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攀附》在线阅读 - 第七章 画中人

第七章 画中人

    卢建树领着何擎到了画室,白墙上,大理石地板上摆满了他收藏的画。他把角落里的几幅搬开,露出披着黑色丝绒罩布的主角。

    他冲何擎激动地点点头,掀开丝绒罩布,垂挂在画框上。

    那是一幅油画。长宽接近真人,画中人背对观者,背脊雪白莹润,用色着笔之美,即使是何擎这般外行都看得出来技艺精湛。腰肢纤细曼妙,两个浅浅的腰窝下丰腴的臀部被墨蓝色丝绸遮住大半,腿向后微曲着,形态生动。

    何擎脸色有些紧绷,视线落在那人后颈的小痣上,伸手把遮着边角的罩布彻底掀开,露出半张活色生香的鲜丽侧颜。漂亮青年向后侧斜睨着,神情温柔而羞涩,高挺细直的鼻梁弧度优美,唇瓣红润,脖颈修长柔韧,乌黑发丝蓬松散落着,色彩鲜明,栩栩如生,正是他那年轻的情人。

    他反而笑了。

    不愧是江颂,确实美丽,又如此羞涩多情,与在他面前时放荡糜艳的模样大相径庭,可不是要引得作画的人如痴如醉,用笔付情至深了。

    卢建树见何擎专注,便从旁介绍道:“我四个月前去参观附近大学的学生画室,无意间瞥见这幅惊为天人,这画的作者原本不卖,后来不知为何松了口,我便花了十万整买下了它。”

    “作者说,它叫?”何擎神色平平,垂眼问道。

    “那倒不是,是为我引荐那画家的吴启华吴校长这么喊的,我就随着叫了,嘶,这么一说还真不知道这画的名字呢。”卢建树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傅老师,您上次那幅画叫什么名字.......什么?你要赎回去?”

    卢建树惊异地望了望何擎,又对电话对面问道:“你当时与我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十万块钱银货两讫,现在是什么意思?”

    何擎看着画,眯起眼,缓缓开了口:“建树。”

    “诶?”

    “这画,你开个价。”他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磁性的声音传入电话对面,房间一时间陷入寂静,他却无知无觉似的,“我要了。”

    “傅老师你也别急啊,这画,不是十万十五万的问题.......”卢建树为难地瞥了眼何擎,“这画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舍得再让你赎回去。不过你以后有什么画参了什么展,也欢迎你电话我啊,拜拜啦。”

    “你真想要?”卢建树挂了电话,一脸不舍。

    “嗯。”何擎瞥了他一眼,“开个价吧,不必客气。”

    “不了。”卢建树耸了耸肩,“你难得想要件东西,我有什么不能割爱的呢,直接拿了便是。”

    何擎挑眉,好整以暇地端详他几秒,把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又开了口:“那就谢谢了。”

    张莉在楼下喊卢建树,他连忙答应着下楼,便只剩何擎一人待在画室。

    他蹲下,凑近那幅画,伸手触摸到那画的纹理,颜料的味道进入鼻腔。他与那双眼对视,那眼里情意涌动,羞怯又可爱,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这是因为青年不习惯被描绘裸身,但又对爱人予取予求,便强忍羞意配合着。

    确实是一幅好画,除却技术上的因素,这画中人与画家的情感张力相当动人,少年间的旖旎心思浸透纸张。何擎又凑近些,看见那清澈瞳孔里映着一个人影。

    眼前人是心上人。

    外头卢建树已经在喊他下楼吃饭,他将那绒布耐心地、一点一点拉扯着罩好,像为人穿上衣服似的。他答应了声,迈出门。

    张莉颇为好奇:“你前几年交了那么多个,后来又都淡了,现在怎么突然想找了?”

    “放松放松,算不上处对象。”何擎拿公筷为张莉夹了一筷子笋片,“我记得你爱吃。”

    “你记性好。”张莉端详他,叹了口气,“但是并不是什么都要记得那么深的。”

    何擎笑而颔首:“明白。”

    他多年以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别人看不懂他心思,连他自己有时都不了解自己,至于真的明白还是表面答应,谁知道呢?

    回程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高的时候,阳光灿烂耀眼,投射进车内,何擎并不领情地拉上窗帘阖眼假寐,半晌开了口:“让卡琳娜查查傅临止与江颂。”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中神色平淡的老板,应道:“好的。”

    傅临止闯进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桌前的中年男子的发型一丝不苟的梳起,国字脸,眉目端正,是一副在反腐剧里必然充当主角阵营的好面相,他挑眉:“这是怎么了?”

    “你明明说过,到时候大不了再赎回来,可是那卢建树已经转手了!”傅临止怒极,“吴启华,你别欺人太甚了。”

    “你既然卖了,人家怎么处置是人家的事。”吴启华老神在在地撑着桌子起身,“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我既然答应江颂保你,就会做到底,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与杭州藏画圈名流之一的卢建树起了隔阂,以后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那幅画我本一辈子不打算卖,是你让卢建树看见了它。”傅临止镜片后的眼眶血红,“江颂已经走了,连一幅画都不让我留吗!”

    “嚯,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我拿枪抵着江颂让他走的?”吴启华叹了口气,神色惋惜,“他可实在叫我念念不忘啊.......若非他执意要走,我也舍不得。”

    傅临止大步走到吴启华跟前,他本就冷漠,又比这人高了大半头,加上心情极差,压迫感扑面而来,吴启华退后一步,脸色不大好:“你要造反啊?”

    “你知道我的性子。”傅临止又上前一步,攥住吴启华衣领,嗓音暗哑,“光脚不怕穿鞋,我大不了和你们碰个玉石俱焚。”

    “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江颂出什么意外?”

    “他有比我强大千倍的人庇护。”傅临止闭上眼,吐出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校长办公室。

    傅临止眯着眼仰起头,看见今天阳光极好,在冬日里相当难得。他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极好的冬日,他第一次吻了江颂,少年腾得红了脸,把脸埋在臂弯里,趴在课桌上不抬头,他也不妨多让,但故作镇定地说,亲一亲而已,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张羞恼的漂亮面孔在眼前炽热惨白的阳光下分崩离析,重组成一张放荡风情而不屑的靡艳面具。江颂一直那么美,无论内里被腐蚀被蛀缺成什么样子,那张皮囊也光鲜亮丽地逞着强,在旅馆里那张双人床上冲他笑,说我现在可轻松了.......

    江颂不知道他自己哭了,那双精致的眸子浸着情欲与悲伤,清澈的泪水挂在眼眶里落不下。傅临止被他抱得那样紧,几乎以为他舍不得自己离开了。那双手臂搂着画家的背,手指陷进背脊,他喘息着喊画家的名字。

    傅临止。傅临止。傅临止。

    江颂以前是很腼腆的,刚刚来他们的高中时候,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说完一句我叫江颂,就转过头笑了。

    老师问,哪个江哪个颂啊?

    “长江的江,歌颂的颂。”

    老师让江颂去和傅临止坐,傅临止从纸张里抬起头,看见那张青涩美丽的面庞,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万丈浪潮。

    那一刻起,他明白面前的少年会是他整个青春,或许会是整个未来。

    如今,物是人非。他被阳光刺得流下泪来,匆忙地擦了。

    何擎迈进家门,对把画搬进门的保安道了谢,示意司机递烟。

    江颂从房间出来:“回来啦,刚刚卡琳娜给我发信息说你在外面吃过了,我就没做。”

    “不急。”司机与保安出去了,何擎向江颂招招手,“你来看看这画。”

    江颂犹疑地上前,抓起绒布看见画的一角,随即猛地掀开了整匹罩布,那画便彻底显现出来。墨蓝的丝绸,雪白的身躯,熟悉的面孔。

    他一瞬间就想起来,这画是何时何地怎样画的,他还记得傅临止收笔的时候往他背脊里画了一笔,颜料冰凉湿润,画笔酥痒招人,气得他五分钟没搭理傅临止。

    江颂缓缓抬起头,转向何擎,他几乎听得见关节拧动的声音:“哪来的。”

    “朋友送的,名叫。”何擎微笑。

    “你让我看,是什么意思。”江颂望着他,嘴唇泛白,“.......先生。”

    “这画,工笔精湛,画者用情至深,无论是技巧还是情感,都是上佳作品。”何擎俯身看画,喟叹道:“更何况这画中人还是我的情人,自然值得我欠下人情带回家里收藏。”

    “........有什么值得。”江颂笑得勉强,“寻常画作而已。”

    何擎走进厨房,拉开抽屉取了蜡烛,又在灶上一点,背对江颂说:“把画框拆了。”

    男人转过身的那一刻,江颂就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他颤抖着拆了画框,无声地抚摸画上的笔触。一道影子笼在他的身上,身后的男人蹲下身,将蜡烛递给了他。

    “你不喜欢,就烧了。”

    江颂粗鲁地抹掉泪水:“有什么好烧的,一屋子味儿。”

    “我不缺一个人情,也不缺一间屋子。”

    那烛台递进了江颂的手里。他抓着烛台,与画中人对视。那双眼那样清澈见底,映着一个他再也不敢见的人影。

    烛油滴到大理石地板上,很快凝结,层层叠叠着,眼泪似的。

    何擎靠近了江颂的肩侧,冲着蜡烛吹了口气。那烛火晃了晃,灭了。

    江颂转头看他:“你........”

    “不喜欢就烧了,是野蛮人才干的事。”何擎凝视着江颂,“我喜欢现在的江颂,比从前聪明,也比从前清醒。”

    “.......好。”

    何擎站起身,嗓音温和:“我很快就回广州了,你可以提前想一想平时做什么打发时间。”

    “好。”

    “你生日我大概不会来,想要什么告诉卡琳娜。”

    “好。”江颂扯了扯嘴角,“谢谢何先生。”

    何擎向他伸出手,他把烛台换到另一只手上,将手缓缓放进了何擎掌心。

    “你看,手上都滴了蜡,很疼吧?”

    江颂不说话,借着何擎的力起了身。

    “疼就早些放手。”何擎拍了拍江颂的手背,“你似乎累了,休息去吧。”

    江颂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房间。脑海中浮现那天傅临止为他作画的场景。

    “你这画叫什么?”江颂回眸看他,满眼期待。

    “心上人。”

    江颂一愣,傅临止向来克制内敛,这样的话几乎没有说过。他满腔欢喜,问:“为什么?”

    “画中人是心上人。”傅临止收了笔,冲他微微一笑,“傻了?”随即站起身也上了卧榻,举着画笔在他背脊里画了一道。模特恼羞成怒地支起身子骂那不检点的画家:“干什么呢!”

    江颂眼前一片模糊氤氲的泪水。

    或许他应该将那画付之一炬,可惜他如此清醒地明白,有些感情是易燃品,用火烧会适得其反,叫它气焰高涨——

    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