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几度闯雄关二十七(庄周一梦诉真情,峰回路转小熊回村)
一场喜事,穆戡给足了严府面子,当着前来庆贺的诸位朝中大臣的面,亲自去迎去接,将严洛顷抱回了新辟的院子,顶着两颗龙眼大明珠的红色新鞋没沾染上一丝灰尘。 众人都知道穆戡的脾气,没人敢闹新房,也没人敢劝他的酒,除了他自己在宴席上一坛接一坛地喝,越喝眼神越清明。 “散了吧。” “是,王爷,您回…新房吧?” 袁浩好意提醒,被穆戡瘆人的眼神盯得后背发麻。随着一声座椅移位的声音,大厅里散发冷气的人终于不见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嘻嘻哈哈重新喝起酒来。 王爷成亲他受累,还谁都惹不起,袁浩唉声叹气地也坐下来喝了几杯,想着明早还得上路他还没敢多喝,他才是最操劳的苦命人! 穆戡没醉,凉风一吹脑子更加清醒。然而惯性使然,一路竟走回了主院。 今天府里最清冷的地方,灯也全灭着,没有一点人气。 穆戡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转身去了由大红色装点,却也不是那么热闹的新房。 掀开喜帕,等候了一晚上的人依旧妆容精致,挑不出一点差错,盈盈笑拜道:“王爷。” 穆戡端着合卺酒,像完成任务一样,仰头喝完:“明日就启程,你早些休息。” 房中的下人早就自觉地为两位新人腾出了地方。 严洛顷赶紧扯住穆戡的宽袖,挽留道:“王爷不如留在房中与我说会儿话。” 如今走了也并无地方可去,穆戡收了步子与他一同坐在床边,两个不太相熟的人同处一室,默默无言,甚为尴尬。 严洛顷还未想好说辞就听穆戡道:“亲事如此急急操办,委屈你了。” “何来委屈?”严洛顷笑问,“我倒是听说府上王爷的爱宠跑了,算起来还是委屈了王爷,也委屈了王爷的爱宠。” 穆戡被驳得一愣:“你也觉得是我委屈了他?” 他当然是指熊莲。 严洛顷了然,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总是有千百种理由,说是为他好。但你可曾真正与他商量过?从来都是擅作主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从未平等地对待过你面前那个人,不是吗?” 穆戡追问:“名分真的如此重要?” “当然不是名分,是一份承诺。他将全身心都交付予你,你却狠心扔到地上践踏他的真心,你叫他如何不受伤,不想逃。” “我并未…” 严洛顷打断他的狡辩:“你罔顾他的想法直接告诉他你要成亲之事便是给他判了死刑,毁了他的真心。难道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真的就笃定他心大到不会受一点伤害,真的就自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你吗?你在逼他让步,逼他接受你要成亲的事实。可是他逃走了,你慌了,你无谓的自尊根本忍受不了他要抛弃你离开这件事!” 严洛顷一句一句揭穿穆戡虚伪的面具,把他说得无地自容,无尽的懊悔与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他难受的嘴里发苦,说不出话来。 沉默良久,穆戡像泄了气,肩松垮地垂了下来,被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他迟钝沙哑地开口:“你呢?你与我成亲也是想逃,还是想为那个人献出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价值?” 严洛顷大惊失色:“你知道?你居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答应这门婚事?” 穆戡没有回答,只道:“早些休息吧。” 他离开了新房,走回了曾属于他和熊莲的小天地,他们肆无忌惮的乐园。 人走茶凉,穆戡找到熊莲一直以来藏东西的地方。他的那些小物件儿,编篮子赚回来的银钱,自己偶尔赠与他的礼物。 这地方穆戡很清楚,没回熊莲有什么偷偷摸摸的表情,他来这里一翻就什么都清楚了。 熊莲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唯独这次,实在藏的太深。也许熊莲也表现出了一些端倪,只是被他的懦弱刻意无视了。 穆戡蹲在那个墙角,一件件往外拿,他送的泥人,他画的莲,他出门在外给他写的信笺,还有他教他习字的模版,一件也没带走。 唯独带走了他自己挣的钱,还有几件刚来府里穿的粗布衣裳。 两行清泪从穆戡脸上划过,逐渐变得冰凉刺骨。 他终究伤了熊莲的心,伤得他一点也不愿再想起自己,不愿再与叫穆戡的这个人有一点关联。 他忽然想起了库莫,那个知道阿塔木要成亲的当晚,埋在被子里默默的哭泣。 他的小熊现在会不会也藏在哪里一个人偷偷地哭呢… ——— 出了京城,熊莲就像放开了一样,哭了整夜,在熊只替他安排的庄子上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就红着眼睛抱着他的小包袱,还有熊只托人给他带的银钱衣服,推拒了安排好要送他走的人,提着把镰刀,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他不认识路,只能照着熊只给他的地图慢慢摸索,一路向北走。 偶尔他也会给点钱让别人搭他一程,到了地方就又是他一个人了,赶赶山路,打打野味,一路跌跌撞撞的。 好在肚子里开始有了动静,虽然偶尔闹腾得他赶不了路,只能他野外露宿,但他很开心,这个一直陪着他的小生命冲淡了他好多的不适与愁绪,让他又活泛过来,积极得打理好自己,学着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穆戡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么,他想。 今晚他住在背风的山洞深处,地上铺了他白天翻山时割开的枯枝干草,生了一堆火,上面烤了一只野山鸡,肉香四溢。 寒风吹不进来,山洞里还算温暖,草垫也铺得足够厚实柔软。在等鸡熟的时候,他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照着穆戡教他的样子,认真写起字来。 可他写的字总没穆戡的好看,歪歪扭扭的,很大一只,穆戡总取笑他的字和人长得一模一样。 总听袁浩说那个严公子很有才,想必学起写字来不会像他这样,几个月了,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 他划了两道,又开始写穆戡的名字。写完“穆”字,他挠挠头,怎么也想不起来第二个字如何写,翻遍了脑袋,就是找不到那个字的踪影,又试着写了几回,都不是,都不是。 熊莲一股脑儿把地上弄出来的痕迹全给抹平了,沮丧地垂着头,两手一折,赌气扔掉了那根枯枝做的笔。 要是把那几张字帖带着就好了。 他好笨,连穆戡的名字都不会写,怪不得他会娶别人。 他其实很嫉妒那位严府公子,嫉妒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成亲是应该的,嫉妒能名正言顺站在穆戡身边的人是他,嫉妒得发狂,嫉妒得想面目可憎,起了杀心。 可是这都是穆戡的选择,娶别人也是,放他走也是,连最后的一丝期待也被他彻底掐灭了,再也不想有以后。 他的离开是对穆戡的选择做出的唯一一次反击,当然他也不知道效果能有多大,反正日子依旧得照样过下去。 在山洞里呆了一夜,被王府的软床养惯了的他难受得腰酸背痛,打定主意要进城找家舒服的客栈住两天。 没想到刚进城门,他就被一群人驱赶到了路边。 “退散!退散!” 巡防军正在清理道路,迎接贵客入城。 彦王要带着新娶的王夫来城中休整一夜,自然得让闲人退散。 “听说彦王爷与王夫甚为恩爱,连出兵打仗都得时刻带着。” “你懂什么?明明是王夫深明大义,体谅战事危急,成亲第二日就义无反顾跟着彦王出征北境,此战有他相助势必要将那群胡人打回老家,让他们嚣张!” “王夫之名我以前也是听过的,当年与倭国使者的一局棋赢得实在高明,至今仍广为流传,可见其谋略计策都可为彦王助益啊。” 熊莲被挤在中间,被迫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那对相配的璧人,心里酸得冒泡,不服气地想其实穆戡还是更喜欢他一点。 城门大开,熊莲往人群里缩了缩,尽量让自己的个子不那么显眼。 现是一骑精兵飞奔入城,熊莲没看到穆戡的身影。 他总是喜欢快马扬鞭冲在最前面,直到熊莲看到他慢悠悠晃在一辆马车边,时不时弯下身子和里面掀起帘子的人说话。 一瞬间,无形之手攫住了熊莲残破不堪的心脏,又是一次残酷无情的蹂躏。 马车里的人沉静美好,冰肌红唇,熊莲第一天见他就知他长得好看极了,一眼便能吸住别人的目光,若是他成日里都呆在穆戡身边,穆戡一定再也想不起背叛的熊莲。 早知该如此,穆戡看着绝情,其实比很多人都要柔软细腻,会照顾体贴也会不舍动情。 人群渐散,只留熊莲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一天没吃饭的肚子咕咕作响。 他迈着沉重的双腿,找了一家客栈,又点了两碗面,囫囵吃完就上床睡觉了。 把被子从脚捂到了头顶,熊莲捂着胸口,眼角直淌酸水。 他离开穆戡之后老是脆弱得不行,动不动就难过得想哭,今天见着人更难过了,更何况他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错路,反正一件好事他都没遇上。 只有在梦里,他梦到了穆戡坐在他床头,扯开他的被子,搂着他听他絮絮叨叨了好久。 听他说宝宝一点也不乖,把他弄的腰酸背痛腿肚子抽筋,连脚都肿了;听他说他走了好多冤枉路,又饿又冷,枯草铺得软垫一点也不软;还听他说一点都不希望穆戡成亲,想哭想闹,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熊莲越哭越大声,把穆戡的衣服都染湿了一大块。 穆戡埋在他的脖颈间也有些哽咽:“那,你先回家,等我仗打完了就去陪你生宝宝,再也不让你难受。” 脖子上有些湿意,熊莲想一定是梦,要不然穆戡怎么会哭呢。 “好,反正,你,假的。” “睡吧。”穆戡无奈轻笑。 熊莲没有属意地点点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将自己放纵在这场温馨美妙的梦中,扯住穆戡的袖口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可能是狠狠发泄了一回,熊莲重新打起精神来,穿得整整齐齐,好好在客栈里研究了一番地图才背上包袱准备启程。 没想到刚出客栈,就有个车队在门口等着,问他是不是要回熊族,他们要去云州城做生意,想请个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给他们做向导。 开始熊莲捏着包袱,一脸警惕,后来那个车队主人特别热情地和熊莲交流了一番,居然还真的会点熊族话,一看就是打过交道的。 熊莲开心极了,当场就坐着别人的车,要跟他们一起回云州。 果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总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一路上那个车队主人对他照顾有加,给他安排的房间比自己用的还好,熊莲非常过意不去,操着蹩脚的官话,给他介绍了好多和熊族人打交道的方式,由此他的待遇就更好了,一路好吃好喝被伺候到了云州。 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与车队分别,跑回了自己寨子。 可还没到寨门,从前几百口人的寨子都空了,不少结实的木头房子都塌了,断口还有烧焦的痕迹。 “熊莲你回来了!” 熟悉又响亮声音咋咋唬唬的冲了过来,熊莲转头惊喜道:“文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