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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浑浑噩噩的沈映棠,再次听到人声的时候,他迟钝的思维转动着,脑子里纷至沓来的想法一个也没抓住。 周鸿打开锁在门上的铁锁,有些惊慌地闯进来,他的目光在看清坐在墙角里的沈映棠时,立刻就悚然一惊。 眼前的人已经看不出半点活人的模样了,那件本来雅致修身的月白色单衣,此刻已经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锁链微微一动,是沈映棠费力地拔出了插在大腿肉里的短匕首。叮当一声,血迹斑驳的匕首掉到地上。沈映棠的表情还是平静的,一双眼睛波澜不惊,仿佛把手臂和双腿扣出一个个血洞窟窿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也才两天没说话,沈映棠的声音就嘶哑得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许是因为他绝不允许自己懦弱无能地喊痛出声,痛到极致的时候,牙齿把舌尖咬得血肉模糊,也没泄露出一句呻吟。 沈映棠喘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问周鸿道:“还不到时候,怎么就进来了?” 明明沈映棠的声音从容不迫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周鸿却从中听出来了一股诘问之意,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躬下身体行了个礼,沉着声音向沈映棠禀报道:“大少爷,大少奶奶不见了。” 本来表情平淡波澜不兴的沈映棠一听到周鸿的话,面色骤然一变,阴沉至极,他怒不可遏道:“废物东西,我不是让你们跟着他么?!” 周鸿垂着头,一时只觉骨寒毛竖,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要择人而食的毒蛇,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躬着身体更加谨慎地回答道:“夜里下了山雨,冲塌了不少地方,派去的家丁去找回来的山路,夜雨太大,他们也在山里迷路了,再回去时,人就已经不在原地了。” 听完周鸿一席话的沈映棠半晌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他才清了清嗓子,阴寒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周鸿身上,阴柔的声音里全是森然的杀意:“扶我出去,叫人来给我换药包扎。多去叫几个人稍后跟着我一起进山里找人,要是宋湫损伤了一根头发,我就亲手剥了你们几个废物的皮。” 周鸿不由得胆寒发竖心惊肉跳,恭敬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下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血水离开房间,才送进去的干净清水,不多时又被染成了血红色。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到了极致,众人鸦雀无声,垂着头谨小慎微地做事,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很明显在气头上的沈映棠。 周鸿低着头,拿着消过毒的针线给沈映棠细致入微地缝合手臂上还未处理好的伤口,坐在位子上的沈映棠满头都渗出了疼痛难忍的汗液,脖子上暴突起的青色筋脉在苍白的皮肤上越发显眼。他闭了闭眼睛,暗自咬紧牙关忍耐着。 先前沈映棠从暗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先进山里找人去了,待周鸿终于处理好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时,他又跟死过一次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常年服用各类镇痛药物让沈映棠的身体对耐痛程度的阈值高到不可思议,而且他也不能再服用那些镇痛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沈映棠没有使用麻药,硬生生扛过了伤口缝合和上药,他痛得撕心裂肺,耳朵里止不住地嗡鸣,像是有人在用重锤一下又一下残忍地捣碎他的脑仁一般,到最后,就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他坐在座位上,明明身体沉重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脑海里却幻觉般地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似的。他忍不住咬着舌尖,缓缓地喘息着。 周鸿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沈老爷和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沈家做事了,作为沈家的医生,他几乎是看着沈映棠一路走来的,从他丧失了行动力被确诊瘫痪,再到如今以吗啡为药戒毒。沈映棠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终究,周鸿还是忍不住对沈映棠放软了声音劝慰道:“大少爷,要不您还是好好休息罢,我一定替您把人平平安安地找到送回来。” 恍惚了好一会,沈映棠才终于像是接收到了周鸿的话语一般,他轻飘飘的思绪落回到地面上,眼睛往下一扫,是周鸿满是敬畏的一张脸。 不知怎么的,他竟有几分想笑。他当然知道周鸿在担心他,不过宋湫还没有找到,他实在是没办法高枕无忧。像他这样偏执的人,一定要把自己的东西,牢牢抓紧在手心里,才肯安心。 沈映棠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轻柔得宛如梦呓的声音响起,仿佛还带着零星一点温软的笑意似的:“周叔,你不用劝我了,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去准备人吧,我马上就来。” 周鸿望着沈映棠脸上那仿佛面具一般完美无缺的温柔笑容,不由得唏嘘。他恭顺地行了个礼,低着头退出去了。 他往外走着,衣袖生风,背后的沈映棠目光跟随着他,让他恍惚之间回忆起来,这就好像是有一年溽暑,他偷偷摸摸地避过他人耳目去给沈映棠治病看腿。 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沈映棠,性格已经初显内敛深沉,他坐在那把宽大的木椅里,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影伶仃,在他走的时候,那个少年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目送着他离开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沈映棠,还会静静地流眼泪,还会委屈地喊痛,而现在的沈映棠,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唯有那张像是刻入进骨肉里,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温柔面具,却是再也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