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上门讨债
江湖回去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就吵吵着要睡觉。吴德于是立刻成了他的老妈子,给他脱衣服脱裤子的。江湖是趴着睡的,上衣一扒下来,就能望见背上触目惊心的伤——虽然藏在纱布下但依然能看出血样和钉眼。吴德没说话,本来要给他盖被,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么热的天,说不定要捂出脓来,就只把被子从江湖的腰那儿披到小腿。 吴德难得失眠,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法在江湖旁边睡安稳,就坐起来看着江湖睡。他平时很难去想人跟人之间的事,剪不断理还乱的,最是烦人,他人生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他骗过的受害者,也因此没必要纠结那些骗与被骗的关系。但江湖是不太一样的,如果说对别人讲的是百分百的假话,那对他至少还会说些真话。不是刻意要去说,就是不经意不自觉的时候会透露出那么一些,确实是很奇妙。他俩虽然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但也从不过问彼此的过去,也对对方没有任何好奇,所以也从不了解,因为觉得也没有那个必要。哪怕是醉酒的时候说让他留在自己这里,也是半真半假,醒来自己都说不清,也就无所谓是请求、承诺还是谎言了。但是看到江湖被人欺负,他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不相关的人,也不只是讹上他或是被他所骗的众多受害人中的一个,也第一次发觉他背上的钉眼是那么刺目,流下来的血和眼泪都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江湖正趴着睡觉,忽然哼哼唧唧地说他热。 吴德回过神来。 “你不是吃了安定睡了吗?现在是梦话还是真醒了?” 江湖把舌头底下压着的药片吐到床底下的垃圾桶里,说: “我没吃那东西,吃了就做噩梦,梦见被追着砍。” “别废话了,赶紧吃了睡觉,你知道你后背什么情况吗?乱七八糟的,你不吃药不觉得疼啊?” 江湖不说话了,疼得冒汗,所以才说热。 吴德上前给他把后颈的头发撩开,那米老鼠的刺青露出来,一抖一抖的。 “疼成这样还不吃药?听话,吃了它。” “……” “你不吃我以后出去不带你啊?”吴德皱眉。 “那我要是做梦怎么办?” “我会叫醒你的,你放心睡。” 江湖就张口含入吴德递到他嘴边的药片。 隔了一会儿,他后颈的米奇就安静了下来,压着的呼吸声一点一点透过枕头传来,露出的半边眼圈还是红的。 吴德看着江湖总算能安稳睡着,就不禁想起他之前说过的混账话,难怪小刺猬眼睛要红要哭呢,他说怕被叔父认出来,他却说那刚好,省得在这儿烦我,两清吧! 看来这下闹得是两清不了了。吴德笑笑。 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特别想抽根烟,但又觉得不耻,江湖身上的刺青时时刻刻提醒他他身上被攮过烟头这件事。 江湖不好好吃消炎药,第二天就开始低烧。还好不算严重,发烧也是身体在自己慢慢恢复。吴德就盯着他把没按时吃的药又重新吃上,威胁他说要是再这样就带他去医院吊水,天天往手上戳针眼。 江湖把温度计从嘴里吐出来,一边骂药苦,一边乖乖吃药。 低烧让人坏了胃口,江湖在床上趴了一周多,也饿了一周多,人都快被自己压扁了,只是吃不进东西。吴德煮的粥是真的难喝,更可怕的是这男人只会煮粥。 “啊?不是给病人都要喂粥的吗?”吴德刚要再给江湖喂一勺,江湖却死都不愿开口接着了。 “小兔崽子,那你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啊?” “你滚吧,我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想吃。”江湖头往枕头里一埋就开始生气,吴德这货是真的无德,怎么能这么对他一个病人,那玩意是人能咽进去的吗?简直比猪糠还不如。 吴德就给他煮白米饭,用开水一泡,就是白米粥。江湖勉强吃了几口不至于饿死,但也只是不至于饿死了。 胃口好一点了,江湖就跟吴德提要求: “我想吃鸡,烧鸡。” 吴德就去给他买烧鸡,买回来看见江湖又睡得死去活来,不知道是不是偷吃了安定。他怕江湖吃上瘾,于是把床头柜塞的安定全都倒进马桶里冲掉。 江湖把太阳都睡到西沉才勉强醒来,他感觉吴德一直坐在他旁边在看他,即使他在梦里也知道他在看他,这的确很神奇。 吴德看他醒了,就把撕开的烧鸡推到他跟前。 “你爹给你买的,快吃。” 江湖还没睡全醒,身上的衣服穿得邋里邋遢不系好扣子,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裸着,迷瞪着问: “我爹?我哪个爹?” 吴德看不过,给他把衣服拉上肩去,扣子一个一个扣好,像照顾小朋友一样。 “你有几个爹,不就我这一个爹吗?” 江湖迷迷糊糊地骂:“操你大爷的。” 吴德笑说:“看来是好全乎啦,都知道咋骂人了。” 江湖说他想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回来做饭,他病了几天吴德天天让他喝稀粥,无异于慢性谋杀,叫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吴德说,那你去呗。江湖刚收拾好站在门口,也不往外走,就定定看着吴德。吴德摸摸身上口袋,说,钥匙不是给你了吗?江湖道: “我要你陪我去,我现在可还是病人。” 吴德脸都没洗就被江湖拽出去了。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吴德说话像个老油条,不过他本来也是。在外面偷奸耍滑了这么久,见识还是不少的。他跟江湖聊他以前去一个罐头村瞎逛,发现大家都生活在腌制入味的罐头里。于是他就顺手从别的什么地方买了一堆劣质过期罐头,骗他们说这是最新出土的他们祖先的房屋模型化石,叫他们拿回去好好供奉,其实原理跟去裤头村差不多,都是利用了与现代社会脱轨的人的愚昧无知,以及不设防的善意。等到火车汽车开进那些山村,人人都会发现他是个骗子。但裤头村这种除外,他们的工薪白领正常上下班,坐电车坐公交,但还是固执的得要死,就那么看重胯下的那块肉……江湖就皱眉道,你又在胡扯些什么,你说点正经话给我听是会死还是怎么着?吴德就搡了他一下,江湖又搡回来,两人跟小学生一样推来拽去的,一会儿拌起嘴来就开始骂爹又骂娘,就这样闹了一路,绕过几个卖豆角番茄的才意识到早就进了菜市场了。 江湖在那儿挑个菜也是颐指气使的,一阵儿嫌弃小贩缺斤短两,秤下放磁铁,一阵儿看不惯他在那儿认真挑菜却有吴德这么个傻逼玩意跟他捣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把就抖落到塑料袋里。江湖忍无可忍,把吴德抓的那烂菜叶子倒扣回菜堆里,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师父: “你他娘的,没看见底下都是烂的吗?你是真蠢还是装瞎?” 吴德努努嘴,虚着心却还壮着胆,“不是差不多嘛。” “算了算了,你滚一边儿呆着去,我买就行了。” 趁着江湖淘菜的功夫,吴德跑去旁边两三米远的水市场看鱼。那儿腥味大得要命,又都脏兮兮的,满地尘土,脏水乱泼。鱼都浮在水面上不动,吴德想到江湖出门前说他要炖鱼,红烧鲤鱼,顺便买俩螃蟹一起蒸。吴德便随便蹲在鱼盆前面问: “这鱼活的还是死的?” 那鱼贩子懒懒地抬下眼皮,又闭上继续酣睡,不带理他的。 于是吴德自己拿手指戳那鱼,戳一两下没反应,又对着鱼鳃一顿猛捅,结果那濒死的鱼受了刺激在水里弹起来,吴德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一把拽过旁边的江湖挡在自己前面,那鱼就飞扑出来跳了老高,直溅了江湖一脸一身腥水。 江湖恶狠狠地擦脸骂道: “我他妈日死你啊姓吴的。你手贱不贱,非要逗那烂鱼干鸡毛?” 吴德躲得干干净净,拽着江湖的袖子小声说: “师父错了,师父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帮你看看它是不是真死了。” “妈蛋!你他妈给我滚远点,老子回去又得重新洗澡,再犯贱给你鸡巴掰断!” 然后他徒弟也不吃鱼了,提着一兜子菜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菜市场。 吴德跟在后面嘟囔道,天天凶你师父,真是个逆徒。 回去的时候吴德不停地提醒江湖: “你前几天哭哭啼啼的多可爱啊,今天又变得这么暴躁怪惹人讨厌的,哎,小江湖,你说你咋浑身都是刺啊?还只扎我?” 江湖想起自己眼睛红红的丢人的样子就烦躁,嘴硬道: “老子就是刺猬,见谁扎谁,怎么着?你看不惯可以滚啊!” 吴德还要跟他说什么,却没来及说完,就一把拽住江湖不叫他朝前走了。 “哎操,你他娘的……” 江湖还没骂完就也愣住了。 只见容玉穿着便服跟青龙一起站在吴德的单元楼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