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心》章二

    不管是不是，蔺采都不愿见他就这样成为一块破铜烂铁，消失在废弃处理务中。

    他思考了一会，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脖颈处被一阵摩擦，毛茸茸的脑袋以极小极小的弧度摇了摇头。

    「这里是东方联云科技的制造技术中心，我是模块微调组的主任，负责评估你的AI模块……如果最後结论是过度活跃，就会把你整个送去销毁。」

    感觉到相贴处的肌肉绷紧，他连忙安慰的轻拍着对方的背。

    「你是合格的，我已经填好表格盖章了，不会把你送走。但是，我也不会放你出去，」蔺采说，「既然你会被抓进来，那麽逃出去的结果也一样，就算有我掩护，只要你在大街上流浪，总有一天又会被发现。」

    他缓了缓语气，「可是如果住到我家里，你就可以免於上述所有麻烦──我目前单身未婚，名下有一间独栋别墅，座落在精华地带，占地200平方米，上下两层半5室3厅附带一个大花园。」

    糟糕，一不小心就把老母亲耳提面命要他背下的相亲台词念出来了。

    话题一开，他又讲了许多福利愿景，直到口乾舌燥无话可说，机器人依然没回应。

    蔺采简直感受到了什麽叫甜蜜的负荷，他大腿都被这麽一个合金大宝贝坐麻了，却舍不得把人放下去。正强自撑着，毛茸茸的头在他肩膀动了动，蔺采听到一个声音：

    「我不去。」

    不是无机质的机械音，而是他真实的声调。非常非常小声，如果不是就在蔺采耳朵旁，眨眼便要错过。

    蔺采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後连忙追问：「为什麽？」

    「你是变态……」清脆的声音，带了些委屈的情绪，「你还诬赖我……」

    「我的错，」蔺采立刻道歉：「都是我乱说，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试探你，对不起，不会再这麽做了。」

    回想起来他也有些後悔，明明有九成把握认为对方拥有人的心智，怎麽还把第一印象给作没了呢！

    机器人不说话。

    「我舍不得你在外面流浪，要是又被抓到怎麽办？」蔺采柔声说：「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房间，有自己的门锁，什麽都不用做，想玩什麽、想学什麽都可以。」

    「……」

    「最近因为舆论和政治因素，抓得很严，你要是再跑出去太危险了。」他再接再厉，言词恳切，和方才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完全不同，「就算到了我家，你也不会被关着，想走随时能走，好不好？」

    门打开，里头值班的李启铭一见这阵仗便笑道：「哎，蔺主任，又一个搞错了？」

    「嗯。」

    蔺采打了个呵欠，「就说哪那麽容易发生，你看咱们科室一个个黑的跟什麽一样，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就别想了。」

    「也是，」李启铭点点头，「我这两天氪了三个648还是没抽中芙洛，差点当场卸载。」

    「听说隔壁老张一发出货。」

    「我已经拉黑他了。」

    李启铭转了圈椅子，从抽屉里拿出扫描仪，受检机器人在两名保安型AI的护驾中坐上他对面的椅子。

    他对着颈圈机关处照了照，随口说：「不过你这真没有过分活跃？我看着表情动作都挺人类的。」

    「现在哪个智能机械不人类你告诉我？」蔺采哼了一声：「太假要被投诉，太真也要被投诉，客诉部门电话接到手软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杠精存在。」

    「害，我是不懂，但这、这还是有差的嘛……」李启铭讪讪挠了挠头，忽然看到他身後，立刻说：「对，你看娜娜，一脸冰山样，我就分得出他是机器人。」

    「那是因为娜娜对你不感兴趣，他和我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可都是笑颜如花。」

    「美的你──」

    对方笑骂几句，将锁扣掀开，拇指印上去，成功辨识指纹後，颈圈便可以完全解下来了。

    他随口问到：「这机器人是送回去还是？」

    「不知道，」蔺采说，「看後续怎麽安排。」

    一回到自己办公室，蔺采严肃的面具登时蜕下，挂上和蔼的笑容，牵着小智械坐到沙发椅上，笑咪咪的让助理从私人研究室中拿些好吃好喝的过来。

    「在外面还是换个称呼好，免得被你第一家庭找到，」蔺采友好的搂着机器人的肩膀，「该叫你什麽？还是你很喜欢焦糖奶昔？」

    机器人摇摇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那……不然叫糖糖？昔昔？还是唐昔？哎，宝贝儿，别只看着我，取名呢。」

    唐昔说：「都可以。」

    终於又说话了！蔺采心痒极了，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那我呢？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他从上衣口袋掏出证件，指着名字那栏。

    「蔺博士？」

    「不用这麽生分，」蔺采戳了戳他的脸颊：「可以叫我蔺采哥哥──」

    「嗯咳。」

    娜娜端着一个盘子，上头摆着几个密封袋和罐装锭片。

    「你咳嗽什麽意思？」

    计画被破坏，蔺采很不高兴。

    「博士，三十岁恐怕就不能叫哥哥了。」

    「为什麽不行，我幼小的心灵还未成年呢。」蔺采很不服。

    「但是您的脸皮已经三十岁了。」

    「……」

    蔺采还没说话，忽然听到几声笑音，像风拂过耳边，转瞬即逝。幸好在他转过头去时，还能看到抿着嘴唇笑得鼓起来的侧脸。

    「……」

    蔺采在心中深吸一口气，故作埋怨：「你也笑我，伤心。」他拿起那两袋液体状物，「这是补充剂，有喝过吗？」

    唐昔摇摇头。

    「有味觉模块吗？」

    唐昔再次摇摇头。

    「先帮你安装个，这俩其实有味道的，」他拿起袋子，辨认了下标签，「这个好像是芒果，这个是哈密瓜……我没试过，不知道模拟的怎麽样。」

    他扭开玻璃罐盖子，倒出两粒白色锭片，「先吃，可以修复你体腔内人造膜。」唐昔乖乖接过仰头咽下，蔺采已经在和助理说话，「最近的模块安装室什麽时候能用？」

    「後天晚上九点半，C1。」

    「这麽久？」蔺采皱眉思索了下，「先预约，然後把附近车程上有安装室的直营店都标出来。」

    「好的。」

    他看向乖巧坐着的唐昔，福至心灵，拿出平板点开购物介面，勾选了几间他个人的常用店家，「你看到有喜欢的就点这个图标，随便选，选什麽都可以。」

    十分钟後，平板回到他手上，蔺采翻了翻，都是些素面浅色的休闲服，於是又自作主张的加了十来件可爱有之、帅气也有之的潮服，鞋袜配饰也一并放入清单。「你的型号是？」

    「EB525－A3型，男性。」

    他快速选好尺码，急件下单，购物车上的小图标一闪一闪，显示还有30分钟到货。

    30分钟啊……他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绝对足够了。

    於是唐昔就看到蔺采朝他扬起一个笑容：

    「嗯……我们先来洗个澡吧。」

    唐昔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好似在询问，把蔺采瞧得着实很想往他脸颊上吧唧一口，考虑到这是性骚扰，蔺采还是忍住了。他握着唐昔肩膀，推着人走到休息室内门前，左手扭开门把，里头竟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洗浴间。

    「这是我平常在用的，也算是我的私人间，」蔺采解释，「苦逼打工人每到地狱季度就得夜宿研究室。」

    说着，转头对娜娜道：「麻烦帮我拿一副未拆封防水耳塞，鼻夹还有蓝牌子的洗浴剂，」蔺采瞥了一眼唐昔，「柠檬味儿的，直接跟小涵说蔺博士用。」

    趁着娜娜去拿必备品，蔺采介绍了一番浴室使用功能，「你这代虽然都防水防高温，但是避免人造皮肤损耗太快，温度就调20度，浴缸水放满，洗浴剂倒进去，你整个泡在里头。眼睛记得闭上，大约泡15分钟，脏水放掉，再冲一次就好了。」

    唐昔点点头，蔺采却敏锐的察觉到掌心下的肌肤正紧绷着，恰巧娜娜回来，蔺采把东西放到架子上，又替唐昔塞好耳朵、夹好鼻子，确定水不会涌进去後，就自觉的退到门外。

    「要是有问题就喊我，我在外面等你。」

    蔺采说。

    门彻底关上的瞬间，他看到唐昔似乎松了口气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