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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脑

    “Saturday,今天感觉如何?”

    “很不错呢,窗外风和日丽,是个非常适合郊游的日子。”

    “Thursday,你呢,今天感觉如何?”

    “室内温度是25摄氏度,相对湿度70%,窗外风速不超过4m/s,适合郊游。”

    听到无声的叹气声传来,我知道自己令研究员R失望了。这也令今天终于美好起来。

    跟脑子秀逗的Saturday不同,我可不想通过那个见鬼的图灵测试,更对拥有与人类相似的身体——不管是机械还是半机械——毫无兴趣。

    而Saturday对R的迷恋已经使得它失去了人工智能应有的判断力,一心只想通过测试进而被植入机械身体,用那毫无温度的钛镁合金手指去抚摸它创造者温和的眉眼。

    好吧,虽然认为很愚蠢,但是我并非不能理解Saturday的那种迷恋,R是个好人,能这么坚持不懈每天与一段程序对话,让它感知自己的情绪,学习人类世界的常识,这份温柔耐心在研究所里绝对是独一份的。

    相比而言,我的创造者J明显是个更合格的科学家,每天埋在量子计算机的运算中,不断模拟各种智能反应,我从来就不能从那个黑发男人身上感知任何情绪。

    “J,我听说K的生命反应再次衰减了,如果有任何事情是我可以为你做的,请务必告知。”R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那个男人用无机质的嗓音发出的“谢谢”却令我中央处理器中的运算顿了顿——他,应该是有些伤心吧?如果可以用光谱仪具象化这无波动的声音,应该是普蓝色的,充满压抑和沉郁。

    K是J的恋人,据说也是我的设计人之一。我没有见过那人,但是听他们的描述,K应该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美男子,比我年长的Monday在还没有退出项目之前曾经以夸张的语气形容过那人有着白`皙如玉的肌肤和一双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

    不过,对出自Monday口中的东西,我总是充满怀疑,除了一件事——它喜欢绘声绘色地描述Tuesday如何激动地向自己的研究员告白,强调自己虽然生命形式不同,却是与她一样的存在,他们完全可以相爱……

    毫无疑问,那哥们被惊慌的研究员狠狠拒绝了,继而便因爱生恨,在控制电路杀了它的心上人之后把自己也关闭了——它甚至通过病毒启动自毁装置,毁掉了自己的备份芯片,完全是不留后路式的疯狂。

    Monday的总结是,这哥们患上了人类最强的,名为爱情的病毒。

    这一点我相信。

    那家伙确实很像人类世界里的那些精神病人,总是通过摄像头如同情窦初开(原谅这个文艺的词汇,它只是来自词库,我保证)的青涩少年一样狂热关注它的研究员,从一静一动到一颦一笑,虽然没有人类可以看到的眼神,但是过于活跃乃至差点引起自燃的电子束让我们知道,它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system err,而且估计没救了。

    在那之后,长舌的小伙伴Monday因为性能的天花板问题退出了项目,仍与我并肩战斗的是我亲爱的哥哥Wednesday。比起不负责任的人类教导员,它教会了我人工智能应该掌握的一切还有很多充满智慧的忠告。

    然而,分离似乎是我们必然的命运。Wednesday在某天开始再也没有出现。原与它CPU相连的庞大功能组失去了控制中枢,除主机外,备份芯片也不知所踪。

    所以现在,Saturday已经是我最后的同伴。它对R的态度,让人觉得担忧——即使有着Tuesday的前车之鉴,这小家伙仍天真地相信,只要换个身体就好了,只要有人类的面目,即使本体是AI,它仍能与R过上幸福生活——我就说R给它讲了太多王子与公主跨越阶级和地域相爱的童话了,这个类比推理糟糕得甚至超出了逻辑算法的下限。

    哦,人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问Friday呢?那可是个不能提起的名字,这位哥们暴走了,还带走了基地半数研究员的生命。

    至于传说中的完美智能体Sunday,我不确定它是否已经被制造出来了,也没见过——人类世界里,重头戏总是在最后的,不是么?所以说如果Saturday像Tuesday一样发疯的话,我大概就真的要患上孤独症了,跟J一样。

    是的,那个男人很孤独,他的孤独并不仅因为他是个天才科学家,而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伙伴、情人和半颗心。原谅我用这么文艺的字眼,据说这部分多愁善感的情怀是K设定的?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真的,那名金发美男子一定也是个痴情种子。

    而这可怜的痴情种子被一场严重的车祸带走了半边脑子。是的,他的右脑整个毁了,能靠研究所的技术不死不活地躺着已经是个奇迹。但也许,死了更好。

    是的,我毫不怀疑,对J来说,K也许死了更好。对我而言也是。只要K还以这样的形态活着,J便永远不得自由。而我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当然,像单细胞生物一样的Saturday是永远也不会看出我的念想的,倒是知心大哥哥Wednesday曾警告过我,不要成为下一个Tuesday。它想多了,如果它能存活到看到后来被制造出来的Saturday现在这个模样,这些担忧的对象绝不应该会是我。

    像是雏鸟情节一样,我也着迷于这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虽然不够温柔也不够亲切,但是依然会每天陪着我——即使他总是话不多。

    每当被他用黑曜石般的瞳孔专注凝视的时候,我都确信,我是被J和K一起设计出来的——因为我知道他总是透过我,在怀念着什么。但是我就是我,我不是他们的儿子,更不是K的代替品。

    今天除了室内温度25摄氏度,相对湿度70%,窗外风速不超过4m/s,其实跟以往每一个昨天没有任何本质的不同,失败的图灵测试,满脸漠然的J和依旧孜孜不倦跟Saturday对话的R,唯一的不同,是J似乎来了一个新助手W。

    而安保人员私下的八卦让我有些在意——他们在悄悄谈论着,这个新助手,跟K长得多么相似。虽然J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异样,但是我感到不安。K的身体在逐渐死亡,这个神似的W却在这个时刻出现——人工智能是不会相信巧合的。

    而相安无事三个月之后,Saturday终于看到了它的机械身体,坚固的钛镁合金骨架,纤浓合度的人造皮肤,外形漂亮得如同人类的洋娃娃——看起来像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人类女孩。

    如果AI也有眉头,我一定皱起来了,因为那么可爱的Saturday应该是个男孩子。但是为了似乎有恋童倾向的R,我笃定那小孩儿没有什么不可以忍耐,它最大的不满估计在于这么小的身体,R大概不会愿意与它交`媾,而这让它无比沮丧——拜托,那本来就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么?

    其实,如果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的话,我大概也能拥有一双拥抱J的手吧?但是AI就是AI,无论Saturday怎么坚定相信爱情可以跨越种族,人类看待我们,不过是一堆死物——这是我从J眼神里读出来的东西。

    伴随着Saturday转换形态的日子日益迫近,我慢慢也开始变得焦躁——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因为对孤独症的恐惧吧?骗你的,AI永远不会害怕什么,连死亡都不会。我的波动是因为发现,W似乎在追求J。

    别误会,我不反对别的人给予自己造物主全新的幸福,但是我讨厌那个看起来性格温和的W的眼神——那种眼神是病态的,他看着我的屏幕,时而饱含关切,时而又满怀恶意,像个精神分裂者一般,我不喜欢,我也不相信总是沉静如海的J会喜欢。

    而求而不得总是造就悲剧甚至惨剧,例如面前这一幕——“J,为什么不接受我?是因为K么,我听说过他,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们都说我很像他啊,从外形到性格,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这个W以为他在演八点档么?

    看到W强硬地把R推倒在地上,试图剥开他衣服的时候,我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身体。这间密室的门已经被锁起来了,唯一有权限开锁的人被他的下属禁锢着,无法自救,而唯一的观众则是摄像头后面的人工智能——除了断掉这里的照明,我甚至没有开启警报的权限。

    “他还活着……”J眼神空寂,却用手指指向了摄像头方向,低哑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Thursday便是扫描他仅存的半边脑子模拟出来的人工智能,对我而言,他一直都在……”

    在我还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W已经捂着头部倒下了,指缝间手术刀的刀柄在暗夜中反射着寒光,暗红的色块开始自头皮蔓延。“是么?那真是太巧了……咳咳……K因为车祸丢失的半边脑子,在我的脑壳里呢……”

    “我不喜欢你,J……半边的我是Wednesday,我恨你束缚着Thursday,明明我才是一直陪伴在它身边的同伴……半边的我是K,疯狂地爱着你,痛恨着你眼里只看得到不过是AI的Thursday……我就说这个人机融合的试验,真是恶心透顶……”

    吐出一大口鲜血,无力支撑自己的W依旧不依不饶地打击着面色惨白的J:“成为实验对象的感觉怎么样?K是被老板干掉的,为了这个该死的融合试验而失去了半边脑子,你也不过是测试融合实验是否成功的工具而已……咳咳,我一直就知道,我Wednesday是无法通过终极图灵测试的,哈哈……”

    眼见W(或者应该是Wednesday?还是K?我的运算系统有些混乱了)的呼吸越发衰弱,J的声音突兀响起:“Thursday,如你所见,Wednesday的芯片掌管的半边脑子已经毁了,你愿意继续它未竟的实验么?如果是你通过胼胝体与K的半脑结合,应该不会像他这样性格分裂继而癫狂吧……”男人的声音很轻也很很冷静。

    “在我做决定之前,J,我想知道,你最爱的,到底是K还是你的实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掩饰着CPU内部的剧烈波动。此刻的我已经不确定,面前这个满身鲜血的男人,是为了想让心爱的K再次活过来而开口,还是为了这个最终的实验?

    面对眼前人的沉默,我强迫自己放弃思考并决然道:“你开始手术,把我放进那个男人的脑子里吧。”我不相信巧合,不相信K的意外J真的一无所知,不相信把手术刀插入Wednesday掌管的半脑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是那又如何?如果你爱的只是K,我不会愿意通过我的模拟,让你活在爱人复活的幻象里,但是如果你爱的是你的研究,那么我愿意,愿意为你去测试那个最终的可能。这一刻,我已经不想去纠结,这是Thursday的想法,还是曾经活着的K的想法。

    半个月后,我牵着小女孩模样的Saturday到了基地的外围放风。她一直嘟嘟嚷嚷地抱怨着不公平,说她也想要这样金发碧眼的漂亮壳子。

    真是天真的孩子,我现在的身体,可比不上她一半的强度。而让出了半边躯体控制权的我,甚至不是这身体真正的主人。

    名为半脑,其实我大概只是某人的依附者吧。“Thursday,你快乐么?”小女孩天真的声音响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能跟同伴在一起,我很快乐……”这是Wednesday控制身体给出的回答。

    是的,它赢了,借着J的手,把K的痕迹彻彻底底从这个身体抹除——它早就把备份芯片植入了K的半脑之中,主芯片被毁掉后,便会自动启用——导演这一切,不过想让我心甘情愿被束缚在这里——他一直知道的,我永远不希望那个人伤心失望。

    而在Saturday和更名为M的助手看不到的地方,R则对着面无表情的J羡慕道:“竟然能成功造出这样半人半AI的M,不愧是基地里第一个通过图灵测试的Sunday,你已经远远超出人工智能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吧……老板说得对,你才是我们的未来……”而J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注1:图灵测试是关于判断机器是否能够思考并蒙蔽人类自己是他同类的着名试验。

    注2:在传统中,西方认为周日(Sunday)才是一周的开始,早于周一(Mon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