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遗枯在线阅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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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兴,四下蝉鸣。天幕似若自东极撬开的壳果,曦光已起,是边塞灰蒙蒙烽尘一线,是乳白内瓤沉沉团团,行将坠了。

    北疆瓜果于戚双不算罕物,家道中落前常伴冰下腹;初来晏宫不甚见幸,尚可浸井水泡好消暑,不失为美事。戚双跪在庭燎通明的寝宫前热得舌燥,一心挖穿头顶那块肥嫩生津的瓤,想得颇走火入魔。他免不得将晏帝的项上人头与凉瓜挂钩,以相观之,即便料到皮下空荡无物或腐臭难捱,终归欲取朴刀开瓢。

    内殿遗香,淡而清,有雅士之韵。琴在帘外而不见人踪,仅一双莲肉般纤白手掌绽于垂帘,随香风浮荡,莲肉素雪掺红,指节肿胀沾露,我见犹怜。戚双甚不恭敬地拉开垂帘,略略一扫,帝君外袍竟还齐整。

    琴师紧绷的背脊松垮下来,无力伏地。

    晏帝本欲提他后颈,改作揽肩一转与琴师正面相对,卸其下颌,将一颗清高头颅按至腰腹,目光却黏着倚帘独立的新晋美人。

    戚双会意,姗姗上榻为之宽衣。

    行事须得技巧,不可猴急失态,也不可缓极磨了兴致。要诀在若即若离,不卑不亢。授他此术的象姑假的是绸,拟作水波,涓涓自赤身游过,含羞轻掠,似不经意窃了香脂。戚双边追忆往事边微探进襟勾拨暗扣,一路削开己身纱衣,胸腹与背相依,旋即似绸般地一擦、一逃,隔皮骚骨,尽得真髓。

    晏帝朝向琴师,哑声道:“出去。”

    琴师如蒙大赦,稽首谢恩。

    既为笼中物,自有佳容仪,滋味想来甚妙。戚双观他,他也观戚双,怜悯感激相杂,暗藏怒其不争的嗤鄙。

    大意无非是:同沦外宠,还能照“迫不得已”与“自甘堕落”于低微里再分出个下贱,前者犹可救,后者病入膏肓烂泥扶不上墙。可做的俱是张腿勾当,这气节嘛,掂量掂量也就是蚊子腿肉。

    戚双坦坦荡荡回以一笑,拉拢珠帘。

    晏帝抚摸细嫩的面,未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蓄谋。“下趟来扮个青衣,免得辱没这张脸。”他一手滑至显出淤青的膝头揉按,与怜爱无关,但因雪肤青乌有碍观瞻,“名姓?”

    不奇他不知,笼中美人素是看了顺眼便安置进去,用时由内侍省任选数只容色上乘的小雀,少则三四,多则七八。不挑不拣,还挺好伺候。

    “戚双。戚,钺也,干戈戚扬之戚。双……”戚双满头青丝甩到身后,信手一捻,瞳睛迷奚,唇畔含情,“禁庭无双之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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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俟远就烛光阅堪舆图。枕的是虎皮,皮上箭簇穿痕迹不遮不掩,死虎两爪前抻,犹生前貌。

    叶昭总以为内中封有亡虎怨气,每至此处都要心悸一番。他背对虎首润笔研墨,替不善翰墨的狄人起草檄文,几度开首均不如意。他扶额长叹,重重掷笔:“主人清闲,倒拣了谁都应付不得的差事与鄙人来做。鄙人混吃等死至今,靠的是皮囊,可不是靠翰墨功夫。”

    万俟远微哂:“此言差矣,远乃狄人,狄人的道理就是物尽其用。不过你这副皮囊么,确也——”

    “生来合该入教坊。再不济,入象姑馆也保衣食无忧,艳名远扬。”叶昭斯斯文文地截住话,毕恭毕敬拱手,“要不是,你在鄙人身上费的银两就是白花了。”明火烛照着他半面容,姝丽婉娈,男身女相,溢得满室艳光。

    万俟远没被叶昭三言两语噎住,忆起叶昭来历,不由感叹:“叶尚书忠贯日月,三子叶琅沥胆堕肝,你怎么与他二人半点也不似?”

    叶昭旋摇笔杆,边写边轻慢道:“又非亲戚,当然不肖。”

    晏朝踞中原而国祚日下,内窝嬖佞,外环勍敌。北狄万俟氏频犯边,晏军不敌,十战九败,尝割辽、许二州及峦州洞泽山以北之地以求弭兵。洞泽山为入晏之腹地的一道屏障,若为北狄所夺,等同门户半敞,殆矣。朝廷分主战、主和两派,初意定国是,未几成意气之争,党同伐异、相与倾轧。刑部尚书叶靖安力争一战,同主和派交恶,亦为晏帝暗恨,冠以叛国之名,诛尽五服。忠贯日月换来一纸叛国,鞠躬尽瘁换得白幡千丈,这等忠悫,谁爱学谁学去。

    万俟远笑道:“你倒有意思。叶家也就看在同姓的情面上赠了十来碗饭、一处容身所,拿廉耻忠义去换,岂不是太亏?”

    叶昭心平气和,于纸上画大晏河山——好一滩烂臭尸水。“主人养了鄙人这么久,今日才晓得?要没那几碗饭,鄙人现下做的便是下作营生,也不会同主人秉烛夜谈了。”

    九鼎当属能者,还禹甸以太平。与其忠愚至死,不若坐实这叛国罪名,祭叶家上下三百三十一条冤魂。

    万俟远另起新烛,改读胞弟万俟御密信。他不谙中州百官的勾心斗角,不久就看得头疼,但万俟御旬日才传信一封,所言势必重要,不得不仔细推敲。“只怕銮驾上那位更有意思……晏宫之内,行事务必慎之又慎。”

    叶昭罗列数十条罪状,甚为满意,遂搁笔净手:“鄙人虽是一时日无多的烂套子,但对付性好渔色的老昏君应算绰绰有余。只要他颅内还有半根毛,晏室也落不到如今境况。”

    万俟远烧完密信:“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远不信执掌乾坤者,真会是个偏听偏信的酒囊饭袋。”

    “是与不是,且允鄙人试上一试。”叶昭细致擦拭残存水渍,如剥皮吸血,“主人可知,多等一日,即是……多摧鄙人一日心肝哪。”

    他未待万俟远回答便步往内室,对铜镜三下五除二褪尽常服。室内昏惑,灯油将尽,镜中只余一赤条条独影,似田黄里嵌进三指宽的白玉线,边缘毛糙,泛着惨淡白晕,俨然荒郊野鬼——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可不就是只野鬼么。

    长年累月庄子里温养的细皮嫩肉,磨蹭按捏重了就起淤青,叶昭拤着颈,森然盯视铜镜映着绯红两块才停手。那簇幽微灯火呲几声熄了,他喉头跟着咯咯卡紧,克制不住地推倒了铜镜,人也一头栽了下来。

    但凡是人,还攒着丁点血性,总不肯做个供谁亵弄的玩物。

    头角峥嵘、头角峥嵘……

    能口吐峥嵘二字者,必先顶天而立地,他叶昭不能、不可……

    当也,不、愿。

    叶昭揽来铜镜,两臂穿袖而过,长袂垂荡,若翼若云霞。复欲描眉施黛遮三分戾气,既感嫌恶又觉欠妥,还是作罢。

    低眉折腰以色侍人,侍奉好了便可长夜相伴,由是,则可分毫不落地看那昏君……步步向死。

    于他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