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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宁静悠长,宋湫过得很是舒心,白日里四处踏青赏花,夜间同沈映棠交颈而眠,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度过了小半个月。 直到有一日,沈宅本家的管家冯生从镇子里带了几个人上山来,沈映棠遣人来知会宋湫一声,让他自己先去吃饭,随后就带着那几个人,关进书房里密谈。 宋湫吃完了饭,无事可做,就在屋里坐着等沈映棠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映棠才从书房里出来,他面色有些阴沉,先让丫鬟去给沈映雪派来的几个人安排住所,自己则是进了屋子里去找宋湫。 他进屋的时候,满身寒气逼人,眉头紧蹙着,脸色也不大好看,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不悦的味道。 本来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摸着棋子下棋打发时间的宋湫听到沈映棠推门进来,回头一看,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得担忧地起身,走到沈映棠跟前,放软了声音问道:“大少爷,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沈映棠不应声,只是伸手抱住宋湫的腰,脸贴在宋湫的肚子上,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回答道:“阿雪派人来说,他又找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名医,说是给我治腿。” 关于沈映棠的病,宋湫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不便开口去详细地询问,怕沈映棠听了更加难受。沈家的当家人,是个不能站立行走的残废,纵使他再惊才绝艳架海擎天,带领着沈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而双腿残废的身体缺陷,却也成为了他时不时为人谈笑攻讦的谈资。 宋湫抬手温柔地抚着沈映棠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大少爷,这是好事。若是你的腿有了起色,就能自由地行走了。” 沈映棠贴在宋湫肚子上的脸面无表情,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点光亮也无,透着浓郁的死气,他带着点气闷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是含着无限的眷恋似的:“方才那医生说,要避客才肯医治,他的祖传秘技不能被外人看到。湫儿,我有三日要见不到你了。” 宋湫难得一见沈映棠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他表情含笑,手下抚摸着沈映棠的动作愈发轻柔,像一片羽毛轻拂过似的,“大少爷,我会等你的。” “嗯。” 当日金乌西坠后,最后一线橘红色的光亮也归于沉寂,夜色降临,暮霭沉沉。辽远的天幕里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多时,斜风细雨如约而至。 宋湫撑着伞,将沈映棠送到稍远一些的另一处小院门口,那位圣手千金已经在别院的回廊下带人等候多时。 沈映棠握着宋湫的手松开,他抬头温声叮嘱道:“湫儿,回去吧。夜里该起风了,下雨路滑,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宋湫也有些不舍,脉脉含情地看了沈映棠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应下,转身走了,同沈映棠就此分别。 等宋湫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雨雾里,沈映棠才收回了目光,下人推着轮椅带着他进屋,他抬眼看向立在下首的中年男人,不咸不淡地问道:“周叔,什么时候开始?” 周鸿态度恭敬地回答:“大少爷,二少爷已经命人把东西已经送来了,您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好。”沈映棠的表情冷淡,漫不经心的动作里显出一股极深的倦怠和厌恶,他的目光环视一圈垂首立在他面前的众人,不轻不重地警告道:“嘴巴闭紧了,不该说的东西别传到宋湫面前去,都小心着自己的舌头。” 众人异口同声,齐齐称是。 下人伺候着沈映棠沐浴更衣之后,把身着一件月白色单衣的沈映棠送进了密不透光的暗室里。等候多时的周鸿走上前来,把沈映棠搀扶着坐到床上去。 这是一间陈设极其简陋的暗室,狭窄逼仄的环境里有些什么东西一览无余,铺盖着简单被褥的床,墙壁上死死砌进去两个铁环,延伸着拖出来两条沉重冰冷的铁链,长度恰好够把一个人锁在床板上。 周鸿低声告罪:“大少爷,得罪了。” 闭着眼睛的沈映棠表情不变,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坐在床上岿然不动,任由周鸿将铁链缠绕在他手腕上,把他牢牢锁住。 沈映棠声色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把匕首留下给我。” 周鸿有些犹豫地看了沈映棠一眼,迟疑着道:“大少爷,万一你伤到自己。” “无事。”沈映棠身体微微一动,带起沉重的锁链一阵窸窣轻响,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笑了一声,“留下吧,或许能用得上。” 周鸿不忍直视,满是敬畏地把匕首放到了沈映棠的手边。 待再三检查确认锁紧无误之后,周鸿走到不远处的矮桌边,拿着那只木盒重新走到沈映棠身边。他打开木盒,取出里面装着白色药片的透明玻璃管,倒出来一片,给沈映棠服用下去。 随即,他起身走开,在沈映棠够不到的地方的桌面上,摆出一只鎏金的兽首香炉,点燃香炉里功效凝神静心的熏香,又放好一只静静燃烧着的煤油灯,默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房门被人合拢,一点模糊的人声似是而非地穿过黑暗传进来,锁链上锁的清脆咔哒声之后,最后的一点声息也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 黑洞洞的、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仅有的光源,就是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听不见一点人声,也感受不到一点风声雨声,一切都远去了,凡世的鲜活与色彩,通通消失不见,就像是被囚禁在幽冥般的地底世界。 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里,沈映棠不知道静静地坐了多久。他本来平静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液,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他猛的睁开眼睛,重重喘息,沉寂的双瞳似烧起了一把不甘的野火。爬满了冷汗的脸庞惨白似野鬼,他面如金纸,瞳孔都有些涣散,体温一时之间快速升高,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他死死地咬住唇瓣,强行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沈映棠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快,让他感觉到幻觉般的窒息。他的意识逐渐丧失了,止不住的寒战抽搐,手背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撕裂般的痛苦,让他忍不住从唇边泄露出来点隐忍的闷哼。 他浑身像是在冰火之中轮番受刑,一会冷得浑身发抖,痛苦不堪地倒在床上蜷缩起身体,一会又感觉热的冷汗直下,手指死死地扣在床褥上,力道大得令指甲痛得似乎是要裂开。 此时的沈映棠已经不像个活人了,他整个人惨白一片,浑身湿淋淋的。无法言喻的剧痛似刀剑斧头凿磨着他的骨骼筋肉,一点一点把他打碎,让他痛到恨不得想以头抢地以死解脱。 他颤抖的手伸过去,抓起陷在床褥里的那把匕首,拔掉刀鞘,握住那把锋利的匕首的刀柄,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映出沈映棠面无表情的脸。 他握住匕首,狠狠扎在手臂上,一刀又一刀,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肉,猩红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一片血肉模糊。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沈映棠的鼻腔,无孔不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手指扣进皮开肉绽的伤口里,力道凶狠地扣着,把皮肉撕扯得更加血腥可怖。 沈映棠浑身上下就没有哪里是不痛的,他脱力地倒在床板上,身体时不时地痉挛一下。他气息奄奄地躺了一会,积攒着零星的一点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发软的手脚撑起轻飘飘的身体背靠在墙上。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猩红一片,宛如地狱之眼里爬出来的恶鬼,沉淀着数不清的暴戾、痛苦,最终变成了什么也不剩的死寂。 他痛到了极致,眼角却干涸的没有一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