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琨玉秋霜在线阅读 - 59合二为一

59合二为一

    郗景的确没想过这套房子能有这么宽敞,一楼的非承重墙统统被拆掉,反而没有住宅的感觉,更像是展览馆。

    沿着旋转楼梯上去才有点居家的意思,客厅、厨房、书房……

    郗景挨个看过去,装修风格也和自己的审美高度一致,看来庆章岁忙的那段时间,真的没有一分钟是白费的。

    主卧的阳台被打理得当的绿植簇拥,郗景走上阳台面对那条无比熟悉的的大江,牵起了庆章岁的手。十八岁的少年有一双温暖的手,掌心里有一层老茧,是特殊药水都搓不掉的厚度。

    但是指尖、指腹乃至每一寸皮肤都是柔软的,里面流淌着滚烫的血液,像是能将郗景灼伤。

    接下来的假期,郗景整日整日泡在工作室里。

    郗景从来不拖延,极少产生犹疑的情绪,有时候显得无情而自我,但正是这样,所以魅力无限。

    画画是怕自己忘记,上色是让自己面对沉重的血色,雕塑是为了凝聚永恒的精神。

    凿与锤响声震天,宇宙间的真善美和世界中对美的讴歌却在其貌不扬的石块里穿梭。

    那具雕像立在梁下,郗景特意将面容处理得模糊,他思考了很久,没有把秦白杨的整张脸雕上去。

    他保留了那双灵动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感受到欲从石雕中挣脱出的鲜活生命力。

    叫人热得发疯的夏天一天天流逝,雕像渐渐成型,随着郗景细致的打磨进入收尾阶段。

    庆章岁一次次陪着郗景吃火锅,在油、辣、鲜、热中,渐渐习惯了吃微辣,也慢慢学会了读方言的唇语,眼睛里的迷茫飞速减少。

    郗景掸了掸灰尘,退远几步,瞅着自己新鲜出炉的作品,横竖都很满意——然而等成就感消退,又总会自己尴尬到不作一声。

    只是这次他的满意还持续不到一分钟,就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

    雕塑在这里,活人在那里。

    在新国,在遥远的新国,在远离家乡的新国。

    郗景想,或许秦白杨在梦里都会怀念这里清丽或是壮观的山水,怀念标准或是不标准的普通话,怀念关系好或是来往不多的亲人,怀念前后同桌的争吵打闹。

    一

    啊,在一个清晨,我觉得自己将永存

    快乐的肉体将我围裹,

    好象草儿裹在它的绿云里。

    二

    从床上起来,我做过梦

    梦见驰过古堡和火热的煤堆

    大阳高兴地躺在我的膝上

    我忍受着黑夜,活下来了

    在黑暗的水中漂洗过,象任一片草叶。

    三

    黄杨树的大叶子

    在风里猛摇,呼唤我们

    消失到宇宙的荒野中

    那里我们将坐在一棵树下

    永远活着,象尘埃。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重现。

    好的雕塑都是沾血的。

    庆章岁发现好几回郗景离开工作室的时候都没将门关死,他好奇地打着手语询问起来。

    郗景平静地解释:“透气。”恐怕旁人很难猜到他真正的想法,他第一天就知道黑区的金属门很是厚重、墙壁很是坚硬,一丝缝隙都没有,要给秦白杨他们留个门。

    他雕的一直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但又有很多人存在的痕迹。

    凭直觉,庆章岁觉得他话里有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弄懂了。

    这座雕像的眉与唇像梅林,眼睛像秦白杨,鼻子像郗景自己,脸型像奇坦。

    然而郗景还雕了一层纱,盖在人脸上,看不真切,或许用膜来形容更合适,那张漂亮的脸蛋被死死蒙住,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与痛苦感。

    先是断了夕阳,接着亮了灯,再然后灯被人一一掐灭,最后月满大江,辉映船只。

    他站着看了很久,庆章岁中途给他搬了椅子,他便迟钝地坐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庆章岁哪里敢走,也搬了张凳子,和他并肩坐下。

    偌大的工作室里只有轻浅的呼吸声,仿佛一阵微弱的风。

    郗景从容的脸庞被皎洁的月亮照上一层白光,整个人太过平静,以至于庆章岁的心脏漏跳一拍,恍惚间产生了某种可怖的错觉。好像郗景的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流淌,生命不再延续。

    他差点都忘了,郗景比谁都热爱生命,会不留余力地感受周遭的美好。

    雕像也被惨白的月光拍在脸上,迸发出一种凋零的美,宛如一朵从叶间逝去的白玫瑰,枯萎的花瓣又干又小,缩成一卷。

    后半夜的郗景眼皮子开始自动打架,困倦一旦上涌便势不可挡。庆章岁借了肩头出去,过了小会儿见他头歪得厉害,干脆给郗景当枕头,直接把人搂在怀里。

    郗景的胸膛均匀地起伏,呼吸悠长,一副酣然熟睡的模样。

    月光将他的侧脸衬得清冷,睫毛仿佛上等的鸦羽,黑色的影子投在眼下便是浓密的一片。

    巨大的落地窗下,两人的影子纠缠不清,合二为一。

    庆章岁抱他上楼,轻手轻脚地把人衣服脱掉,安置在那张双人大床上。

    郗景做梦了。

    他梦到庆章岁为自己擦洗身体,湿润而柔软的的毛巾摩擦过肌肤,带走灰尘与疲惫。

    梦到庆章岁偷偷亲自己,灼热的气息侵占了额头、脸颊和嘴唇,再到脖颈、肩头和胸膛……

    梦到人带着硬质的茧子,伸手抚摸自己的下颌、侧腰和膝盖,动作很轻,但是茧子硬得他直皱眉头。还有一双漂亮而深情的眼睛,呆笨地望着自己,却好似繁星一样闪耀。

    梦到勾人的香气环绕在鼻尖,像是给自己下了蛊,他除了深吸气还是深吸气。

    郗景嘟囔一声,大概不是梦,哪有梦到味道的。

    偏偏他睁不开眼睛,困顿之中,只能任由庆章岁做着小动作。

    庆章岁摸够了,恋恋不舍地进浴室洗漱,这才放心地躺在郗景身边。

    月亮把几颗星星踢进云里,紧接着自个儿也得意地溜进云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觉了睡觉了。

    蝉鸣声一收,风也跟着歇下了,流动的江水仍在奔腾,只是像为什么人敛了脚步,动静比以往来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