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浓情宇宙在线阅读 - 第十九章 我的名字里还藏着一个晴天。

第十九章 我的名字里还藏着一个晴天。

    十九.

    的士亮着绿色的灯牌穿梭在长街上,他们对我的招手视而不见,没有一辆车愿意搭载我这个客人。

    我这个浑身脏透、怀里抱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小狗的客人。

    城市宣传标语就贴在我身后的文化墙上:团结互助,文明友爱,共创美好家园。

    哈,也许对这个家园来说,我实在不够美好,我这副尊容怕是只会影响市容,所以得不到友爱和帮助,错不在他人,在我。

    小金毛微弱地哼唧,在我怀里不停颤抖。

    我绝望地大哭,跟它说你去死吧,快点死了吧,不要再挣扎了。

    车轮急刹,一辆的士斜停在我前方,车窗摇下来,半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喊我上车。

    我急忙跑过去,心里又燃起希望,对小金毛命令道,不许死,千万不能死。

    司机问我:“有钱吗?”

    我缩在车门边,不想弄脏洁白的车座套,我也只顾着哭,被追问了两遍也不想回答,怕她又急刹,把我和小狗扔在路边。

    “就当日行一善了。”司机回头看我,“去吠腾吧,我刚从那儿路过。”

    再不出声就太不像话了,我抹一把眼泪,抽噎着对她说了好几遍“谢谢”。

    吠腾动物医院。

    在此之前我曾去过一回,是三个月前的春天去的,带着一只白底黄花的小野猫。它总是叫春,从秋天我发现它,到冬天,再到开春,它天天在我爷爷家的院外叫春。我拌好了猫饭去找它,它也不吃,只来来回回地蹭我,对我竖着尾巴翘屁股,想让我上它。

    于是我把卫生纸一圈圈缠在小树枝上,往它肿得像个桃子一样的屁股上轻轻揉,它应该是喜欢吧,屁股要翘到天上去,叫得声都打颤儿。

    可这、这... ...我没法心安理得地这样帮一只小猫度过发情期,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裴行勇很讨厌它。

    他去爷爷家蹭吃蹭喝或者要钱时,有几次听见了它叫春。他一边骂它贱皮子,一边抄着麻袋去逮它,逮不住。我爷爷说,裴行勇买了蟑螂药和老鼠药,要下药把它毒死。

    为什么附近没有公猫、没有其他小猫,好像一下子有了答案。

    裴行勇这个畜生,就不怕早晚有一天把自己药死。

    那天吃完晚饭,回学校上晚自习的路上我买了一卷宽胶带,然后翘掉最后一节自习,去小卖部花五毛钱买了一个装面包的纸盒箱。

    逮猫,裴行勇逮不着,我可以逮着。

    那天晚上我把这只被发情所困的小猫封进纸箱,抱着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掏空身上所有的衣兜儿,一共有一百三十块钱。

    我用地图导航找到一个距离稍远、名字好听、坐落在住宅小区周边的宠物医院。心里打得算盘是,如果医院能给做绝育,最好,不能的话,小猫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不怕被裴行勇下药,还可以在小区里继续翻垃圾桶过生活。

    十八块钱打的士,抵达吠腾动物医院。

    夜里十一点多,医院早就打烊了,只留着收银台的灯还亮着。

    我抱着箱子推开玻璃大门,门顶有铃铛清脆作响,但没见人,我喊了两声,才从二楼走廊上冒出一个脑袋:“你好,请问你就是刚刚打电话过来的客人么?”

    “是,”我答应道,紧张得狂咽口水,“来给小猫做绝育。”

    我看到指引牌上写到,二楼是手术室和宠物病房,也看到明码标价的市统一收费标准,其中母猫绝育套餐是一千两百元整。

    医生下来了,穿着白大褂,戴着白色的口罩和黑框眼镜,是位男医生。

    身形高挑,比我高出一大截,非常严峻地加重了我的紧张情绪。

    我眼神乱飘,抱着箱子问:“我可以、可以先付个定金,等下次来取猫的时候,再把尾款交上吗?”

    安静的一楼似乎回响着我狂乱的心跳声,我给自己加油,快拿出和裴行勇对着干的劲儿来啊!

    “可以。”人美心善的医生终于发话了,“明天手术,三天后拆线,我到时打电话给你。”

    我听罢立刻松了口气,太好了。

    “我先看看小猫的状态。”医生冲我伸手,“它叫什么名字?”

    我没答,因为我再度提起一口气,神经紧绷,趁着大善人把纸箱接手的时机,从兜儿里掏出已经叠好的一把零钱,它们一共一百块,这就是我的定金。

    “对不起了!”我几乎是把钱拍在纸箱上的,随后拔腿就跑,头也不回,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我猜医生从我这反常的行为就能预料到这笔尾款要打水漂了。

    我跑出很远,跑不动了,沿着路灯踩影子。

    凌晨时分,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爷爷奶奶早睡下了,裴行勇和何晓眉不知道各自在哪儿鬼混,没有人管我。

    我望着仲春的星空,在心里琢磨明天没钱过早了,早知道只给八十元定金好了,反正距离一千二也不差这二十块。

    明天去跟爷爷先斩后奏吧。我每年拿的奖学金都给爷爷补贴家用了,我要用钱时老头子从来不心疼。然后就去换张电话卡,反正通讯录里加上班主任,一共也才五个人。

    换张卡,就可以让吠腾彻底找不到我。

    不用担心他们会给我来电、发短信、告诉我小猫被他们如何。

    我不想知道,哪怕小猫被安乐死也比被裴行勇毒死要好。所以这件事在我这里,就到此为止。

    没想到冥冥之中,我会再一次重回吠腾动物医院,抱着一只濒死的小金毛。

    我侧身撞开大门时就扯开嗓子在哭喊,接着便是惊呼和兵荒马乱。

    小狗从我怀里离开了,被放到消毒台上送去二楼。我捂着脸哭,才被裴行勇发疯一样打过一顿,可我根本察觉不出痛,只有万般心急和一个念头——如果小狗死了,我就回去杀了裴行勇。

    工作人员把我带到卫生间门口,让我去洗洗脸,平复一下。

    我对着镜子,这才看到自己到底有多糟糕... ...大概是直接去流浪乞讨,都会有人可怜我的程度。

    我捧了把水,弯腰时骤然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胃里一阵阵抽搐,逼着我抱在水池上不停地反呕。吐不出什么,全是烧喉咙的酸水,难受得我浑身扭曲,肚子里全都搅成一团。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人关心地询问我,我从地上爬起来把门打开,害怕他们告诉我抢救失败的消息。

    “手术还没结束。”那人说,“你还好吗?你身上也有很多伤,需要去医院。”

    我摇摇头,又慢慢地点点头:“我好难受,我想去医院。”

    我一句话喘成三段问她:“我可以,先去医院,再回来吗?”

    我又想逃了。

    在卫生间坐着发呆时,我就隐隐想好,哪怕小金毛好运地活下来了,我也无法再把它带回家里去。那里是地狱,带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上一次何晓眉被揍惨了,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第无数次说要离婚。裴行勇双重人格一样,调动出专会甜言蜜语的那个人格出来,抱着何晓眉最喜欢的金毛崽子来哄人。

    家里多了一只小金毛,我或许比何晓眉还要开心。

    它每天都会蹲在门口送我去上学,再迎接我放学,摇着小尾巴趴在我脚边陪我写作业。

    裴行勇并不喜欢它,何晓眉也不过三天热度,想起来时抱着亲两口,烦时就会骂它,狗还是别人家的好,只会吃喝拉撒,什么屁用都没有。

    小金毛黏我,我恨不得去学校都带着它。爷爷家也去得少了,一想到家里有一个爱我的小家伙苦巴巴地等着我回去抱它,我就要当第一个打铃冲出教室的人。

    我一直害怕它被裴行勇当成沙包。

    如果奶奶对狗毛不过敏多好,我肯定不会让它成天闷在这个危险又无聊的房子里。

    如果我吃得多一点,长得虎背熊腰,不指望能打得过裴行勇,至少能不被打趴下,能保护得了小金毛又该多好... ...它那么小小的一只,才三个月大,是谁给它的勇气啊,让它敢在我挨揍时嗷嗷呜呜地跑出来,试图阻止那个畜生不如的混账东西。

    何晓眉在裴行勇摔了酒瓶子之后,片刻不停留地站起来就摔门走了。

    她不会救我这个儿子,更不会救不亲她的小狗,她只想离无故发病的孬种老公远远的。

    我为什么要有这样一对儿父母。

    小金毛又是倒了多大的霉才遇到这样的主人家。

    不要回去了,即便死里逃生,也不要回去了。

    我离开吠腾,留下了一个错误的手机号码,就像上次一样,不想被找到,更不想知道小狗的命运将会如何。

    我就当它被神明眷顾,会痊愈,会遇到一个宠爱它的新主人。

    可惜人总是高估自己。

    第二天夜里,我做贼心虚般戴着一只口罩出现在吠腾医院门前。推开玻璃门,铃铛叮咚,一个人影也不见。

    我杵在原地,手把背包带攥得紧紧。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直奔二楼时,楼上传来脚步声,白大褂白口罩的值班医生手揣兜儿站在走廊边俯视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没道理,他应该问问来者何人,又有何事才对。

    “上来吧。”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听从指挥,小跑上二楼。

    “我是... ...”我啜喏,眼睛都不敢抬起来,“昨天,有一只小金毛... ...”

    “跟我来。”高冷的医生打断我。

    我跟在他身后,心跳得很快,他是要带我去看它吗?所以它活下来了,它没有死?

    房间门推开,扑鼻有药水的味道,和那种小动物身上特有的腥味。

    “左眼眼珠脱落,五根肋骨骨折,有一根插在肝脏中,左后肢——”

    医生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看到我已经泣不成声,怕我接受不了。

    躺在病床上的小狗我彻底认不出了,没有金灿灿的毛,没有朝我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它闭着眼睛睡在那里,身上插着管子,呼吸很慢很慢,毫无生气。

    我蹲在地上痛哭,不想哭出声,死死咬着嘴唇。

    那个念头又跑出来,要杀了裴行勇,一定要杀了裴行勇。

    “我可以继续救它。还需要再做几次手术,成功率我不能保证,它最终能否活下来,我也不能保证。”

    我掩着脸,痛得全身发抖。

    “我猜你今晚会来。”医生蹲到我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让它走吧,我建议不要再折磨它了。”

    我几乎喘不过气,哭得太狠导致恶心感从胃里不停地反上来。

    我艰难地拼凑成句,问医生,它疼吗?给它打止痛针了吗?

    “它不疼。”医生温柔道,“它在睡梦中,应该正在做美梦。”

    安乐死注射进去的一瞬间,生命就消失了。

    我没有看,我回到一楼了,坐在休息区的椅子里发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痛苦的事情,它本来应当是一只快乐的小狗啊。

    ... ...带来灾难的是谁?

    ... ...罪魁祸首是谁?

    我从背包里拿出本子和笔,眼泪一直往下掉,纸面很快就被晕得发皱。

    医生让我不要走,他说他愿意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呢?

    他还听见了我肚子叫,说不介意请我吃点简单的宵夜。

    可是我根本没有一点点胃口,只会扫兴。

    我在纸上写:谢谢你。好人平安幸福,开开心心。

    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吠腾动物医院,我也没有真的下手杀了裴行勇。

    我在那个家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爷爷奶奶家腾不出空地给我住,我就申请住校。以前裴行勇不让,威胁我敢花那个钱去住校,他就敢去宿舍闹得全校皆知,让我没脸再继续读书,正好去红灯区当鸡赚钱给他买酒。

    怎么酒就喝不死他。

    但无所谓了,他真要敢来,大不了同归于尽。

    ... ...

    回忆戛然而止。

    林诀说的每一句话,全都对上了:母猫绝育,金毛抢救手术,安乐死。

    我抓在他肩膀上,比见鬼还要不可置信:“你就是,那个人美心善的医生?两次都是你?”

    “人美心善。”林诀轻笑着重复一遍,说,“是我,你祝我开开心心。”

    我彻底懵了。

    林诀亲了一下我的眉心,没能把我亲回神。

    他又起身离开,这下我醒了:“去哪儿?”

    林诀没说,穿上拖鞋就走了。

    我望着门口的方向,从床上坐起来,迟钝地意识到他刚刚说过的话——你肯定没有看过,不然你就会发现,我的名字里还藏着一个晴天。

    藏着一个,晴天?

    我无法不联想到自己的名字,裴晴,我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晴天啊。

    林诀被我望回来了,手里拿着钱包重回我视线里。

    他走到床边,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我。

    是身份证。

    我接过来,看到姓名的后面跟着三个字:林朝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