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

    有人?

    他只看见那两只惨白的灯笼随风晃了晃,隐隐蕴着烛光。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晃眼的功夫,门边便多了人。那人身形高挑,面掩白布看不见样貌,身着一身黑袍,腰间配一单鱼纹玉佩,脚上是白布面木底鞋,只瞧着身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咦?没见过。是新来的么?”他声音也好听,虽未有一般男子那般沙哑低沉,倒有些雌雄莫辩的空灵幽远。

    还不等姜瑶琢磨着怎么回答,闻人书一拱手,先一步道:“我们几人本是要去中州,途经此地休息几日。敢问先生,这城里是怎么回事?”

    “哟,稀客啊。”男子当即变了态度,“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没听说这儿闹灾么?快走快走。”

    他回身便要走,闻人书倒不见外,跟上前一步道:“那您这儿可有吃的吗?这几日舟车劳碌,我们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骡也累着,实在是走不动了。”

    男子没好气地道:“没有没有。棺材要不要?”

    闻人书碰了一鼻子灰倒不见气馁,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店门上的灯笼来。

    姜瑶本来还想问问棺材怎么卖,若是可以,给城外那些尸首收拾收拾埋了,好过曝尸荒野。结果这人来去如风,还没等他问出口就没影了。他正想着要不要追进去,风寻骨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过来,抬起手指向另一条街上的二层木楼,语气平静道:“那里也有人。”

    又有人?

    姜瑶一听他说这话心里便升起不妙的预感,抬眼看过去,发现那似乎也是家店。红灯笼红招牌红漆红瓦,红得过分张扬。

    也就是抬头这一看,他才发现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只听吱呀一声,回头一看,店门上那两只白灯笼熄了,门也关了。

    风寻骨嘀咕着说:“天黑了。”

    他话音才落,红灯笼便刷地亮起。小楼之上,烛火将影子映得清楚。那是一道人影,尚在起舞、身形妖娆的倩影。

    那灯笼的光模模糊糊地愈来愈亮,似要将半座城拢住了。

    叮当——

    好似水珠滴落惊起一池夏夜,又好似收音机调好了频道。那是或急或缓的脚步声、或高或低叫卖声、或远或近的嬉闹声……

    那是一座城该有的声音。

    怔然间,他的袖子忽地被扯了一把,以至向旁跌了半步,刚好躲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小孩子,那小孩儿举着风车跑远,险些撞上他的腿。一抬眼,又是一刹视线模糊。再看清时,小摊小贩沿街叫卖、才子佳人挽手赏灯。原本空旷的长街霎时热闹起来了。

    姜瑶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炸毛,强忍着没大叫出声。他确信若不是风寻骨还拽着他,若不是他还能看见闻人书,他极有可能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拔腿就跑。

    “我没做梦吧?”他掐了一把胳膊,很疼。再一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是仔细看才察觉到几分不对。那些人服饰一会儿是红、一会儿是青、一会儿又变成宝蓝,腰间的饰物在变,一会儿是香囊、一会儿是玉佩,甚至那些人的脸也在变,似男还女、似美还丑、似肥还瘦……他越是细看,就越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越是不对劲,便愈是想要看清,魇住了似的。

    “阿瑶。”风寻骨突然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要看。”

    说来也怪,当他眼睛被遮住看不见那些人时,连同那些声音在内也一并拉远拉长,变得模糊不清。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凝神去听,却又毫无变化,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阿瑶?”

    骤然被叫到名字,他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睛依然被遮住看不见。他能感觉得到风寻骨的担忧,安慰道:“我没事。”

    风寻骨又说:“不要看。”

    他点头:“好。”

    风寻骨把手放下。

    视线中再度浮现繁华夜景,索性他这次有所准备,并未让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点,大略扫了一边,最后干脆把目光落在某神棍身上。

    闻人书目光炯炯,倒是一脸不嫌事儿大,展开“妙手仁心”在身前晃了两下,笑呵呵地同他道:“姜贤弟,我瞧着这挺热闹的,不如玩玩再走?”

    姜瑶表示并不想玩。委婉地说:“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闻人书困惑反问:“有哪里正常吗?”

    姜瑶无语半响,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怎么走?”

    闻人书笑得很开心:“不知道。”

    姜瑶:“……”这话他没法接了。

    闻人书咳了咳嗓子,道:“马马虎虎一知半解,有待观察。”

    现在这种关头一知半解是要他玩命吗?姜瑶一脸崩溃:“你给我算命的时候确定我至少还能再活一年?不是一个月?”

    闻人书挠了挠头,指着路边一处摊位道:“这个花灯挺好看的,不如买一个玩玩?”

    姜瑶扶额,深吸一口气,看向风寻骨:“能走吗?”

    风寻骨正低着脑袋看自己的手。他将五指握住、张开、又握住,一根根打开……如此重复几次,而后才抬眼看向他,摇了摇头。

    闻人书笑得很有职业神棍的风范,高深莫测道:“莫急莫怕,等过了这夜,是去是留自见分晓。”他先一步迈步走上桥头,扇子摇得分外风流倜傥,若不是脑袋上那顶草帽显眼了些,一准是个纨绔子弟。

    过了今夜?那也要先活过这一晚。姜瑶吐槽无能,快步跟了过去。

    偏也奇怪,他们所走的地方原也不是没有人,那些人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们,未敢近身。他也算是被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搞麻木了,短暂地放弃了正常人的思考模式,以不正常世界背景为前提进行推断。

    毫无疑问这是康阳。虽然天黑得太快了,但至少看起来是晚上。眼下这人来人往的,额,准确来说这些走来走去的都不一定是人,所以要么是障眼法,要么就是传说中的鬼城。

    鬼魂之说这个世界当然也有,但在轮回转世这一点上却有微妙的不同。在修真界看来,什么阴曹地府阎王殿、黑白无常孟婆汤统统都是扯淡,人死后魂归天魄归地,魄是此人一生的回忆经历,人死即散。就算那个魂真的投了胎,真的又成了人,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

    而凡界被称为鬼的东西,便是人死后未散去的魄。就像修真者常有灵气郁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同时出现这么多鬼就不太对劲了。

    他皱眉沉思,下意识地握紧了风寻骨的手。风寻骨似是被他握得疼了,手掌向回缩了一下,他回过神忙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风寻骨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闻人书的声音响起,将姜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有点不对劲。”闻人书用手压着草帽,目光扫视一周,而后向姜瑶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里就没有对劲的时候。

    他当然不会真这么说,四下望了两眼,目光落在前方的二层小楼上,反应过来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刚刚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他本想说鬼打墙,又不确定这里有没有这么个说法。

    那二层小楼看着不怎么远,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方才在棺材铺前看着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小。按理说他们走了这么久也该拉近几分距离才对。

    闻人书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座小楼,又看了看街景,向他一笑道:“姜贤弟,我有个忙想你帮我。”

    还未等姜瑶说什么,风寻骨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与闻人书对峙。

    闻人书又道:“若是能办成,说不定就能从这城里出去。”

    姜瑶有些犹豫,才想着答应,风寻骨却转身面向他,琥珀色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只看着就让人心软。他说:“阿瑶不要去。”

    闻人书:“我有九成的把握,剩下一成要看姜贤弟你。”

    风寻骨攥着他的袖子,那双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似的:“不要去。”

    姜瑶被他们念叨得头大,只问了一句:“去了不会死吧?”

    闻人书这次回答得倒是令人信服:“绝不会。”

    “好,”姜瑶点头,“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