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架空灵异] 鸾影在线阅读 - 第八章 楼凤(四)

第八章 楼凤(四)

    “死者不止一个?难道是凶手也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来这么大怨气……”程危泠的说法不无道理,少年回想了一番刚刚的遭遇,疑惑道:“对了,你们是怎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凶案发生后路过这里,碰巧捡到一个镜子,之后就遇上了不少怪事。我们怀疑是死者的遗物,所以才来这里看看。”程危泠对于掺和进这种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现今遇上专门解决的人,只觉得术业有专攻,让懂行的人来总比自己瞎忙活来得好。

    “镜子是载魂之物,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少年拧起眉,“你们今天带上那镜子了吗?”

    “没有。”程危泠摇了摇头,“毫无头绪的时候,冒然带上反而怕节外生枝。”

    “嘿,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旁的拉维突然出声打断了程危泠和少年的对话,程危泠跟随拉维的示意看向刚刚跑出的楼道,只见缕缕青烟从光线昏暗的甬道飘散而出,遇见树隙细碎的阳光便顷刻消散。

    正在三人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踏入楼内时,一位看上去比少年稍微年长几岁的年轻男子从楼道中走出,面带笑意地看向他们。

    “师兄,你怎么来了!”少年捡到来人顿时眼前一亮。

    “我察觉到法器感应异常,于是便来了。还好不是什么大事,房子里的东西我暂时镇住了。”年轻男子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头,“这二位是——?”

    经过一番简单的谈话,程危泠大致了解到两人的来历。

    早年间国内动荡,昔日各自兴胜的道派日渐凋零,其中一脉流落海外,久而久之便在此处安定下来。那位少年名叫陈星,在他的师父外出游历这些年,和师兄陈辞一起处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务。

    程危泠将自己的遭遇大致复述了一番,陈辞听罢,也赞同程危泠的做法——在不明事情轻重之前,冒然将镜子带进凶宅,实在是太过冒险。

    双方经过商量,决定次日由程危泠先将镜子带出来,先行确认一下其中是否附有其他魂灵,再做后续打算。

    清晨未点灯,垂落的帷幕掩去朦胧的天光,仅有几分带着冰凉露水气息的山风从间隙中逃逸而入,沿着层叠的衣袍下摆攀附而上。

    自双眼彻底不能视物以来,伏钟便放任了自己落入这般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若不是偶尔变得尖锐的疼痛将他唤醒,他怕是很快又会陷入长久的沉眠中。

    厚重的帘幕被人撩起,氤氲的水汽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伏钟侧了侧脸,面向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作为和伏钟为数不多仍有联系的人,沈年不定时便会前来拜访。碰面虽不频繁,但每一次见面伏钟江河日下的状况,到底让本无意插手的沈年也开始感到不能继续放着不管。

    “你这把自己搞的……眼睛怎么回事啊?”伸手在伏钟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是真的看不见,沈年难掩担忧地问。

    “被那些阴魂不散的老东西罚的。”伏钟摆摆手,表示无碍,“没什么大的影响,反正我还能靠神识辨物。”

    趁伏钟抬眼的时候,沈年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眼睛,只见往日清凉透彻的眼瞳已彻底变为朦胧的灰白色,而本该洁白的眼白上,血红的裂纹如蛛丝一般爬满整个眼球。

    “下手真够黑,你干什么惹他们气成这样?”

    “你知道的,我一向说不出什么让他们感到满意的话来。当年舍不得罚是因为我还勉强有用,现在没用了,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似是觉察到沈年的目光,伏钟垂下眼,掩去其间累累的伤痕,“很吓人吧?眼睛的伤好不了,就算自愈了,也会重新裂开。”

    眼前的旧友长发衰白,双目尽盲,掩在厚重衣料下的身躯瘦骨伶仃,再难看出当年的清逸灵动。

    沈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待开口的时候却很好的将惋惜掩饰妥当,他太清楚伏钟是什么样的人。

    皮囊也好,他人的看法也罢,伏钟统统不在乎。这人生在层层枷锁之中,却偏长出了自由的灵魂,看似博爱世间万物,却好像什么也不独钟。

    两人聊了一会儿,伏钟正要起身添一壶茶,刚一动身,房间左侧半掩的窗户发出一声脆响,一只通体漆黑的山鸦正站在窗框上,血红的眼睛在偏暗的光线下熠熠发光。

    伏钟一探手,山鸦顿时化去了身形,落在伏钟指尖的是一张薄薄的纸笺。

    “时间过得真快。”

    纸笺被随手丢弃在生着小火的铜炉中,瞬间被扬起的火苗吞噬殆尽。

    “你还和陈辞有联系?”送信的山鸦太过瞩目,沈年完全想象不到,以伏钟的性格,还会和曾经分道扬镳的人再联络。

    伏钟撑着膝盖站起来,拎起路上的茶壶缓步走到桌前,将水罐中储备的山泉倒入茶壶中。

    过了好一会儿,沈年才听见他的回答。

    “单方面而已。陈辞每年都会在,他,的忌日前夕提醒我。”

    “陈辞这么做是想干嘛?”

    “不知道。”沈年提着盛满水的茶壶回到炉前,无所谓地说道,“可能是他自己一个人祭拜不甘心,当然更可能是想要提醒我这个罪魁祸首不要忘了还背着一条命吧。”

    “以陈辞的性格,你不担心他报复到程危泠身上?”

    跳跃的火光映在伏钟半掩的眼眸中,将荒芜的灰白染上丝丝暖意。这样的可能性他不是没想到过,所以早已做了准备。

    “我被罚这么狠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把自己的运道都换给了危泠,他现在可是鸿运当头,诸邪难侵。”

    “你……”饶是习惯了伏钟的随心所欲,沈年依然被对方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给惊呆了。

    “没什么大不了。我既然答应过他母亲要照顾他长大成人,便要做到。只是他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实在太难破,不破基本没可能平安无事长大,反正我也没多久可活,不如顺手换了,权当省事。”

    生死之事在伏钟口中说来平淡,仿佛不过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沈年想要反驳,却还是咽下了劝说的话。

    他和伏钟一样心知肚明,天人五衰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能够坦然地接受,不失为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