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天机变在线阅读 - 第六章 印记(眼球舐)

第六章 印记(眼球舐)

    随着梅树精魄的消散,树根缠绕成的圆球也龟裂开来。原本如铜墙铁壁般的圆球变得如同沙子捏就的一样,逐渐崩塌。尸山和树干一起,化作无数细小的颗粒,如青烟般吹散在风中。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地面,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战斗。

    元神先一步归位的魔族人好整以暇地站起身,静候着顾青玄纤弱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满天崩塌掉落的碎片之后。

    他拍了拍手,半是欣赏半是玩味地道:“不愧是天机山的门主,出手就是不同凡响,这场戏果然精彩。”

    顾青玄神色冷峻地从一片烟尘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眸却清亮而坚定。他迅速扫了一眼不能动不能言的洛明泉,视线又落回面前这个魔族人身上。

    顾青玄的身心其实已经临近强弩之末,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软弱的气息。他强撑着一口气,面无惧色地与魔族人对视着,抬起了血迹斑斑的手,手心里握着的正是从梅树中找到的金属物件,说道:“你就是为这个而来吧?”

    “正是。”那人也不隐瞒,直接承认了。

    “那股黑色的邪气,也是你注入梅树的?好控制她犯下杀孽,好乘虚而入?”顾青玄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怒。

    “呵!”那人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我若是想杀人,还需要借别人的手吗?不过……”

    话音未落,那人英挺而邪气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凑近道:“我得感谢你把铃首拿出来,否则我到底要多废上一些功夫。”

    好快的身法!顾青玄心下一凛,他竟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突然近身的。与此同时,感知危机的本能已让他瞬间凝气在手,刺了过去。

    只听铛的一声,那人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上瞬间出现了一副银色的鹰爪刃,牢牢握住了能碎石断金的剑光。

    指爪收紧,剑光被绞碎,顾青玄气息不稳地后退了几步,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

    那人步履悠闲地走了过去,说道:“我不想杀你,乖乖把铃首给我。”

    顾青玄低垂着头,放弃了似的缓缓抬起手,送上了掌心的铃首。

    就在那人伸手去拿时,顾青玄突然抬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数道剑光顺着顾青玄的手臂直射向他。

    那人也反应奇快,只一卸力便脱出了顾青玄的掌握,飞身后退避开。

    一道剑光沿着他的脸颊擦过,划出了一道血痕。他用鹰爪刃挡开了刺向心脏的致命一击,然后浑不在意地擦掉脸上的血迹,勾唇一笑:“差点被你骗了。不过,这是你最后的力量了吧?”

    说着,他五指张开,虚空一抓,顾青玄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

    就在顾青玄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时,触及颈项的却不是冰冷锋利的爪刃,而是一只温度略低的手。饶是如此,那逐渐收紧的力量还是让顾青玄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如同逗弄猎物般,那人恶趣味地感受着掌下越来越快的脉搏律动,和徒劳地掰着他手指的越来越无力的反抗。然而那双清黑的眼睛,即使已经因窒息而蓄满泪水,与他对视时也不见软弱。

    似乎……很美味的样子。

    魔族中人从来不屑于被什么道德礼教束缚,行事只分想与不想。他低笑了一声,突然覆唇上去,用舌尖舔舐那湿润的眼球。

    顾青玄左眼视线一黑,只感觉有什么滑腻而略带粗糙质感的东西从眼球表面划过。这触感太过诡异而酸涩,他低吟一声,忍不住闭上眼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魔物竟然舔舐了他的眼睛。

    脖子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刺痛的肺部猛然灌入大量空气,顾青玄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记住,我叫刑乱!”那人笑着道,声音逐渐飘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耳中因长时间的缺氧而嗡嗡作响,骤然失去危机压力的身体泄去了最后一丝力气。顾青玄捂着刺痛的左眼倒在地上。

    终于重获自由的洛明泉立刻飞身过来,扶着他靠在怀里半坐起身。

    “师尊,师尊!”洛明泉慌乱地喊着他,“你怎么样?”

    洛明泉手忙脚乱地将药箱翻倒,寻找可以为他治疗的药物,向来引以为傲的医术在关心则乱下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顾青玄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一手按在眼睛上,痛苦地喘着气:“明泉,我的眼睛……好痛!”

    洛明泉拿开他遮住左眼的手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本纯黑透亮的眸子里,一点紫色的亮光正跳动着,在他的瞳膜上蚀出了一个铁划银钩般的“乱”字。

    就好像被打上了所有物的印记一样。

    “那个混蛋!竟敢……!”洛明泉一拳砸在地上。

    对上顾青玄担忧而又不明所以的眼神,他勉强镇静下来,挤出一个微笑道:“不碍事的,师尊。我这就送您回天机山。”

    说话间,眼中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渐渐消失了,顾青玄眨了眨眼,好在视线并无异常。心知洛明泉没有说实话,顾青玄也没有深究,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去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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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重峦叠嶂险峻陡峭的天机山不同,地处江南的葛山显得有些低平。茂密的草木和成片的竹林将山体严严实实的包裹在内,从远处看,整个山体就像一个绿色的扁圆丹炉。

    不过,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当地的百姓都相信山上住着一位葛仙翁,因而连樵夫都不敢上葛山砍柴,就怕冲撞了仙翁。

    洛明泉背着顾青玄沿着杂草丛生的林间小路,一步步向山顶爬去。本来他可以用神行术或者御剑直接飞到山顶的,但顾青玄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说居住在葛山的朋友不喜这些,必须徒步爬上去。

    听着顾青玄清浅断续的呼吸声,洛明泉心中越发担心他的伤势,只恨自己脚程不能再快一些。

    清晨的竹林水汽很足,被日头一照便蒸腾成了雾气。随着太阳逐渐升高,雾也变得越来越浓。很快,即使是几尺开外的事物都看不清了。好在脚下的路还能看清,而且师尊的伤耽误不得,洛明泉便脚步不停地继续赶路。

    然而又走了半个时辰,脚下的路却左弯右绕,像没有尽头一样。他这才发现了这雾不寻常,自己恐怕已经进了阵法而不自知。

    他停下脚步,运气朗声道:“在下天机山小徒洛明泉,冒昧打扰前辈清修!只因我家师尊身受重伤,还请前辈相救!”

    洛明泉一连说了三遍,眼前的雾气终于淡了些,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雾中缓缓现身。

    老者手拄龙头藤杖,身穿灰色的麻衣,一头有些凌乱的白发用竹枝随意地挽成发髻。长长的垂至脸颊的白眉下,隐藏着一双矍铄的眼睛。

    “前辈可是葛仙翁?”洛明泉背着顾青玄不好行礼,微微欠身致意,又重复了一遍来意。

    老者听后也不说话,只把手中的藤杖向地上一敲,浓雾便像潮水般退去。洛明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山顶,若是再往前走十来步,就是一处断崖。

    散去了浓雾,老者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洛明泉赶忙跟上,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走了不到一刻钟,眼前出现了一座以竹子建成小院。院子一侧的竹屋里火光闪闪,烟囱里涌出大团大团的白烟,像是在烧制什么东西。

    “哑生!我不是说过这炉丹药很重要,炼制期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吗?”人未见,声先至,脆生生的声音如黄鹂般婉转,一名身穿彩衣,颈项和头上戴满银饰的俏丽女子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叉着腰道,“你怎么带外人上山……”

    话未说完,女子的视线便锁定在了洛明泉身上。她提起裙摆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看清了洛明泉背着的人后惊呼道:“小玄?!”

    不等洛明泉说话,她便风风火火地招呼道:“快快快!先进屋再说。”

    昏睡着的顾青玄被安置在了屋内的竹榻上,女子一边诊脉一边一迭声地指挥哑生准备银针丹药等物。

    “小玄的脉象混乱,灵力几乎耗尽,怎么会这样?”女子诊着脉,眉头越锁越紧,问道。

    洛明泉简要说明了一下顾青玄突破大乘失败,之后又与梅树地仙和魔族交战,还被魔物在眼中刻下了奇怪的印记。

    女子查看了一下顾青玄的伤势,说道:“小玄没受什么致命伤,只是内息紊乱没有好好调理,又逞强使用灵气过度,才搞成这幅德行。我用丹药先帮他稳固神元,再施银针理顺内息,以他的能力,逐渐就能自行恢复了。”

    “至于他眼中的印记,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目前看起来并不会对他造成损伤。”

    洛明泉赶忙道:“前辈,在下也略懂医术,能否帮得上忙?”

    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脉搏才道:“我这金丹正好缺一味药引,你的血就很合适。”

    话音刚落,洛明泉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旁的匕首,向自己的手腕划去。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握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

    “师尊,你醒了!”

    顾青玄从洛明泉手中拿走匕首扔到一边,眼睛却注视着那女子道:“不要开这种玩笑了,玉玄师姐。”

    女子哼了一声,用手去戳他的额头,数落道:“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看你也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师姐。”

    顾青玄有些无奈地任由她戳着,道:“师姐教训的是,是我的错。”女子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洛明泉猛然想起自己在天机山所学的医书丹经上,时常会出现落款为“黎玉玄”的注释,他当时还感叹这位前辈见解独到,却不想今日见到了本尊。于是郑重地重新见礼道:“徒侄洛明泉拜见师伯。在天机山时,徒侄就拜读过师伯为各种典籍撰写的脚注,深以为精妙。今日有幸得见师伯玉面,还请师伯不吝指教。”

    “好说好说!”黎玉玄掩嘴笑了起来,要他不必多礼,回手又拍了一下顾青玄道:“你这小徒弟嘴怪甜的。就你这性子,怎么教出来的?”

    顾青玄阖目不再理会她。

    黎玉玄啧了一声没意思,拉着洛明泉调配丹药去了。

    魔界——归墟城

    刑乱刚踏进城内,一队魔族士兵就围了过来。

    “怎么?你们是来为本座接风的吗?”刑乱挑眉冷笑道。

    “刑左使,君上挂念你,特命我等在此恭迎。”一个身长九尺的髯虬大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铁塔一般站在他面前拱手道。

    “秦右使客气了。”刑乱目光微冷,“我时刻不敢忘记君上赐我的恩惠,这就前去拜见。”

    魔尊所住的暝宫坐落在归墟城的最高处,整座宫殿以乌木建成,复道行空,廊腰缦回,如海市蜃楼的暗影般盘踞在归墟城上方。

    正殿深处,一身黑袍的魔尊端坐在宝座上,看上去如同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平凡的五官泯然众人。他半阖着深红色的眼眸,表情看不出喜怒,却让大殿内的一众下臣和侍女噤若寒蝉,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刑乱独自走进大殿,脚步声成了一片寂静中唯一回荡的声响。

    走到近前,刑乱单膝跪下行礼道:“君上,刑乱回来复命了。”

    魔尊抬了抬眼皮,语速缓慢而黏腻,如蛇吐信:“可有收获?”

    刑乱面露惶恐之色,垂首谢罪,眼神中是一片森寒:“属下无能,此行只找到了一棵被混沌之气控制的梅树地仙,又与两个修仙之人缠斗了一番,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还请君上责罚。”

    明明每一句都是真话,却避开了所有关键点。

    魔尊的手指在宝座的扶手上敲了敲,平声道:“无妨,你且继续寻找天清铃。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回去拜见过你父亲再走。”

    从暝宫出来,刑乱直接去了城西的一处宅院。宅院的主人是曾经的魔界第一上将,而如已不问世事的承影君,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五百多年前的那场谋逆之乱中,向来表现得对前任魔尊不敬的承影君,居然会用自己的孩子偷偷换出了前任魔尊的幼子,并抚养长大。

    刑乱顺着熟悉的琴声直奔庭院,果然找到了正独自在湖心亭内抚琴的承影君。

    他穿着半旧的灰色广袖长袍,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但那笼罩于全身的枯槁气息,和过于苍白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副行将就木的空壳。

    小小的人工造景湖在刑乱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他纵身一跃,就到了亭内。

    “父亲,我回来了。”刑乱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承影君敛目弹琴,淡淡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父亲,于无人处不必如此叫我。”

    刑乱早已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道:“我此行暗中去见了贪狼城城主和巨门城的莫邪君,他们早已对魔尊打压城邦、收束权力的行径不满,现在只差一个机会。”

    承影君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继续抚着琴。

    “这次外出,我还找到了好东西。”刑乱一手托腮,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天清铃的铃首。”

    按弦的手只偏了一毫,古琴就发出了不和谐的杂音。承影君索性不弹了,抬眸的瞬间,在修罗战场上厮杀出的煞气无可掩饰地倾泻而出,刺破了平和隐士的表象:“你把它交给魔尊了?”

    “我会吗?”刑乱反问,似是想起什么,又笑道,“我把它暂时存放在了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很安全。”

    刑乱本以为承影君会问他那地方在哪,或者反驳说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是他都没有,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符放在琴案上。

    “归墟城十六卫卫戍曾是我的亲兵,若有用得上的一天,你就拿着这个去找他吧。”说完,便抱起琴走了。

    刑乱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幼年还不知晓身世时,还曾为“父亲”的冷淡而伤心过。然而现在再看着他时,刑乱莫名觉得,这人的冷漠只是因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死了。除了每天弹奏同样的琴曲,或许他生存着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就是杀了现在的魔尊。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绝对的同盟。刑乱收起玉符,也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