙海公安局刑侦方面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如何残忍对他们的特警大队长杨锦辉进行刑讯的。 “他怎么了？我昨晚在婷婷家陪他们过的节，没回家。”听方力这么说，吴志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脑子里乱蓬蓬的，一阵发慌。 初一一大早，吴世豪就出门去豪景大厦把赵广龙那辆香槟色的宾利取了出来，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很多店铺也没有开门，昔日繁华的龙海竟显得有些落寞与寂寥。随后，吴世豪把车开到了一处邮政局门口。他下车将几个信封放进了街边的寄件邮箱之后，又开着车绕了几条路之后才往家的方向去。路上，吴世豪偶尔抬眼一瞥街边的树，随着气候的回暖，树枝上已经开始抽出嫩芽，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春天也即将来到，这片大地总是遵循着冬去春又来的自然规律，周而复始。 “爸爸，我们再玩一次嘛。”吴圆圆想和父亲一起去趟游乐园的心愿终于在大年初一实现了。她刚从碰碰车上下来，就又想上去，她喜欢那种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感觉。吴世豪看见女儿这副兴奋的模样，笑着点点头，又带着她排起了队。父女俩刚坐上碰碰车，吴世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是张大伟来的电话。 吴世豪眉峰一挑径直挂了电话，神色平静。 “爸爸，爸爸，来了，来了！”眼看着对面有车过来了，吴圆圆一把捂住了眼睛，一边尖叫却又一边欢笑。 “别怕啊，看爸爸撞他们！”吴世豪放好手机，一手搂紧女儿，一手控制着方向盘朝迎面而来的碰碰车撞了过去，碰碰车撞在一起，给活动场里的大人和小孩带去了更大的欢乐，就连吴世豪那张常年的阴鸷的脸上也因此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上午吴世豪出去办了点事就带吴圆圆来了游乐园，现在已经是下午，父女两人也玩得有些累了。吴世豪坐到了游乐园路边的长椅上，他把女儿抱上自己的膝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圆圆，累不累？” 吴圆圆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细声细气地问道：“爸爸累了吗？” 吴世豪摇摇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眼里满满都是一个父亲的慈爱与温柔。 “今天玩得开心了吗？” “开心！”吴圆圆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父亲一起来游乐园，当然开心了。别的小朋友每周来上学都会说周末爸爸妈妈带他们去了哪里玩，只有吴圆圆说是小叔或者爷爷奶奶带自己去哪里玩，以至于居然被人问到难道她没有爸爸妈妈吗？为什么总是小叔爷爷奶奶这些人带她去玩。没有母亲的事实，已经让年幼的吴圆圆格外伤感，而好几天也见不到一次的父亲，更是让她那颗幼小的心灵变得敏感。现在好了，她以后总算能骄傲地说自己的爸爸也带她出来玩过了，她才不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呢。 妈妈在天上，爸爸在地上，他们都好爱自己。 “那边好像在卖好吃的，圆圆要去看看吗？”吴世豪看到不远处的美食街汇聚了不少人流，一把搂起了吴圆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吴圆圆很快就被美食街里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吸引住了，她吞了吞口水，随后却轻轻咬住嘴唇摇了摇头，想到平时爷爷奶奶告诉自己要少吃外面的食物，在父亲面前，她更是想表现得乖一些。 “不用了。我们再玩一会儿回家吃饭吧，奶奶说外面的东西吃多了牙齿会长虫虫，还会拉肚肚。” “我们家圆圆怎么这么乖啊？”吴世豪看到吴圆圆那副馋得快流口水却强忍着不说的样子，慈爱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孩子，以及整个家庭都亏欠太多了。 “走，今天算是爸爸请客，回头不要告诉奶奶就好了。”吴世豪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牵着她朝小吃摊子走去。既然爸爸都这么说了，吴圆圆的脚步也随之变得轻快，恨不得插上翅膀像只小鸟似的马上飞过去。 吴圆圆对小吃摊上的零食充满了兴趣，叽叽喳喳地吵着要这样要那样，吴世豪今天扮演的是慈父角色，自然不会拒绝女儿的任何要求。不过小孩子都是眼大肚皮小，每样东西吃了两口之后，吴圆圆就感到有些撑了。 “爸爸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嘛。”吴圆圆噘起嘴，两只脚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吃东西也要爸爸帮忙啊？”吴世豪和颜悦色，顺手接过吴圆圆没吃完的棉花糖咬了一口。 就在吴世豪享受着和女儿的天伦之乐时，他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吴圆圆一听到吴世豪的手机响就很紧张，因为在家里父亲接了电话之后往往就会立刻出门，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手机夺走了许许多多她本该和父亲相处的时光。 吴世豪看出女儿稚嫩目光中的担忧之色，不由笑着摸了摸对方的头，他拿起手机瞥了眼，是张大伟的电话，他已经大概猜到对方打电话来的原因是什么，而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接通。 “圆圆，爸爸工作忙，不能随时都在你身边。你现在也一点点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管是爸爸，还是爷爷奶奶和你小叔，都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如果遇到麻烦，记得去找警察叔叔求助。他们一定会帮你的。”吴世豪把没吃完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他牵着吴圆圆缓缓往回走，将手指向了不远处正在游乐园巡逻的两名民警。 “杨叔叔是警察叔叔吗？”吴圆圆忽然想到了杨锦辉，她虽然和杨锦辉见面的机会很少，可她总还记得对方那身和小叔一样的黑色衣服，以及温和而亲切的笑脸。吴世豪似乎是没想到女儿会提到杨锦辉，但是对于女儿能第一时间想到对方这件事，他显得很满意。 “哈哈哈，你还记着杨叔叔呢？是啊，他可是一名好警察。” “那爸爸也是一名好警察吗？”童言无忌，吴世豪的警察身份是吴圆圆在幼儿园里唯一值得炫耀的资本，可惜她从来没机会看看父亲是怎么像电视里那些警察叔叔那样神勇抓坏人的。 吴世豪被吴圆圆问得一愣，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爸爸当然也是好警察了。” 吴世豪的回答让吴圆圆的小脸上多了些许骄傲，她笑眯眯地看着父亲，心想这时候要是幼儿园的小伙伴都在多好啊，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说自己骗人了。 爸爸是因为抓坏人才不来接自己放学的，才不是因为不要自己了呢。 然而很快，吴世豪兜里的手机开始带着一股紧迫感开始震动，这一次，他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直接挂断了手机。吴圆圆又嗅出了那股让自己不安的气氛，因为她看到父亲的眉梢开始拧紧了。 “警察同志，请问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厕所吗？”吴世豪抱着吴圆圆很自然地上前和一名正在巡逻的警察打了个招呼。这个新修的游乐园位于高新区，并不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临港区，这种最基层的民警是不一定会认识他的。 被吴世豪搭话的年轻民警正因为大年初一还要上班而感到郁闷，不过在看到对方抱着孩子之后，他那张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亲和的微笑：“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公厕了。” “多谢了，我这带着女儿不太方便，可不可以麻烦您帮我看下孩子，就五分钟，我上了厕所就回来。”吴世豪一脸不好意思。 “呃……”原本正在执勤的民警想要拒绝，可是看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中年人抱着女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对方神色憔悴，一身皱巴巴的西服穿得也不怎么整齐，看着就像是个在底层奋斗、饱受老板压榨的中年打工者，身边没跟着女人，说不定还是个离异的倒霉鬼第一次带女儿来这种地方玩呢。 想到为人民服务是警察的天职，民警只好答应道：“行，我帮您看一会儿孩子，您去方便吧。” “多谢警察同志了！”吴世豪笑着放下了吴圆圆，可吴圆圆却不愿意他离开，下一刻就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爸爸，我要和你一起去嘛。”吴圆圆总觉得之前响个不停的电话又要夺走自己的父亲了。 吴世豪缓缓蹲下来，将女儿抱在怀里，贴着脸亲了又亲，目光显得动容。 “圆圆乖，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听警察叔叔的话，记住，除了家人之外，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世上最值得你信赖的人。”吴世豪这番语重心长教导女儿的话，听得一旁的民警怪不好意思，因为种种原因，不少老百姓对警察的工作经常不理解，像面前这位这么支持警察工作、认可警察地位的大叔还真是挺少的。就冲对方这句话，民警也觉得自己应该照看好小姑娘。 “大叔，您就快去吧。孩子放我们这儿丢不了！”民警热情地冲吴世豪一笑。 吴世豪点点头，他松开了女儿，却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肉嘟嘟的脸，他的双唇动了下，最后悄然抿成了一条直线。 “爸爸快点回来！”看到父亲起身离去，被民警抱在怀里的吴圆圆忍不住冲着吴世豪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的吴世豪听到女儿的喊声转过了身，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对父女感情真好。抱着吴圆圆的民警此时只有这样一个想法，他甚至因此有些思念被自己丢在家里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普通人这样作为父亲带孩子来游乐园好好玩一趟呢？身为一名人民警察，有时候也真是身不由己啊。 因为已经到了下午，游乐园内不少游客已经准备离去，当然也有不少人留在里面打算继续夜场。游乐园新修的停车场内早已停满了小车，一旁道路上带着侥幸心理违停的车也没有逃过交警的“毒手”，被贴上了罚款单。 吴世豪走到了那辆从赵广龙那里借来的宾利面前，冷冷看了眼车窗上交警的贴条，扯下之后直接扔到了地上。价值数百万的豪车一旦启动，旁边不少人和车都自动让到了一边，毕竟谁也不想因为一次刮擦就赔到倾家荡产。 吴世豪刚系上安全带，手机就又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这一次倒是直接接了起来。 “喂？”吴世豪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电话，慢慢驶出了停车场。 电话那头是张大伟有些干涩的声音：“吴局，出了一起恶劣的命案，您能赶紧来一趟刑侦大队这边吗？我得给您汇报下。” “死了几个人啊？这么恶劣？”吴世豪这时候已经不再是在游乐园里那副慈父的模样，他的眉峰一剔，眉眼之间又多了几分阴郁。 “呃，目前是四个。”张大伟迟疑了一下，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 吴世豪忽然笑了起来：“大伟，我教过你，做刑警要沉得住气。” 通话时间十七秒。吴世豪看了眼通话记录，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轻踩油门离开了游乐园。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挂电话了？技侦那边追到了吗？！” 临港区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张大伟身边站着一脸铁青的李强，他作为龙海公安局的一把手，本不该在这个日子莅临区区一个分局的刑警大队，可一次突发事件却让平时镇定自若的他也变成了惊弓之鸟。从昨晚到现在，那则在千家万户怀揣着新年梦想正在熟睡的黎明悄无声息发布在网络社交平台上的视频，给龙海公安甚至是全国公安都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视频里清楚地记录了龙海刑侦支队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组的领导成员吴世豪与丁洪等人对杨锦辉残忍逼供的画面，只在和电视中出现的水刑和电刑赤裸裸地出现了视频里，震惊了网民们的眼球。虽然网监的人发现舆情之后已经立刻联系各个媒体公众号删帖，可是愤怒的网民们却仍在私下传播，老百姓对视频中出现的暴行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不少人都表示他们难以想象在法制完善的今天居然还会有警察如此肆意妄为、践踏法律与人权，当然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认为黑暗从来都存在，只不过隐藏在背后罢了，现在就算被摆到面上来，大家也别装作什么不知道。 为了平息来势汹汹的舆情，快炸开锅的龙海市公安局随后让宣传处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首先他们承认视频里的人的确是龙海市刑侦支队两位不可小觑的领导，其次他们将会联合纪委监察委检察院对视频里所涉及到的相关人员立即进行停职调查，不管涉及到谁都绝不姑息。冠冕堂皇的话义正言辞，倒也让看热闹的网民们平复了一下心态。 然而就在龙海公安局宣传处刚发布信息没多久，第二则视频又被传到了网上，这一次，人们从视频中清楚地听到了赵广龙秦大森赵卫国这样熟悉的名字。删帖的速度很快，但是传播的速度更快，人们的愤怒如同浇在燃烧干柴上的热油，网络上大家伙欢度春节的气氛也因此被冲淡了不少，对龙海市公安局铺天盖地的骂声指责声，让兼任公安局长的李强如坐针毡，他意识到自己的仕途可能会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走到尽头！在此之前，他只能想办法让吴世豪和丁洪扛下一切，保全自己，也更是为了保全他的后台。 “不行，时间太短，没追踪到！”直属市局的技侦支队工作人员无奈地摇了摇头，龙海公安局技侦支队现有的设备若想对手机持有人进行精确定位，在市区内至少需要二十秒通话时间，这个时间可以说已经很短了，一般人都难以想象，很多犯罪分子也因此落网，而吴世豪作为一名有着丰富刑侦经验、并且常年与技侦大队展开亲密合作的刑警却非常清楚他们现有的技侦能力。 这似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大早就被自己人“请”回单位的丁洪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谁在使坏。吴世豪，这个疯子！丁洪欲哭无泪，他向李强哭诉吴世豪的不良居心，因为除了对方之外，不会有人能弄到这些视频。 很快，省上就派来了由赵卫国的心腹公安厅副厅长王秋实领队的调查组，对方到达龙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控制舆情，必要时可以以触犯寻衅滋事罪警告乃至拘留那些传播视频、想要引起社会不安定的人，以便震慑唯恐天下不乱者。其次，视频内涉及到的警察必须马上接受组织调查，尤其是不知行踪的吴世豪。 “吴局长平时开的那辆宝马停在自家车库里，局里别的车也都在。附近的监控都调取查看过了，他一大早出的门，然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回家，把女儿带了出来，从一条巷子走了。那条巷子后面的马路上监控坏了还没修好，所以暂时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我们现在正在派人查看周围路口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张大伟愁眉苦脸地向领导们告知了调查结果。 “他肯定是有意避着咱们。”王秋实沉着一张脸，他在升任公安厅副厅长之前在龙海就做过局长，现在在厅里主管刑侦这一块，对吴世豪也算了解，对方算是那种为人行事不会按照常规出牌的警察，谁遇到谁头痛。 “他做出这种事，当然得避着咱们了！”李强恨得咬牙切齿，他虽然有过提防吴世豪的心，可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择手段。李强恼怒地又看向了张大伟，对方可是吴世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难保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吴世豪通风报信，他现在已经无法相信任何和吴世豪有关的人了。 “老李，别这么着急。现在天眼这么厉害，他逃不了的。我还有点事得和你商量下，去里面聊聊吧？”王秋实拍了拍李副市长的肩，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虽然这件事已经着火了，但是只要他们能够在火燃得正旺的时候赶紧熄灭，那么一切都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不过吴世豪和丁洪这两条狗显然是不能留了，至于还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杨锦辉，也必须处理妥当才行，他已经查看过杨锦辉相关的案卷，不得不说龙海刑侦这帮人搞假证据还是挺厉害的，但是现在刑讯逼供的视频一曝光出来，这些证据自然也就靠不住了，他们得转变思路，想办法搜罗杨锦辉别的罪名，将对方困在看守所或者监狱里，只要他不能出声，那么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可以由他们随便来编排了。老百姓的确不傻，不好忽悠，可是忙于生计的他们却是最好应付的一群人，过几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话资，那些义愤填膺也只是停留在嘴上而已，很快就会没了声音。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吴世豪满意地看着社交平台上对自己今天发出的两则视频的讨论，相信上面肯定有人已经开始关注了。不过就像他想过那样，这些视频很快就在社交平台上不见了踪影，根据国家法律法规被平台所删除。法律法规？还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吴世豪不屑地勾起了唇角。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连古人都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想不明白呢？这把火还会继续烧下去的，而且会愈演愈烈。赵卫国虽然在延西势力庞大，不过这种人又怎么会少对头呢？吴世豪神色轻松地摸出一根烟，一个不需要后路的人，什么都不用考虑，也自然没有畏惧。 事情还没有结束。吴世豪漫不经心地开着那辆从赵广龙处借走的宾利车在一些偏僻的路段上溜达，在他离开游乐园之后，他给父母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圆圆在游乐园，让他们去接一下。虽然自己是个不合格的警察，可吴世豪相信，现在的警察队伍里大多数人都还是称职的，把女儿交给警察，他放心。 一切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而像他和丁洪这种已经被彻底侵蚀的败类，也早该被淘汰出警察队伍了。 虽然一天都没吃东西，可吴世豪也感觉不到饿，他在路边停下车喝了口水，又打开手机翻看起了自己发送的两条视频。他手里拿着几个手机，除了一个是自己的，其他几个都是他通过别的途径搞到手的。吴世豪虽然没在网监干过，可是身为局里的领导，对于舆情的发展与控制他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发的这些视频，或许在短时间内会激起民众的愤怒，但是随着上面的冷处理和舆情管控，很快这股声浪就会逐渐疲软下来。当然他也相信这些涉及刑讯杨锦辉以及从自己口中抖露真相的视频，必然会给赵家带来巨大的麻烦和威胁，可是他也不能太过小看对方欺上瞒下的能力，要揭露真相，有时候就得需要一声巨响。 吴世豪眯起了眼，一抹狡黠的光在这双晦暗的眼里活泼地闪动着。 他拿起一只手机，将事先拷贝在其中的视频调取了出来，视频开始播放之后，立即传出了一阵阵男人的呻吟声。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闭着双眼，忘情地呻吟呜咽，一手握着阴茎撸动，一手紧紧抠着沙发的扶手上，而随着镜头移动，一根戴着套的阴茎正在进出对方的后穴，每一次抽插都带出些许润滑剂的泡沫。 这是一则男同性恋做爱的视频，而视频中的主角正是不可一世的赵广龙。 自从赵广龙把吴世豪伤得狠了之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强硬蛮横，而吴世豪也趁机得寸进尺掌握了做爱的主动权，找到机会拍下了对方这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以备后用。当然，他并没有想过这些视频会用在今天，他原本打算将视频用来日后进一步打击即将崩盘的赵广龙父子，又或是勒索对方一大笔钱，也算是对自己这些年的补偿。 “可惜啊……”吴世豪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赵广龙倒真是个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有钱有势的极品男人，要是换了别的人被他这么搞，搞不好还会觉得赚了。可他总觉得嗓子里堵着一口气，这么多年一直咽不下去。这辈子，他都没法原谅那个男人。 视频被吴世豪通过几个手机在不同的平台发布了出去，为了吸引人的眼球，他甚至特意编写了一些夸张的标题。 ——点击就看省委书记的儿子被肏烂屁眼。 ——点击就看省委书记的儿子做爱时淫水乱流。 在他做好以舆论为武器解救杨锦辉的打算之时，他特意学着年轻人注册了不少有影响力的社交平台账号，当然身份手机号都不是他自己的，给自己多弄几个号码乃至是身份证对吴世豪这位公安局长来说并不算难事。当然，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例如如何发布抓人眼球的文章。色情内容永远让人心动，人呐，这辈子还真是难以免俗，标题上的省委书记儿子不过是点明视频中人的身份，那些大尺度的做爱镜头，最终会让这则视频比之前刑讯逼供的视频砸出更大更激烈的水花。吴世豪似乎可以想象赵广龙同性恋骗婚滥交被曝光之后，和赵家联姻那位部委大员会是怎样的脸色，而赵家真正的大后台又会用怎样的目光去看这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父子。弃卒保车，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官场里的人都这么玩，赵家想这么玩，可他们或许未必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成为被弃的卒子。 花了半个小时在各个平台以及朋友圈把视频内容发布出去之后，吴世豪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再开车躲避可能的追捕，而是把车停在原地等候。 按照龙海刑侦现有的能力，半小时之内他们就可能通过自己发布内容的后台信息追踪到这里，按照刑警队办案的习惯，即便知道自己可能已经离开，他们也仍会来这里寻找蛛丝马迹。吴世豪知道自己这一次给龙海公安局的老同事们添了很大的麻烦，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查到了！”视频监控大队的警察在通过技侦支队的定位技术调取附近路段视频进行甄别之后，终于在一辆香槟色的宾利上看到了吴世豪熟悉的身影，对方在路过某个路口的时候特意把遮光板抬了起来，甚至还抬头看了眼摄像头。 “这混蛋，开的居然是宾利！怪不得……”李强话音刚落，顿时一愣，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坐过这辆车的，这辆车属于赵广龙。而就在刚才，网监的人告诉他们网络上出现了一组不堪入目的同性性交视频，而视频的主角正是赵广龙。虽然他们已经尽快联系各个平台删帖，但是网民们对这则色情视频的兴趣甚至超过了之前那两则刑讯逼供的视频。在一个没有分级、成年人看黄书也得偷偷摸摸的社会里，可想而知赤裸裸的情色是多么吸引人的东西。很快，网民们就此展开了大规模的讨论，一方面他们不仅找出了网络上仅有的几张赵广龙出席重要场合的照片，对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人评头品足，感慨对方居然是个气质不输明星的官二代；另一方面又开始扒赵广龙的私生活以及公司信息。没多久，赵广龙的婚姻状况乃至公司背景都被网民们扒了个一干二净，赵广龙、赵卫国儿子、同性恋、0号、官二代、骗婚、肏射这些关键词在网络平台上如同野马奔腾，删掉一个，又出现新的，直到文字不能再被搜索，而聪明的网民们很快用拼音或者谐音代替关键词，继续着这个令人极度好奇的话题。 而另一些对政治舆情敏感的大V们也开始蹭着热点撰写文章发表自己的观点，当然他们的观点必然不能只停留在色情视频上，而是将其与之前出现的刑讯逼供的视频结合起来，试图推论这之间的关系。一个有悖社会良俗骗婚滥交的同性恋官二代，利用父亲手中的权力指使手下打击陷害正直的举报者，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 吴世豪的手机响了。这个号码，是工作以外只有赵广龙知道的号码，他已经把自己工作用的那张卡扔了，一来是为了防止追踪，二来也是避免看到太多熟悉的来电让他会有所动摇。 在接起电话之前，吴世豪先笑了：“赵先生，今天初一没去给赵书记拜年啊？” “吴世豪！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赵广龙歇斯底里地打断了吴世豪，对方沙哑的嗓音里透着那抹懒散的笑意像是刀，又像是剑，都冲着他的心头狠狠划来。 “我知道啊，”吴世豪的嗓音似乎更愉悦了，“这份新年大礼还算受用吧，赵先生？” 吴世豪一边回应着赵广龙，一边瞟着后视镜，他得注意随时可能杀到的警察。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没有传来赵广龙的声音。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吴世豪也没有给他可以挽回的机会，对方一出手就冲着他的要害，要的就是让他永不翻身。赵广龙知道自己早年的确对不起吴世豪，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最近这两年，他做出了那么多妥协、那么多让步，难道对方就当真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丝毫不能体会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吗？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救那姓杨的？”赵广龙干巴巴地说出了这个他并不愿承认的事实。 “也不全是。”吴世豪并没有否认赵广龙的质问，对方迟早会把这件事和杨锦辉的案子联系上，但是这个秘密，或许也就只存在于他们之间了。他似笑非笑地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我就觉得你折腾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也不能放过你吧。” “吴世豪，你就这么恨我？！你觉得我折腾你？！你他妈哪次出事不是我给你摆平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折腾你了？！你从我这里要钱要权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折腾你了？！我赵广龙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吴世豪也不是个玩意儿！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这后来怎么对你的，你不清楚吗？！”赵广龙的泪水一下就夺眶而出。到这时候，他不去想该如何应对那些因为此事而导致的一连串灾难性的后果，却因为与吴世豪这段扭曲的关系而发起了狂。他那高高在上的尊严以及内心深处对吴世豪的鄙夷，注定让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去爱这个男人，自然也让他永远无法得到对方真正的感情。 对于赵广龙的指责，吴世豪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说再多都毫无意义。 他平静地听完赵广龙的一通咆哮，瞥了眼后视镜里忽然出现的几辆车，警觉地启动了汽车，往前驶去。 “你怎么对我的，你自己最清楚。”吴世豪把电话开了免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道路，逐渐加速。 “吴世豪，别以为搞出这些东西就能替那姓杨的翻盘。这延西到底是我爸的地盘，不管舆论闹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撼动我爹的地位，顶多我声誉受损，出国去度几个月的假，到时候那些善忘的网民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赵广龙逐渐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吴世豪，我想知道，为了那姓杨的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现在回头，说不定我还能劝我爸留你一命。” “别一口一个姓杨的，人家有名字。”吴世豪对赵广龙言语里流露出的色厉内荏不屑一顾，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了根烟叼在嘴上，烟丝的味道让他的情绪变得异样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他是个好人，值得我这么做。这种感情啊，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嘟嘟的忙音传了出来，不管赵广龙再怎么拨号也无人接听。 他精疲力尽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儿，茫然地走到了窗边，其实这事还真不是他自己说得那么简单，赵卫国对此勃然大怒，但是他来不及训斥赵广龙，就赶紧去找人商量对策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那点糟糕的性癖，可他没想到对方会被人留下这么大把柄，这个把柄势必会严重危及他在官场的权势，而赵广龙的所作所为不仅可能打破他辛辛苦苦建立的林赵两家的官场联盟，还会引来政敌的诸多攻讦。 这是这位一心想染指延西一把手位置的老爷子所不能容忍的。 赵广龙清楚自己的父亲最看重的是什么，从来都不是自己。 现在他真有些后悔当初那样对吴世豪了，仔细想想，换了谁，只怕心里都会满是恨意吧。不过吴世豪平时伪装得太有技巧了，他那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态度，以及偶尔的反抗与爆发，都让自己觉得这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早就习惯了与自己在一起的状态，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直到自己厌弃了放手。 “吴世豪，你说如果一开始我没那么对你，你是不是就……”赵广龙呢喃着将恍惚的目光投向了窗外，街道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整个赟城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欢快与热闹当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显然是太过落寞了。那个问题，他最后还是没有问说出口，因为没有人能回答，而这个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追在吴世豪车后的一辆车上坐着张大伟，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抓的人会变成自己的老大哥、老领导。 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得太大，王秋实和李强都希望能把吴世豪低调地带回来，然而考虑到龙海发生过特警队长劫持杀人的恶性事件，李强也特别默许了他们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击伤或者击毙吴世豪，以免对方在反抗拒捕的时候引发流血冲突事件。追捕吴世豪这件事，李强原本只安排了高新区和榆树区这两个区的刑警大队和特警大队联合行动，可张大伟却主动请缨，要求加入，虽然李强并不放心张大伟这帮来自临港区曾在吴世豪手下任职的警察，可是在场的市委书记马大春却认为，如果让张大伟对吴世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进行劝说，或许会更有效避免流血冲突，拍板让对方也加入了追捕的行列。 “张队，我看吴局这是发现咱们了。前面就快进市区了，咱们先是把警报拉上吧。他要真是不肯回头，兄弟们也只有公事公办了。”和张大伟同车的是高新区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徐浩，他摸出了自己的配枪，开始往里面装填子弹。 “吴局的配枪在局里，没必要吧。”张大伟皱了皱眉，吴世豪失联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清查了临港分局所有的配枪，吴世豪那支枪乖乖躺在枪库里，当然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通过别的渠道搞到多余的枪支弹药。但是就张大伟对吴世豪的了解，他认为对方还不是谭刚那种丧心病狂的人，至少他相信对方不会对自家兄弟开枪。徐浩慢条斯理地装着子弹，他没看张大伟，只是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那辆跑得稳稳的宾利：“谁都不想出事，可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张队，你们区特警队指导员秦森的前车之鉴可不远啊。” 徐浩这话一出，张大伟也不好再说什么。秦森的追悼会他也去参加了，那滋味的确不好受，烈士这个称呼他一辈子都不想要。 追捕吴世豪的几辆车通过对讲机商议之后，纷纷把警灯放到了车顶，现在他们还在市郊行驶，倒也不那么怕打草惊蛇，而前面不远处武警部队已经按照命令在设卡等候了，大家都想如果能把局面控制在市郊是最好的，一来事情不会闹那么大；二来也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的情况。 眼看吴世豪在听到警报器之后也丝毫没有停车的打算，张大伟不得不拿起扩音器，探出脑袋对坐在宾利车里的吴世豪进行喊话：“吴局，你快停车！有什么咱们回局里慢慢商量！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喊话和警报都没有对吴世豪产生任何影响，徐浩有些急了，他一把拿过扩音器，严厉地警告道：“吴世豪，我代表龙海公安局命令你赶紧靠边停车，跟我们回去！不然我不保证会采取武力措施！” 这场景让吴世豪难免回忆起了自己追捕犯罪嫌疑人时的场景，那时候他是追人的，而现在他是被追的。吴世豪懒洋洋地瞥了眼后视镜，后面那几辆车撵得很紧，看样子是非要把自己给带回去不可。 “回不去啦。”吴世豪轻笑了一声，又重重踩下了油门。 追在吴世豪身后的几辆车很有默契，他们一路紧逼，却也没有过于鲁莽地直接进行冲撞，前面只有一条连接通往市区方向隧道的高架桥，想必特警和武警们已经在双向通行的隧道口做好了拦截准备，他们只要把吴世豪撵过去就可以。 不出吴世豪所料，前面往日通畅的隧道门口被几辆防暴车严严实实地挡着，荷枪实弹的军警们分散在一旁严阵以待。 “吴世豪，把车停下！不然我们开枪啦！”远远就在用扩音器喊话的是武警支队特战队的一名军官。到了这个时候，吴世豪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是笑得出来。他瞥了眼快飙到一百八十码的车速，在即将撞上前面慌乱不安的军警之前，控制着汽车径直往高架桥的水泥护栏冲了过去。在汽车猛地撞上高架桥的水泥护栏之前，吴世豪听到了一阵惊呼声，甚至是枪声，随后，在一阵剧烈的撞击的巨响声中，他在一阵剧痛与眩晕中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 车窗之外，好一个青天白日。 龙海市第一看守所。 大年初一的中午，午饭后，杨锦辉坐在床板上看许总他们打扑克的时候，几名警察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带了出去，然后将他关在了第二监区一楼的一间挂着反省室牌子的屋子里，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一张桌子，一个便槽，家具和四周墙面都是软包材料，连窗户都没有。杨锦辉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看守所关禁闭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管教徐忠亲自将他放在第五监室的生活用品和衣物送了进来。 “徐管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关我禁闭，我做错了什么吗？”杨锦辉有些不满地问道。 徐忠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出大事了。我们也是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办，你先安心地在这里待着。” “到底出什么大事了？”杨锦辉不太明白徐忠的话，毕竟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他，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这事你就别问了，过不了多久估计就会有人找你谈话。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就给送饭的警察说，对了，这是医务室小韩给你开的药，记得按时服用啊。”徐忠面露难色，因为上头要求看守所成员不准向杨锦辉泄露任何消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把对方平时吃的药放在床上之后就锁上门走了。 徐忠离开之后，杨锦辉简单地收拾了下对方送进来的东西，一脸疑惑地坐到了床上。 难道是自己交给白少杰那份证据被对方提交给上级引起注意了？还是说检察院那边的人排除了吴世豪他们提供的非法证据，认为自己的案子别有冤情？但是杨锦辉总觉着这事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毕竟这案子牵涉到了延西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下面的人想要给自己翻案谈何容易？不过他听徐忠的语气，又不像是上头施加压力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倒是有种上头可能会重新调查自己案子的可能。而即便现在被关在了禁闭室里，可他反倒有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禁闭室里没有钟，只有头顶的那盏灯一直亮着，杨锦辉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无所事事，徐忠的话让他愈发不安，他甚至想，莫非是自己的家人为了给自己喊冤出了什么事？ 心里搁了事，杨锦辉就更觉难受，他不断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反复踱着步子，片刻不得安宁。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禁闭室的门总算打开了，进来的是一名送饭的民警。 “警官，是不是我家里人出了什么事？”不等对方把饭放下，杨锦辉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负责送饭的民警是个年轻人，他今天在社交平台上看到那两条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视频后，心里对这位正直坚毅的特警队长充满了敬佩与同情，而看到对方此时仍在担心家人而不是担心自身，更是让他感慨万分。 “杨队长放心吧，您家人没事。”民警将一份两荤两素一汤工作餐放到了桌上，和颜悦色地安慰着杨锦辉。 “那到底怎么了？要把我特地关到这里来？”杨锦辉虽然知道警察的工作纪律，可是内心剧烈的不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追问个究竟。就在民警纠结着要不要稍微给杨锦辉透露点风声的时候，走廊上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以及愤怒的斥责。 “上面说要把他暂时和其他人隔离开，也不是让你们把他关禁闭室吧！就没条件好点的单人间吗？你们不要不把在押人员当人看！” 杨锦辉在屋里就听到了庞毅怒气冲冲的声音。 “是庞局长。”昨天庞毅才来过看守所视察工作，民警自然还记得这位武警转业过来的局长。 杨锦辉已经从吴世豪口中知道庞毅已经转业到了公安局，他刚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门口，就看到庞毅带着看守所的一帮人走进来。 庞毅之前还在数落把杨锦辉安排到禁闭室的看守所副所长，可当他进屋看到神色憔悴忧虑却仍勉强冲自己微笑的杨锦辉时，他心头的愤怒都化作了对眼前人的怜惜与愧疚。 “还没吃饭呢，辉子？”庞毅瞥到桌上的饭菜，还好，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寒碜。 “警官刚才给我送过来，正打算吃呢。你穿这身还挺好看……”杨锦辉看到庞毅已经穿上了警察的制式制服，换下了军绿色，这身墨蓝倒也挺适合对方的。 庞毅抬手轻轻一挥，对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看守所相关领导说道：“你们几位先回办公室那边吧。我和他聊聊就过来。” “那好，您和杨队聊吧，我们在办公室那边等您。”赵向东不在所里，负责值班的王副所长这就带人退了出去。赵向东一早就被叫去市局那边核实杨锦辉在看押审讯期间的情况，现在所里大家都传这回和丁洪吴世豪走得那么近的赵向东怕是要栽，几位副所长也是风声鹤唳，生怕牵扯到自己。说实话，他们压根就不认同赵向东违规准许杨锦辉被提外审的做法，认为对方为了讨好上面某些领导连原则都不要了，这下好了，套进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