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刑警与特警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不知不觉,杨锦辉已经被捕一个多月了,一开始因为队长被捕而显得群情激奋的特警突击队的工作又逐渐恢复了正常,当然这也因为代理队长许善存再三下令不准任何人违反规定打听或者谈论杨锦辉的案子,按照他的话来讲,大家身为体制中的一员,拿着政府给的工资补贴,就必须无条件信任组织所作出的一切决定。

    下班之后,除了要留下来备勤值班的人员之外,其他队员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因为和吴世豪大闹了一场,吴志强现在只要不值班就会去杨家照看下杨家父女,晚上再回宿舍休息。

    “小强,难得今晚不值班,今晚要不要出去撸串?叫上婷婷一起。”方力正坐在床边脱着警靴,虽然是冬天,可一下午的体能训练下来他那双袜子也已经浸满了臭汗,刚一脱下来就熏得坐在对面的吴志强使劲皱了皱眉。吴志强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捏住了鼻子:“我不去了。最近伯父身体又有些不舒服,我得过去照应着,再说了,婷婷她现在哪有心思撸串。”

    “你小子倒是挺积极的,杨队在里面也应该能放心吧。”徐勇琢磨杨锦辉这么久都没消息,看样子铁定要吃官司了。虽说刑警队派人来调查的时候,大家都是异口同声否认见到杨锦辉做过任何违法违纪的行为,不过似乎他们的话人家根本就不予采信啊。

    一提到杨锦辉,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方力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队长会没事的。他这么好的人,上头一定能还他清白。”

    没一会儿,白少杰也进来了,他下午去射击场进行了狙击相关的专项训练,刚把枪械子弹都归还到了保管处。

    “小白,你晚上有事吗?撸串来一发?”方力觉得这段时间大家都太憋闷了,是得找几个兄弟出去撸点串喝点酒才能放松下来。

    白少杰脱下战训服,二话不说地打开柜子拿出了自己的便服换上,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今晚不行。”

    他转头瞥了眼方力有些郁闷的脸,又补充道:“今晚家里有聚会。我答应了我妈准时回去的。要不明晚?把翟楠他们也叫上,我请。”白少杰脸上的微笑还没收起来,外面走廊声突然有了一阵异常的动静,紧接着,104室虚掩的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白少杰在吗?”为首的人正是丁洪,他亲自带着专案组的人风尘仆仆地杀到特警队,想要把那份重要的笔录给搜出来。

    “我就是。”白少杰不认识这位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不过他已经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来者不善的气味。

    “我是刑侦支队的丁洪,你们杨队长交代他有一份和案件紧密相关的笔录证据放在了你这里,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立即将这份证据交出来。”丁洪摸出自己的警官证在白少杰面前晃了一下。

    白少杰冷静地打量了丁洪一眼,缓缓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年轻人,你们杨队长都招了,你现在什么意思?我们搜出来,和你自己交出来的性质可不同。”丁洪目光一沉,他招了招手,身后的便衣警察立即就要动手去翻找墙边的杂物柜,其中一个柜子,肯定是白少杰的。

    “他妈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吴志强忍无可忍,他受够了这帮为所欲为的所谓同事,一脸怒气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小强!”方力一下子没拉住气冲冲的吴志强,赶紧冲徐勇使了个眼色,对方赶紧起身拦住了吴志强:“小强你冷静点啊。”

    丁洪瞥了眼吴志强,他还记得这人是吴世豪的亲弟弟,这两兄弟身上那股气质倒还真是完全不同。

    “哟,这不吴局的弟弟吗?小伙子你别冲动,你哥签的搜查证在这儿呢。”丁洪打了个响指,跟随他一起过来的黄天德立即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由临港公安分局签发的搜查证,上面的签字落款赫然是吴世豪。吴志强眼珠子一直,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这帮人拿着搜查证过来,他这个做警察的还能妨碍执法不成?

    “我哥这王八蛋!”吴志强不太好当面骂丁洪这帮刑警队的人,但他总还是敢骂哥哥吴世豪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白少杰笑着拍了拍吴志强的肩头,坦然地看向丁洪说道:“杨队长从没当面交给我任何东西,你们说的什么笔录,什么证据,我是真不知道。”白少杰小心地措辞,他现在已经管不了杨锦辉是主动还是被迫供出了那份笔录的所在,但是他相信对方的初衷一定是希望自己保护好这份证据,而现在正是他回报杨锦辉信任的时候。

    “丁队,没找到。”专案组的警察们打开每个柜子进行了仔细地翻找,最后一无所获。

    “继续搜。”丁洪盯着白少杰的眼里渐渐有了怒容,对方这样的平静的表情让他感到正在被戏弄。他原以为这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会很容易收拾,所以他连惯常的欺骗手段都懒得用,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自信与傲慢让这趟本该顺利完成的任务竟变得困难起来。正常情况下,要是白少杰真不知道杨锦辉在他的柜子里藏了东西,绝对不会是这样一副坦然从容的表情,而从杨锦辉被捕到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白少杰不可能不打开自己的柜子,也不可能没注意到里面有并不属于他的东西。看样子,对方已经将那份笔录证据藏了起来,真不愧是杨锦辉信得过的人,倒是有几分机灵。

    然而就如丁洪想得那样,既然那份证据被藏了起来,他的人又怎么可能搜得到。

    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起来,看着顷刻间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宿舍,方力也有些忍不住动怒了:“丁队长!既然没搜到你们要的东西,那么是不是可以请你们马上离开了?!”

    这帮小特警看样子都被杨锦辉带坏了,丁洪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摸了根烟点上,抽了一口之后对白少杰说道:“东西没找到不要紧,人找到就行。白少杰是吧?看来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啊?!警察抓警察算怎么回事?!”

    一听丁洪想要带走白少杰,方力和吴志强都急了,而门外其他的特警队员也愤怒地声援起了白少杰。

    “凭什么?就凭我是龙海市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我现在要求白少杰协助我们的调查,是协助调查,不是抓!你们听不明白吗?!”丁洪有些火大,他连杨锦辉都能收拾了,还能怕这些一毛一的小虾米不成?作为当事人的白少杰倒是一直都很冷静,他点点头,说道:“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我是警察,也是公民。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丁队长。”

    “小白?!”方力没想到白少杰会答应丁洪的要求,他紧张地看着白少杰,使劲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陷阱!

    “没事。咱们都是警察,还能信不过自己人?他们不会乱来的。”白少杰鲜少像现在这样笑得温柔又亲切,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坚定。他伸手搭在方力的肩头拍了拍:“你这两天少吃点,留着肚子等我回来请你们撸串。”

    “走吧。”丁洪不耐烦地拉长了尾音,顺手把烟灰弹在了干净的地面上。

    白少杰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回望向这间任何时候都很整洁的宿舍,将目光落在了杨锦辉空着的床位上,微微一笑。

    冬天的夜晚总是降临得格外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位于龙海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里,灯火通明,餐厅的饭桌上摆好了碗筷,正等着人们上席。

    “爸爸,这件事上希望您能多理解。我身为党和国家高级干部,更要以身作则……”沙发上,一名衣着休闲的中年男子正面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诚恳地在解释什么,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前趋,十指交扣,态度显得十分恭敬,而坐在他身边穿着古典旗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老人抬了抬手,示意中年男子不必再说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初你娶雁柔的时候,只是国营厂里的一个小科员。我们韩家呢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也都是托了改革开放的福,既然有政策在,那么就按政策办吧,雁柔这些年也辛苦了。”说着话,老人目光唏嘘地看向了中年男子身边坐的女人,那是他的长女,也是延西省十大企业之一韩式集团的掌舵人韩雁柔。她与白定邦年少时自由恋爱早早结为夫妻,原本郎才女貌感情甚笃,然而随着两人各自事业的发展,不得不长期分居。现在,原本在中央某部委担任领导职务的白定邦即将要回到延西工作,高级领导所要遵守的廉政纪律让他不得不劝说自己的妻子放弃事业。宁可与丈夫分居二十年也要帮助父亲撑起公司的韩雁柔如今看着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终于选择回归家庭。

    “爸,现在有雁君回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小飞现在也在读工商管理,相信他很快就会学成的。”韩雁柔看着坐在父亲身旁的妹妹,冲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这对年龄相仿的姐妹俩旋即会心一笑。

    韩雁君拢了拢头发,笑着对白定邦问道:“姐夫,你这次回来,怕是要在延西待到退休了吧?”

    白定邦今年刚满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为人精明能干,又因为担任政治局常委的恩师缘故,仕途一直一帆风顺,虽然在他从政期间不少对手都想从他岳父这边挖出点什么来攻讦他,不过他为人洁身自好,律己甚严,从没让人抓到过任何把柄,也因此深得领导的信任与肯定。

    “这可说不定。要是没干好,估计五年之后就得被踹到别的地方去。”白定邦在家人面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官僚气息,他随和地一笑,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表。

    “这怎么回事啊,都快七点了,少杰还没回来?他不是说今天不值班吗?”韩雁柔起身往门厅那边看了一眼,说起这个特立独行的儿子,她真是操碎了心,对方学成归来之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去考了什么特警队,工资不高倒不是大事,关键工作性质危险这一点让她十分担心。韩雁柔知道后原本想要阻止,甚至试图让白定邦动用手中的权力让儿子报考无门,可最后倒是白定邦劝她不要过多干涉白少杰的选择,他们夫妇俩对儿子的关爱都太少,就不要再去掌控儿子自己的人生了,有时候让年轻人吃吃苦,碰碰壁也未尝不是好事。当然对于白定邦来说,有一点原则还是必须坚守的,那就是他不准白少杰向任何人透露父母的真实身份,因为他不想因为儿子的关系而被某些人找到机会攀附甚至利用。

    “警察有时候有紧急任务,说走就走,他可能执行任务去了。要不别等了,咱们先吃吧?爸,您说呢?”白定邦站起身,他顺手替韩雁柔理了理水貂披肩,笑着看向了韩振业。韩振业知道孙子考了警察之后,心里虽然有些不满,可还是默默送了一辆豪车给对方代步。这时候他才不想去管白定邦整天挂在嘴上的廉洁纪律,他只想好好疼爱下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孙。

    “好,开饭。”韩振业原本还想等等白少杰,可今天因为白定邦提前回来,韩家一大家子的亲戚都过来了,一直让大家饿着肚子等似乎也不太好。

    “姐,姐夫是真打算不管少杰啊?他就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在那种小单位待着?”韩雁君快步走到韩雁柔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韩雁柔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连我这个老婆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儿子?你姐夫这人啊,最好面子了,别人当官是为了利,他也就在乎一个名。”韩雁柔了解自己的男人,她转头看了眼搀扶着父亲的白定邦,对方那极强的虚荣心有时候真让她觉得可怕。

    一大家子人刚围着餐桌坐下,韩雁柔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在客厅里收拾的王姐听到后,赶紧给她送了过去。韩雁柔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号码,有些疑惑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喂,您好?”知道韩雁柔私人电话的人可不多,除了亲人朋友之外,多是商场的合作伙伴或是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

    “你好,你是白少杰的母亲吗?”电话那头声音刻板而冰冷。

    “我是少杰的母亲,请问你是?”韩雁柔感到不太对劲,她握紧手机看了眼白定邦,对方正笑着抿了口表舅递过来的红酒。

    “我是龙海市公安局的民警,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的儿子白少杰因为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请你有空来刑侦支队取一下拘留证。”不等韩雁柔多问一句,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白定邦这时候才注意到妻子的反常,他又喝了口酒,问道:“怎么了?”

    韩雁柔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白定邦,随即又看了看向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亲人们,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道:“龙海公安局的人说少杰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了,叫我们去刑侦支队那边取一下拘留证。”

    “涉嫌犯罪?”白定邦琢磨着这四个字,他甚至想难道这是政治对手知道自己即将空降延西省给自己设的套?他的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却没有找出现在有这个魄力敢对自己下手的人,但是如果儿子真出了什么事,那对他以后的仕途必然相当不利。

    韩振业一听孙子被拘留,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龙海公安局的人在搞什么?!少杰是警察,他能犯什么罪?”

    “爸,您别急,说不定是误会呢。”白定邦握住韩雁柔的手,想要以此安抚妻子。

    “我不管什么误会!你还是赶紧打个电话让他们放人吧!”韩雁柔忍不住有些激动,她面带责怪地看着白定邦,似乎对对方连儿子被拘留了都不着急的态度有所不满。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白定邦。

    白定邦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我去一趟刑侦支队看看吧。”

    “姐夫,你亲自去啊?”席上韩雁柔的一名表弟有些吃惊地问道,因为生意上的关系他也结交了不少政府官员,许多在普通人看起来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们往往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更何况他姐夫这种级别的高官。

    “嗯。我亲自去。”白定邦缓缓点了点头,又安抚了韩雁柔几句,这就叫上跟了自己十年的司机一起离开了韩家。

    白少杰被带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大楼之后,立即就有人给他戴上了手铐。这是丁洪的意思,他们不便在特警队里直接动手,可是到了刑侦支队,一切就由他们做主了。因为白少杰不愿配合的态度,丁洪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当即就出具了刑事拘留证。

    “杨锦辉已经说了那份笔录塞你柜子里了,现在你把东西又放哪里了?”被丁洪授意对白少杰进行讯问的黄天德一边扒拉着餐盘,一边问话。他们相信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要比杨锦辉好对付多了。

    白少杰的双手被拷在背后,这个姿势让他没多久就感到了酸痛与不适,而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帮人把法律当作儿戏一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就敢将自己刑事拘留。看样子龙海刑警队的作风和特警队倒是大相径庭。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笔录是什么,我没看到杨队长在我的柜子塞东西。你们说刑事拘留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没看到东西也是犯罪?!”白少杰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在担心自己真的会被刑拘。让他担心的另有其事,他一直在首都工作的父亲白定邦今天刚回龙海,他们父子已经有快大半年没见面了。而按照父亲的脾气,这事不管是谁的错,自己总逃不了一顿教训。

    黄天德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块鸡翅,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拍,张嘴就把鸡翅的残渣吐了白少杰一脸。

    “你在这儿装逼给谁看?一会儿你妈过来了,看见你这模样,你说她会不会哭?”黄天德在丁洪身边待得久了,也学了不少下三滥的话术。只要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口供,别说光是言语上的侮辱威胁了,就像对付杨锦辉那样,只要不把人弄死,什么酷刑他们都敢动用。

    白少杰最恨谁说他母亲,他冷冷看了眼黄天德,出离的愤怒让他呼吸急促,被拷在背后的双手也慢慢攥紧。

    “那你等着吧,看看到时候是谁哭。”白少杰虽然从来不想依靠家里的背景和势力,可是有时候这个社会的丛林法则就是这么残酷而荒诞。

    “啧,小子你威胁我?你们听到没,这小子威胁我。”黄天德转身对门口的两名同事笑了笑,突然反手一巴掌抽在了白少杰的脸上。

    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白少杰被打得头晕目眩,耳朵也嗡嗡作响。

    警察打人。这是白少杰身为一名警察在执行公务时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这意味着老百姓对他们工作的误解甚至不认可,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实实在在地承受一次来自同僚的侮辱。

    “一个耳光就把你打懵了?要知道你们杨队长可是吃了几十倍的苦都面不改色的硬汉啊。”看见白少杰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黄天德心里更是认定了这个长得标致清朗的年轻特警是个好拿捏的角色,他一脸嘲讽地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在白少杰跟前念叨,是时候让这个单纯的小家伙知道点现实的残酷了。

    “你们对杨队长做了什么?”白少杰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们不过是请他尝尝了刑警队的审讯套餐而已,这种待遇一般人可享受不到。我想你也不会想要的。”黄天德叉着腰缓缓站起来,他猜想这个案子结束之后,丁洪就要升职了,而自己或许也能往上爬一步吧,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跟对了领导,才有肉吃啊,像杨锦辉这种人,把他的手下都给祸害成啥样了,整整一群不知进退的傻逼。

    就在黄天德琢磨着用点什么小手段能让白少杰老实说出那份笔录的下落之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拍起了门。

    “天哥,快出来,出大事了!赶紧着!”

    “什么大事呢?”黄天德眉心蹙了蹙,只好走了出去。

    “领导,这事有点误会,是我们工作上有瑕疵,对不起,对不起。”丁洪在接到公安厅姚厅长的电话后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他原以为和杨锦辉有关,却没想到是栽在白少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手里。一般领导的亲戚安排到公安局里他们心里都有数,各部门也知道照应,毕竟谁也没想过堂堂省部级领导的儿子会甘愿在一线做个最普通的民警。

    白定邦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丝毫的愠怒:“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也是辛苦了。犬子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在这里我替他向诸位道个歉。”白定邦到达刑侦支队的办公大楼之后,拿到了一张白少杰涉嫌包庇罪的刑事拘留证,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通以白少杰现在这微不足道的职务,能包庇得了谁?他想见见白少杰,被告知不可以,他又想见见相关的工作人员,也被告知不准,无奈之下,他只能拨通了延西省公安厅厅长姚成英的电话。白定邦并不是一个会轻易使用公权力为自己服务的官僚,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声誉和口碑,但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自己,他不得不动用一次特权。

    没一会儿,白少杰就被带到了办公室,他看到黄天德出去了一趟之后就面如死灰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对方给他解开了手铐后,一路都在给他道歉,甚至不惜自己抽自己的耳光,可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在听了黄天德的话之后,他开始担心杨锦辉,对方能被逼到供出自己的话,不知得遭受这帮人多少肆无忌惮的侮辱与伤害。

    “爸爸!”白少杰有些吃惊地看到白定邦会出现在眼前,他以为对方顶多在幕后打个电话叫人放了自己。

    白定邦一眼就看到了白少杰脸上那个明显的巴掌印,他的眼皮抬了抬,不慌不忙地说道:“少杰,你既然自己选择要做警察,就更不能违反相关的法律法规。别给你妈还有我丢人。”

    面对自己的儿子,白定邦俨然一副严父模样,他收敛起了唇边亲切的笑容,目光也变得严厉。白少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白定邦从来都不是慈父的人设,任何时候,对方在意名声都胜过在意自己和母亲。

    丁洪赶紧抢在白少杰面前笑道:“我们也是太心急破案才会这么莽撞,实在对不起啊,白少杰同志。”

    说完,丁洪又对白定邦解释道:“领导,其实这也没白少杰同志多少事,都是那姓杨的乱咬人,我看他也是狗急跳墙了。”

    白少杰厌恶地看了眼对杨锦辉百般诋毁的丁洪,忍不住说道:“我们杨队长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相信他绝对不会随意诬陷他人。”

    “呃,呵呵……”丁洪也知道那帮特警队的人对杨锦辉的感情,他一时不好多说,唯恐说漏嘴被白定邦察觉他们的枉法行为。不过随后丁洪就瞥到了白少杰脸上的巴掌印,他勃然大怒地看向了进来之后就瑟缩着躲在后头的黄天德。

    “怎么回事?!你们谁动了手?!”丁洪知道白定邦不提这茬,不等于对方没看到,他必须得拿出点态度来。白少杰听丁洪这么说,才下意识伸手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回头冷冷看了眼黄天德,对方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看着就像一条狗似的。

    “丁队,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我不该对白警官粗暴问讯!”黄天德被白少杰看得心头一震,他吞了唾沫,不等丁洪的耳刮子抽过来,他又给了自己几下狠的,直把自己抽得嘴角流血也不敢停手。

    白少杰到底还是个心软的人,他虽然之前还对黄天德恨得牙痒痒,可看对方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忍。

    “算了吧。”白少杰自认倒霉地叹了一声。

    黄天德刚想停手,却看到丁洪那双眼仍像刀子似的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只好继续抽打自己的耳光。丁洪清楚这个屋子里有资格叫停的人,不是白少杰,也不是自己,而是坐在沙发上目光低垂的白定邦。黄天德虽然不知道沙发上坐着的这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不过他看丁洪的态度,就知道对方绝对是级别不低的大人物,甚至比龙海市委书记地位还要高得多。一想到这里,他更加害怕了,这也让他下了死手抽自己的耳光,一直抽到鼻血横流、满嘴鲜血。

    “我说算了!你发什么疯?!”白少杰无法忍受空气里那股让人不安的血腥味,黄天德不断抽打自己耳光的声音听得他心里发慌。这些人对自己都能这么狠,那对杨锦辉……他不敢再去想,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行动起来。

    但是黄天德还是不敢停手,直到他听到白定邦缓缓开口:“既然是误会的话,我看也不要太过追究这位警官的责任了。少杰,跟我回去吧。”

    丁洪满脸殷勤地目送白定邦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方转过来对他叮嘱道:“丁队长,今天的事情就不要传出去了。我呢,这次只是回龙海看望下家人而已,泰山大人是龙海本地人,我妻子和孩子也在这边。呵,这孩子被他妈宠坏了,脾气有些古怪,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您吩咐了就是。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白少杰同志这么优秀,在特警队太委屈他了,我看要不把他调到市局来工作吧,您觉得呢?”丁洪有些拿不准白定邦的态度,但是他想拿出些补救措施总是不错的。

    “不用了。我喜欢做特警。”白少杰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丁洪的“好意”。

    “少杰,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丁队长这也是好心。”白定邦冷冷看了似乎还憋着一肚子气的儿子,训斥了他一句,这才对丁洪笑道,“多谢你对少杰的赏识,不过一切还是得按照晋升规定来,我的儿子更不能违反组织纪律。他想要提拔,就得凭他自己的本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也没多大期望,他就是一辈子都是个普通警察也没关系,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您教训得对,我的想法太浅薄了。那您慢走。”丁洪愈发看不透白定邦,他其实对这个人也不熟,只是从姚厅长口中隐约知道对方是中央某部委的一把手而已。不过既然对方说他只是回龙海看望家人,这件事今晚过去了,应该不会引起大的风波吧。毕竟部委的领导和封疆大吏之间对地方的影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辆尚未挂牌的黑色奥迪A6奔驰在夜色之中,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白定邦看了眼上车之后就一直闷声不语的儿子,笑着问道:“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嘴里说的那个姓杨的是什么人?你是因为包庇他才被抓走的?”

    白少杰茫然地盯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色,其实之前他就在纠结这件事是否需要向白定邦求助,实际上他一直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为杨锦辉的案子寻到新的出路,不过从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来看,他以为可以称之为力量的真相在权势的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爸爸,杨队长他是被冤枉的。你能不能救救他?”白少杰转过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地和白定邦说话。

    “公检法互相独立互相监督,他要真是被冤枉的话,检察院和法院的层层审核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会还他公道的。”白定邦有些好奇白少杰今天这样的态度,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么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好吧,他的记忆里关于儿子的画面远远少于那些冗长沉闷的会议。

    白少杰冷笑了一声:“公道?要是这只是个普通案子,我倒相信检察院和法院会做出公正的判决。可要是他得罪了当官的,你还觉得检察院和法院会还他公道吗?!什么独立,什么监督?这样的话,不是早就骗不了人了吗?只要当官的授意,他们不是想怎么整人就怎么整?你看,你儿子我不也给他们随便找个借口抓起来打耳光?我好歹还是个警察呢。不过,我也执行过我不愿执行的任务……”白少杰想到了自己违心参与截访的事情,这让他顿时对自己也产生了满满的厌恶感。

    “白少杰,我警告你,有些话不能乱说!破坏政府公信力的话,无知百姓说说就算了,你身为警察更要坚定地相信法律,相信政府!”白定邦的神色一下变得严厉,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少时腼腆内向的儿子会长成这个样子,居然说出这种随时会被人抓住把柄的话来。看样子,这小子根本就不适合在体制里待着。这样的天真,这样的自以为是,迟早会惹来大麻烦。

    想到以后的事情或许还是得求助父亲,白少杰也只好放软了口气:“爸,政府的公信力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我说句话是破坏不了的。不过你也该清楚龙海乃至延西这地方的水又深又黑,杨队长他是因为坚持正义,才会得罪某些权贵被冤枉陷害。他的确给了我那份证据,他们之所以抓我,就是想把这份对那些人不利的证据搞到手,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好了,回去再说吧。”白定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着车窗前方黑黝黝的道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对白少杰所提到的某些权贵开始感兴趣了。

    带着白少杰回家之后,白定邦嘱咐对方不要把他在刑侦支队的遭遇说出来,免得让家里的老人女人们担心。这一点白少杰自己也是明白的,他支支吾吾混过了外公和母亲的质问,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从书桌中拿出了那份杨锦辉藏在他柜子里的笔录证据和录音笔和录像盘。他又一次听了录音笔的内容,里面那个叫马刚的人很明确地说出了赵广龙和秦大生的名字,也说出了刘敞被害的真相。这个世界,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更黑暗,白少杰皱紧眉躺到了床上,他转过头,刚好看到皎洁的月亮挂在沉沉夜幕之上。

    月球的形成早在人类诞生之前,随着太阳的公转与地球的自转,它成为了照亮黑夜最温柔的光。白少杰茫然地坐起了身,他出神地望着月亮,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黑暗从来都不能完全笼罩这个世界上,同样,这世间也并非只剩险恶,那些微不足道、生而必死的人类,也曾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在亘古不变的月光之下,留下了无数伟大而闪耀的瞬间。

    生而为人,总该做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便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伟大到足以点亮历史的长河,也至少可以点亮自己的人生,那样也就够了吧。白少杰觉得自己的内心被某种信念所激荡,而他心中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之情也随之被涤荡。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白少杰缓缓坐了起来,那张年轻的脸上已不再迷惘。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白少杰的房门,紧接着他听到了父亲低沉的声音。

    “少杰,你在吗?”白定邦抄着一只手站在门外,他身形颀长、体态匀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深沉的眼里难以掩饰某些复杂的的情绪。这个国家的政坛上很快就会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宣布,那就是年仅四十八岁的白定邦,即将空降经济重镇延西出任省委书记。作为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他的前途将无可限量。但是即便在政坛上如此春风得意,可白定邦还是感到了一丝苦恼,这苦恼来自那个不理解自己,甚至不愿追随自己的儿子。

    对于儿子,他已经放手太久,现在也是时候管管了。

    白定邦看完了那份笔录,也看了一遍同步的录音录像,他并不怀疑这两份证据的真实性。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信口胡诌的先例很多,这个叫马刚的人可能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胡乱攀扯。”白定邦看着满眼都是期待的白少杰,用他惯有的平静语气做出了结论。

    白少杰不认可父亲的断论:“杨队长第一次被停职就是因为临港分局的相关领导无视他提交的第一份笔录,而另行定案。他们分明是想要包庇赵广龙和秦大生,因为赵广龙是延西省委副书记赵卫国的儿子。这事真没有猫腻吗?!还有,既然这份笔录不重要,为什么他们会一直追查它的下落?!甚至歪曲事实给杨队长扣上涉黑的帽子将他逮捕审讯?他们一定是怕有朝一日,会有人用这份笔录打开案子的缺口,把他们都牵扯进去!”

    白定邦好笑地看着一脸义愤的儿子,对方似乎还不明白,他也是别人口中权贵的儿子。

    “你认为他们是利用公权力故意打击报复你们那位想要主持公道的杨队长咯?”

    白少杰正色道:“我听说杨队长在看守所里被整得很惨,他的家人甚至连自己请律师的权力都没有。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次和杨队长一起被捕的还有1.12抢劫杀人案受害者的儿子。对方是受害人,就因为想找政府要一个公道,被这样打压不说,还被构陷入罪!他们分明是想把受害人和想要为受害人翻案的正直警察都一网打尽,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敢碰这个案子,也不会再有人敢去查明真相了。”

    “你这都是听说的。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法官可不会轻易相信。作为一名警察,你这么感情用事,真的好吗?”白定邦有些怜悯地看着白少杰,他的儿子做了警察两年,现在才知道官场上体制内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吗?

    虽然理智上知道父亲说的话没错,可是情感上白少杰却很难接受对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这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杨队长托付给我的重要资料交出去吗?这样一来,他们更不可能翻案了。就因为我是警察,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冤假错案继续下去。”

    白定邦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轻笑道:“少杰,爸爸很欣慰你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但是你也必须知道,人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管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私心,都要付出代价。假如你说的那位杨队长是真心想要为受害人讨回公道,那么他所遭遇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而已,我相信他已经预估过风险,所以才会将那份证据藏在你这边。可以说,他是心甘情愿踏入这个火坑的。现在到你了,你准备好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白少杰愕然地看着背着手站在窗边的白定邦,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这么深入地对一件事情进行交谈,而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们父子之间居然是如此的陌生,又或者,只是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而已。龙海的水又黑又深,然而在那张名为体制的黑幕之下,哪里的水又是清澈透明的呢?

    原本丁洪打算等杨锦辉身体好一些之后就安排人补录同步录像,可是谁知道对方去了医院就进了手术室,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院。而白少杰那边出现的突发情况,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至少他们现在是不敢去找白少杰要那份证据了。

    “李市长,您说那杨锦辉不会是故意设套让咱们钻的吧?”丁洪一脸纳闷,他总觉得白定邦的出现似乎过于巧合。

    “当时是你们在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们两个这么有经验的刑警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现在都到这一步了,说什么设套也都晚了!接下来的主要问题还是先把后续处理干净,只要事情都处理干净了,那份所谓的证据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件事情已经并非李强凭一己之力可以解决,他接到丁洪的消息后,当晚就给赵卫国通了风,对方叮嘱他不要打草惊蛇,尤其是别再碰白少杰,现在上面的政治生态有些不太明朗,他们更要低调行事。老领导既然这么说了,李强估摸着对方肯定会找白定邦去沟通,那姓白的听说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想必他是不愿意随便介入这种不必要的麻烦的。至于杨锦辉,赵卫国则希望不管怎样尽快给对方定个掩人耳目的罪名早点进入公诉审判阶段,刑期不用太长,这样便于他们把人攥在看守所里面,到时候再看情况慢慢发掘余罪也不迟,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也能就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为此,主管政法的李强特意把检察院副检察长郑戎以及市法院院长张献都叫了过来。

    “郑检,杨锦辉那份检举信是你之前让人转交过来的,这件事办得不错。不然给老陆看到了,他怕是要借题发挥。”李强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郑戎,对方在副职干了快八年了,却一直没能转正,在自己调任到龙海之后,这位不甘人下的副检察长立即主动贴了过来,充当自己的心腹。

    郑戎笑着点了点头:“应该的。我管检举这块嘛,这种诬告的信件,我看到就随手处理了。”

    “公安这边的程序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们检察部门和老张那边了。”李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别的案子有时候从逮捕到公诉到判决会经历一年甚至几年,但是杨锦辉这个案子,只要他们愿意的话,一两个月就可以走完全部流程。

    自从不久前出台了公检法人员办案终身责任制之后,张献正打算收敛一些,身为法院的一把手他没少收钱办事,可这一次的事情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领导既然已经授意了,他能怎么样?还不是只好跟着乱来。现在他只能希望这次的案子以及自己之前干预过、枉法乱断的案子都不会有平反的一天,毕竟,那么多冤假错案,哪里平反得过来?要都平反了那些小老百姓不更嚷嚷得厉害?他这也是为了组织着想嘛,但愿组织也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他听到李强的安排,也急忙表态:“放心好了,到时候你说怎么判我们就怎么判。这个姓杨的担任过部门一把手那他就不可能干净清白,好好查一查,他肯定有问题。我看你们也可以转变思路,从受贿这边去搞搞嘛。”张献这句话是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吴世豪说的,他经手过不少落马官员的判决,也早看透了官场里的尔虞我诈与贪赃枉法,他相信甭管是多大个领导,只要做过一把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收过黑钱。

    吴世豪抬头看了眼张献,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家伙也是够黑心的,他心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不用那么麻烦。刘敞马刚那些人都按照我们的要求做好了笔录,甚至做好了录像录音指证杨锦辉,他就算零口供,这些证据加起来也够你们判他实刑了。”

    “老吴办事,大家都很放心呐。”丁洪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感到似乎一切都这样定下来了。就这样,这几位龙海市公检法的几位重头人物在一片说说笑笑的祥和气氛中聊到了天黑。

    送走了郑戎和张献,李强叫住了吴世豪。

    “那杨锦辉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李强对于吴世豪变相妨碍了他们除去杨锦辉这件事还是有些不满,要知道这可是他私下答应了赵广龙的,不过还好赵卫国知晓后似乎对此持反对态度,不到万不得已,这位老爷子倒也是不想多造杀孽。

    “估计手给废了。其他的伤病倒还好,暂时死不了。”丁洪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了杨锦辉的伤情,让杨锦辉难以忍受的电刑和水刑倒是没给他留下太大的伤害,而第一次审讯时的吊铐,以及第二次审讯时的斜背铐让对方的左臂伤上加伤,最后发展至左臂全臂臂丛神经损伤。虽然出于人道主义,他同意立即为杨锦辉采取手术,但是就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对方即便获得了救治,估计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好好一名特警突击队长到这步算是废了。

    心狠手辣如丁洪也自觉是有些对不起杨锦辉,可他却因此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似乎不必太担心对方还有能力报复自己了。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小子要是不那么顽固,他们也未必会这么心狠手辣,毕竟现在对办案程序管得严着呢,那些普通案件的嫌疑人,他们已经是能不打就不打,打也不往死里打。可谁叫这案子是省委副书记关照过的,杨锦辉要怪的话就怪他自己脑子抽了吧,得罪谁不好,非要去得罪赵卫国。

    “我怎么说你们才好?”李强对面前这两个龙海刑侦队的酷吏一时无言以对,“你们也不是新入行的,怎么还把握不好分寸?!这不是给人家留话柄吗?!”

    “这不怪我啊。我就用了下手摇电话和水刑,都是不留伤痕,又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的手段。”吴世豪咧嘴一笑,看了眼丁洪。

    丁洪一脸见鬼地瞪着吴世豪,对方这是往自己身上甩锅甩上瘾了吧?他忍不住大声辩解道:“李市长,我还不是根据您加大审讯力度的要求在做嘛!电刑和水刑搞久了会死人的!您是不知道杨锦辉那硬骨头,你要是给他喘息的机会,我估计再这么审他一年他都不会招。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我只能……”

    “好了,你们也别吵啦!他毕竟是我亲自从平青市那边要过来的优秀人才,被你们俩活阎王搞成现在这副样子,唉,真是可惜。”大概想到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李强居然开始有些伤感,龙海的特警突击队这两年成绩显着,这都离不开杨锦辉的工作。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亲手培养出一个能干的警队心腹,却没想到对方最后居然走上了一条和自己相反的道路,实在令人惋惜。当然,他对杨锦辉的情感也仅限于有点惋惜。

    “他这回也算是受了不少罪,你们就别再赶尽杀绝了。医疗费用方面不必吝惜,要尽快让他恢复健康,局里全额报销。不过也要注意把人看紧了,一定不能让他搞出什么事情来,千万别让他有什么自残自杀的举动。这样,大家的面子上才都过得去。”李强絮絮叨叨地又叮嘱了几句,他倒不担心丁洪,而是怕吴世豪一言不合又乱来。在李强听说吴世豪把谭刚的手指一根根都砸断了之后,他这才意识到对方那残忍乖戾的性格可真不是传说,这种人,得提防着。

    白少杰这两天都请了假,没有来特警队上班。吴志强和方力打听到那天白少杰被带走之后,一开始是被下了刑事拘留,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撤销了。偷偷告诉他们消息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也没说个清楚,不过对于方力他们来说,只要好兄弟没事就行。可不管怎样,吴志强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毕竟那张搜查证可是他哥吴世豪亲自批准的。而这时候,关于杨锦辉的传闻也再次悄然泛滥,据说杨锦辉在分局的办公大楼里被审了三天三夜,还有人直言不讳地表示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了痛苦的闷叫声。

    翟楠一听这消息就哭了,吴志强一时间又成了众矢之的,有些急性子的人甚至将无法在吴世豪身上发泄的恨意,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虽说还没到动手和恶言相加的地步,但是白眼总是少不了的。

    可谁又知道,吴志强自己都快恨死他哥了。

    他今晚去杨家陪杨婷婷父女吃了饭之后,就径直回了自己的家。因为和吴世豪之间的龃龉,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宿舍住的,只偶尔确认吴世豪不在家的时候才会偷偷看看父母以及侄女而已,在这个阶段,他实在不太想见到曾让自己钦佩过的哥哥。可今晚,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吴世豪。他倒要问问对方,杨锦辉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如传闻那样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

    因为杨锦辉这案子,吴世豪也有好一阵时间没能回家了。得知杨锦辉已经在医院进行了手术治疗之后,他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找了个空回家把衣物换洗下。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吴世豪估摸着爸妈和女儿都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刚一开门,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正转头盯着自己的吴志强。

    “你怎么回来了?气鼓鼓跟个蛤蟆似的。”吴世豪把换下来的衣物往桌上一扔,随手脱了外套,戏谑地瞥了眼见到自己之后就逐渐压抑不住愤怒的吴志强。吴志强站起身,快步走到吴世豪跟前,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们抓了杨队不够,现在还要抓小白,你们到底还要抓多少人?!”

    吴世豪一脸不屑,他绕过吴志强,径直在沙发上了坐了下来,然后点了根烟。

    “吴志强,警察工作的保密原则,你是没学过吗?这案子轮得到你来问我?”吴世豪轻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对方太年轻了,被感情占据着头脑。吴世豪说得没错,重大案件除了经办人员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打听刺探。吴志强当然知道这条保密原则,可是事态已经发展到他不能再坐视不管的地步了。他涨红了脸,而吴世豪眼底的轻蔑更是让他觉得愤怒又难堪:“我不是要知道这个案子的情况!我只是想知道杨队长他现在还好吗?”

    “他好得很。”吴世豪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看杨锦辉,他正忙着和丁洪敲定即将移交去检察院的“证据”,既然那份笔录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一时半会可能还解决不了,那么他们就更要保证所提交的罪名和证据必须让杨锦辉日后难以翻身。

    吴志强注意到吴世豪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别开了头,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里电视上不都经常提到说谎的人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吗?

    “你别骗我了!现在外面都说你们把杨队整惨了!你们对他刑讯逼供了是不是?!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吗?!”吴志强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激动,他痛苦地望着吴世豪,望着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哥哥的男人,要知道他想做警察很大一部分因素正是因为对方!

    吴世豪轻笑着转过头,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晦暗而阴沉,却像刀子一样泛着令人胆寒的光,反倒让吴志强不知所措。

    “证据呢?一天到晚哪儿去听人胡说八道?”吴世豪的嗓音里带着惯有的傲慢,他太了解这个冲动幼稚的弟弟了,可对方显然还不够了解自己。吴志强一时无言以对,的确,他拿不出任何吴世豪他们刑讯逼供杨锦辉的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道听途说。

    兄弟俩在客厅的争执吵醒了吴母,她披着衣服走出来,看到对峙在一起的大儿子和小儿子,担忧不已。

    “世豪,志强,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吵什么呢?工作上的事情,就不要拿回家来说了嘛。”吴母一厢情愿地以为两个儿子是在为工作上的事情争执。吴世豪看到母亲出来,这才稍微收敛了身上那股戾气,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事,我这就去睡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对了,明天去买两条乌鱼回来炖汤。”

    “你要吃乌鱼啊?”吴母记得吴世豪可不爱吃这种鱼,而且他几乎从来不会让自己特意做什么菜,都是自己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当然更多的时候,对方都是在外面应酬或者在单位食堂用餐。吴世豪瞥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吴志强,随口应道:“嗯。我明晚回来吃饭。”

    说完话,吴世豪再也没理吴志强,径直回到屋里关上了门。一脸失落的吴志强站在客厅里,他可怜兮兮地看了眼年迈的母亲,实在不想对方再操心更多,只好忍下了心中对吴世豪所有的不满,道了声晚安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或许所有的父母有朝一日都会面临这样的困境,孩子长大之后,就不再和父母那样亲了,就算有什么事也只会藏在心里。

    吴母其实已经察觉了这俩兄弟近来的不对盘,可是她能见到两个警察儿子的时间少之又少,就算见到了,也会像今天这样难以问出口。比起老辣干练的大儿子吴世豪,她更心疼单纯天真的小儿子吴志强,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让他们从事警察这份风险大压力大责任大的工作,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都可以平静地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出于良心上的不安,杜宇向吴世豪提出了不再参与对杨锦辉审讯工作的申请,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可谁知道吴世豪居然真的批准他可以不参与其中。这让杜宇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作为被抽调来参与杨锦辉涉黑一案的专案组成员,后续工作他却不得不参与。

    一大早,杜宇就来医院接了班,轮班的同事告诉他昨晚杨锦辉才刚从手术台下来,医生给他做了臂丛神经修复手术,情况比他们想象得糟糕很多,手术也因此延长了不少时间。

    “吴局和丁队也真是,大家同事一场,至于吗?”谈到杨锦辉的伤势,交班的警察也是一脸无奈,两人在窗台边压低声音聊了起来。

    “希望他的手能慢慢康复吧。”杜宇叹了口气。

    交班警察叹了口气:“估计难,医生说了他这手能不能康复还得看后期治疗。到时候他要是判刑进了监狱,不得都耽误了?你以为还能让他保外就医不成?我听说他这次可是得罪了上头的人。怕是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咯。”

    “喂,你也动手了啊?”杜宇看了眼昏睡在床上的杨锦辉,对方比自己上次看到他又憔悴了不少。

    “我……我也就帮忙用毛巾堵了下他的嘴,这不怕他咬舌嘛。我在那儿也就半天而已。后来他们怎么审的我可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时候他还清醒着呢。再说了,兄弟们这不都是按照领导的吩咐做事,执行上级命令而已,都是干警察这行的,他要怪也不能怪咱们吧。”交班警察被杜宇问得有些尴尬,不过他们俩都是一个局的同事,平时也算熟稔,这种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要说不知道就太没意思了。他随即想到吴世豪主持安排审讯分工那天杜宇没过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对了,这次你没帮着审啊?你怎么请到假的?吴局和丁队能同意?”

    杜宇白了他一眼:“我媳妇儿这要做产检,家里老人又要带大讨债鬼,不得我亲自带她去?”

    “这么快就有二胎了?你小子能‘干’啊。”生命的诞生或许总是令人喜悦,即便刚才他们还在谈论沉重的话题,可是下一个瞬间,交班警察就乐了起来,就连杜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就微微蹙了下眉:“我也总得给这孩子积点德吧。这么整人太损阴德,我实在下了不手。”

    “妈的,你小子瞎扯啥呢!什么积不积德的,咱们干这份工作就得服从上级安排,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就是难为自己了。”交班警察大概是被杜宇的话扎了心,他嘟嘟囔囔着抄起自己的外套,打算回家休息下。

    等同事走了,杜宇这才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公安局聘请了一名男护工照顾杨锦辉,不需要他操心。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守对方以及阻止其他不相关人员前来探望,当然最重要的是提防某些嗅觉灵敏的媒体介入此事。

    杜宇刚坐下一会儿,去食堂排队给杨锦辉买病号饭的护工就回来了,他看了眼杜宇,客气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又轮到您值班啊,杜警官。”护工这两天已经摸熟了这几位轮流来看守的民警,床上这病人基本失去了自理能力,公安局给了他不错的的报酬,他干起活儿来也卖力多了。看着杨锦辉还在昏睡,护工也没叫醒他,把饭盒放到桌上后,打开抽屉摸出个面包啃了起来。

    “您吃早饭了吗?整口面包?”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脸憨厚老实。

    杜宇摇摇头,他现在还没胃口,不过他倒是有些担心杨锦辉的状态,对方的伤可不只是在身上啊。

    “他昨晚几点下的手术台?”百无聊赖的杜宇忍不住和护工闲聊了起来。

    “九点多。好几个警官都在呢,生怕出点事。你们对这犯人还挺好的啊。”护工嘿嘿一笑。

    杜宇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叮嘱道:“这几天你老哥就多操点心,他是挺重要的犯人,不能出半点差池。”

    “放心吧,伺候病人这事我熟着呢。对了,他到底犯啥事啊?”护工咂巴着嘴,好奇心让他的疑问脱口而出,这些前来看守杨锦辉的警察里,就杜宇的脾气最好,自己才敢和他掰扯几句。

    “我说老哥,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他的情况你也不能和其他任何人提起。”杜宇皱了下眉,他忽然想出去透透气,干脆就起身离开了病房。护工一边点头,一边目送着杜宇出去,他听到杨锦辉好像呻吟了一声,这才三下五除二把面包都塞到了嘴里,凑到床边开始照顾对方。

    杜宇正打算去楼梯间抽口烟,迎面就撞上了拎着个保温桶过来的吴世豪,对方一个人,穿的也是便服,那一脸憔悴忧虑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个病人家属。

    “小杜。”吴世豪主动叫住了杜宇。

    “哟,吴局,您怎么过来了,来看他啊?”杜宇笑着问道,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杨锦辉。吴世豪也不吭声,只是把装得满满当当的保温桶往对方手里一塞:“乌鱼汤,他这才做了手术,给他补补。”

    “这种小事您吩咐下来我点个外卖不就成了,还亲自送来。”杜宇有些不解吴世豪的态度,把杨锦辉整成这样的人是他,现在关心对方的人也是他。

    “谁知道外卖是不是偷工减料的?这是我妈亲自炖的,货真价实,你小子可别偷吃了啊。”吴世豪不屑瞥了眼杜宇,随口叮嘱了一句。

    杜宇笑了笑,又问:“您要去看看他不?”

    吴世豪摇了摇头,他的语气里有些疲惫:“不了。这汤你也别给他说是我送的。我还有事,得去市局一趟。”

    “行,您就忙去吧。”杜宇点头。

    “对了,他这几天想吃什么都尽量满足他……”吴世豪似乎还想交代点什么,可他又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杜宇看着吴世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茬,只是搂紧保温盒望着他。

    “喏,这些钱拿去再给他买些水果吧。他喜欢吃。”吴世豪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打开钱夹数了几张毛爷爷递给杜宇。

    “这怎么能让您掏钱,我买了就是。”杜宇推辞了半天也没拗过吴世豪,最后他只能目送对方匆匆离去。他想,吴世豪的心里大概还是把杨锦辉当恩人看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些举动来。不过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或许对方也只是想图个心安而已。

    杜宇收好钱,随后忍不住打开了保温盒,乌鱼酸菜汤的浓郁气味顿时飘了出来,他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居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