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无所有

    “时隔两年有余，夏青终于又回到大众的视野中。请问对于久违的拍摄你有什么想法呢？”

    “很熟悉但也很新鲜。这次和我搭戏的又是我以前一直想要合作的前辈……”

    江启轩听到熟悉的声音，擦着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是夏青啊！好帅！”

    “我有关注他来着！”

    “和他搭戏的女演员是谁啊，感觉年纪比他大好多哦……”

    小店里坐着一群没穿校服的高中女生，指着挂在墙上的电视兴奋地叽叽喳喳。附近的学校正是夏季补课的时候，午休的时候她们经常来附近的这家小饭馆儿蹭空调。

    江启轩抬头看到屏幕里笑容完美的夏青，是那样遥远且陌生。

    “你们下午的补习快开始了吧？别迟到，快回去吧。”

    穿着背心的老板从柜台里伸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换了台。

    高中生们哀怨着大喊：“老板你干什么！哪有这样对客人的。”

    “都快考试了，别天天看这些明星什么的了。别嚎了，我送你们点饮料，拿了快去学校吧……小江？”

    江启轩愣了一下，见老板冲后厨努努脑袋，回过神来赶紧过去帮他取来。拿到老板贴心准备的冰饮，高中生们也不抱怨了，笑嘻嘻地往学校跑回去。

    店里唯一的一桌客人也走了，江启轩把东西收拾了。老板看他眼下发青，模样有些憔悴，好心劝道：“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有约要早点下班吗？要不你就先回去吧。”

    “下午……”

    “嗨，这大暑天的，除了那群补课的丫头小子谁来堂吃啊！现在人都点外卖去了。放心吧，不扣你工时。”

    听了老板这么说，江启轩才领了好意道了声谢谢，去后头取自己的包。

    “你要是太累，明天不来也行！给你带薪休假一天！”老板隔着门帘提高音量喊道。

    “那怎么行？”江启轩立刻叫道。他笑了笑，老板是个好人。就像他说的，这大夏天根本没几个人来店里堂吃，其实老板一个人就能应付。但他知道自己过得拮据，所以还是让他有空就来上班。

    老板知道江启轩看着好说话，但实际上也是挺倔一个人，便不再劝说，无奈地摆弄着遥控器换台。

    “昨日凌晨，于美国被卷入交通意外的谢氏集团谢怡畅与其子邹晏鸣被送入医院抢救。今日传来消息，邹晏鸣经抢救无效死亡，万幸谢怡畅并无大碍。当地记者试图采访详细情况，但谢怡畅似乎精神受创，暂时无法正常沟通。目前谢怡畅的丈夫邹振荣悲伤过度，已第一时间赶赴当地医院，谢氏暂时由邹壹辛代为打理……”

    老板和拿好包出来的江启轩都被电视中的新闻播报吸引去了目光。听到这种惨剧，虽然距离自己很遥远，但老板还是挺感伤的：“哎，都是命啊……”

    邹晏鸣死了……

    今天第二次听到熟悉的名字。江启轩的手不自觉间攥紧。

    他和邹晏鸣从未说过话，却知道彼此——以一种很不愉快的形式。

    “谢家真是时运不济。你看，去年谢家俩老的好像就身体不好，住院了。现在又出了这码事，要不是他们家有个厉害的侄子能紧急时刻顶上去，这一家子毫无准备的不就完蛋了嘛。”

    老板明显对这些大公司以及有钱人的事情比明星什么的感兴趣得多，忍不住和江启轩多说了几句。还说什么……谢家真该找个道士看看，是不是命犯太岁，或者风水不好之类的。

    见江启轩对这一类话题兴趣不大，老板也懒得一个人说单口相声，说自己去后头抽根烟就让江启轩下班了。

    离开了小店空调的庇护，一走到外面就是炎炎酷暑。江启轩挪动到公交站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他当是今天太阳太毒了，赶忙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回到出租屋，江启轩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和他此时的身份一点都不搭的精致衬衫熨了一下，又强撑着想睡觉的欲望洗了个澡，洗完后果然清醒多了。

    再次出门时，收拾完自己的江启轩时隔已久叫了一回出租车。

    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车窗外出神。说实话，一直到他来到与人约定好的餐厅，报上包厢名，然后坐下默默等待了一个小时这期间，他都没有那个人会来的实感。

    晚上五点，这个时间对于晚饭稍微早了点，店里应该还没有什么人。

    包厢的门被拉开，江启轩猛地抬起头来。

    “听服务员说你四点就来了。没先点些什么菜？”

    江启轩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人正是刚才在电视上出现的夏青。

    夏青见他不应答，也不自找没趣。和身边的保镖示意了一下，几个保镖立刻心领神会地在包间里检查了一番，然后又把江启轩浑身上下也摸了个遍，最后把他的手机拿出去了。

    江启轩自嘲地笑了：“你以为我会学你？”

    关上房门，夏青对江启轩的嘲讽恍若未闻。在江启轩对面翘起二郎腿坐下，点了根细长的女士烟抽了起来。他的模样和电视上所展现的单纯温柔大相径庭，也与江启轩脑海里当年的印象相去甚远。

    已经整整八年了。

    他们的相遇还是在大三的时候。

    因为一次试镜，身为同学的江启轩和夏青相识。虽然演技青涩的两人双双落选了，但也因此拉进了关系。

    那之后半年左右，两人确定关系开始交往。就像所有一起打拼的艺人情侣那样，他们到处试镜，为彼此推荐合适的通告，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总的来说相当甜蜜。

    直到有一天，夏青跟他说，自己在片场被华汇娱乐的星探相中了，要签他进公司，还要推荐他当男一号。那可是圈里一线的造星公司，谢氏旗下的摇钱树。当下江启轩是真心为他高兴的，特意买来蛋糕庆祝。

    要说江启轩心里没有一点不安那是假的，圈里的分分合合太多了。他想，等夏青真的红了，和自己分手也再正常不过了。但至少这段时间是美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夏青却提出了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建议。

    “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助理？”

    夏青当时的眼睛亮闪闪的，他说以后两人聚少离多肯定很辛苦，如果江启轩退居幕后，他们两人的生活和工作就能平衡了。

    江启轩被他期盼的目光打动了，接受了他的建议。

    他一开始是夏青的私人助理。两人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关系，大约过了才半年，夏青高兴地告诉他说，自己推荐他成为经纪人，公司同意了。

    于是江启轩也正式进入了华汇娱乐，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经纪人，但他的工作内容却变得复杂了很多。和助理不同，他不再只负责夏青一人的生活琐事。虽然从个人发展前景来说值得庆祝，但两人却渐渐还是走到了当初谈论的“聚少离多”的情况。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就意识到那是夏青故意疏远自己，不想让自己整日在他身边盯梢，江启轩绝不会没有自尊地刻意纠缠。

    但是夏青没有表现出来，偶尔有空还是会去他们当初一起租下的小公寓找江启轩，维持着他们摇摇欲坠的地下恋情。

    一切的转折点是两年前的一天。一觉醒来，网上突然传出了自己被偷拍的同床裸照。江启轩的脸清清楚楚，旁边的夏青却是没露脸的。随即铺天盖地的难听言论指责江启轩胁迫手下艺人发生关系，更有毫无证据的控诉说他偷偷给公司艺人拉皮条。

    江启轩傻了，除了夏青，没有谁可能拍到那样的照片。他连忙联系对方，但手机号却被夏青拖入了黑名单。

    之后的消息完全超出了江启轩的想象范围和掌控。

    谢氏独生子，华汇娱乐大股东之一的邹晏鸣，不顾形象在外震怒质问被其包养的夏青。而夏青竟然当街大哭反斥“你不也是强迫我的吗？”，此事又非常“凑巧”地被拍到，很快全网皆知。

    之后和谢氏有关的一连串新闻接连爆出，谢家老人住院，邹晏鸣疑似被夺权，其表弟邹壹辛暂时代他打理公司事务。爆炸新闻仿佛烟花一样炸得人应接不暇。

    江启轩不懂那些高层的事，他只知道他被人害了，但却不知道原因。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公司解雇，还以损坏公司形象为名赔了一大笔钱，将数年积蓄全部散尽。

    因为人人喊打的名声，这一行他注定混不下去了。甚至凡是要正经看简历的公司，看到他的名字和工作经验，都一下子能查到江启轩的丑闻。

    于是他只好搬去另一个城市打工维持生活。

    夏青在风口浪尖也暂时消失了。但因为他在这两起事件中的形象是一个被逼迫者，暂时隐退时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他的。

    “你在听我说吗？我说，你就没有问题想问吗？”

    夏青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耳中，回过神来，江启轩已经被从那个黑暗的日子拉回了两年后。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邹晏鸣的？”

    听到江启轩第一个问这个，夏青有些惊讶。他笑着说：“还以为你会问起那张照片是不是我传出去的呢，但想想也是，你身边也没有第二个人，除我以外没其他人会陷害你。”

    夏青继续道：“邹晏鸣……大概是我二十三岁那时。我沾了一个剧组朋友的光，去给邹晏鸣办的回国欢迎宴。你还记得后来我说华汇要签我的事吧？大概就是那会儿。”

    江启轩嗤笑道：“比我想的还早啊。所以呢？是邹晏鸣主动要潜你？还是你自己贴上去的？”

    夏青停顿了一下，青葱般的手指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含糊道：“……这很重要吗？”

    江启轩看着他的眼睛：“的确不重要。反正邹晏鸣已经死了。他对你来说也是个跳板吧？而我连个跳板都不是，只不过是个正好适合被献祭的炮灰。最后的赢家——是那个邹壹辛，对吧？你和他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夏青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我最近要拍戏，不能吃什么东西。你真的不点些什么？我会买单的。听说你过得很拮据，平时应该来不了这种餐厅吧？”

    江启轩怒极反笑：“你在羞辱我？”

    “怎么会，你别想太多。我本来这次还想给你点钱做补偿的，我就猜到你会觉得耻辱，所以特意没提呢。”夏青一根烟抽完了，见江启轩坐在那，好像不想再问自己什么，站起身来。他说自己很忙，昨天也就是突发奇想才想和江启轩叙叙旧，以后大约再也不会见到了。

    等到夏青欲要开门的手放在门把上时，江启轩开口了。

    “你真的打从心底，一点都没有对我感到愧疚吗？”

    夏青头也没回：“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久，谁还会愧疚？换作是你，你也会不顾一切想要更多的。”

    “我不会。”

    江启轩斩钉截铁的声音让夏青愣了一瞬，但他只嗤笑了一声，打开门出去了。保镖一言不发地把江启轩的手机扔还给他，一群人扬长而去。

    江启轩坐了一会儿，刚被背叛的时候他曾昼思夜想，想得到一个说法。今天真的见了夏青后他发现，虽然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疑惑，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厌恶房间里残余的烟味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该赶去夜场另一个打工的场所了。

    夏青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就算过得再拮据他也不会要夏青给的钱。说他想不开也好，说他做人太倔也好，从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酒吧服务员的工作一直到半夜才结束。平时江启轩都是凌晨三、四点才下班的，但这天他实在太累了，身体不适。同事看他脸色吓人，就让他早退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打开房门后，江启轩踉跄了一下。这大半夜的，已经没有白天时那毒辣的大太阳了，为什么还会眼前发黑？

    突然，江启轩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捏住一般抽痛，浑身的肌肉都使不上力气，连掏出手机的机会都没有，他“扑通”一声径直跪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