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到了极致,便整个人都畏惧了。
【一】 我是太子妃。 但太子并不爱我。 他爱的是与他青梅竹马的侍卫阿九。 我本不该知道这件事。 只是有一日,我撞见了他,偷亲他。 那是个正午,阿九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往日里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竟不曾苛责,只是温柔的、静静的瞧着他。 瞧着他,然后慢慢慢慢的靠近,瞧着他,迟疑了那样久那样久,久到我的心跳都快静止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微俯下身,将那个吻落在了阿九唇边。 宛如蜻蜓点水般,轻柔而小心。 无关情欲,满是爱怜。 太子是喜欢阿九的,喜欢到克制、喜欢到隐忍。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皇亲,惩治贪官做得,兴修水利做得,在皇帝宠信贵妃至荒淫无度时,他甚至敢当朝顶撞皇帝,与众大臣联名请陛下收回成命,为了达到目的,被贬被杀都在所不惜。 可即便他如此无畏,如此孤勇,他依旧不敢告诉他的心上人,他心悦于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只是即便他不说,喜欢也是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的。 他的目光时常追着他。 即便几乎片刻不离,依然瞧着,看着,像是永远也瞧不够似的。 可是阿九不知道。 他像是所有侍卫一样与太子说话,也像所有挚友一样,开他的玩笑,在他做事偏执时规劝于他。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也曾私下里跟我说,太子妃呀,你认得的姑娘多,若是可以,我也想求娶一个温淑贤良的。 他说话时,正巧太子路过我的宫舍。 即便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嘴里不讲,面上甚至是笑着的,可是我看见了,他的右手一直死死扣着,指节都发白了。 只是,有些恋慕,终究不可说。 那天夜里,他反常的留宿在我的寝宫,也不做什么,只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瞧着月亮沉默着。 “殿下,你喜欢阿九么?”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却依旧多此一举的问着。 月色下,年轻的皇太子微微侧过头,他用漆黑如墨的眼睛瞧着我,审视着。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是啊。” 【二】 喜欢到了极致,便整个人都畏惧了。 太子的畏惧,是在无数次的试探中根深蒂固的。 阿九不喜欢男人。 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即便身上配着剑,杀起人来也是风度翩翩的。 不是没有其他王公贵族倾慕阿九,那阵子常常有信鸽飞入东宫,脚上都系着月老祠的红线。 鸽子每日都来,从初春到夏末。 上面的信件每日都有,阿九却从来没看过。 倒是皇太子,连着吃了好几个月的烧乳鸽。 夏末时,那人因为一直没得到回信私下找了阿九,不知怎么,一个没谈拢,阿九把那人的腿骨打折了。 从此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东宫里那个生得眉清目秀的侍卫,是个仇视龙阳的。 太子起先并不信。 直到亲眼所见,东宫的院墙下,一把折扇直摔到了求爱的公子脸上,平日里总是笑着恭顺着的阿九,第一次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一个人。 他说:“这是天子脚下太子府邸,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叫你断子绝孙!” 他说:“男欢女爱是天性,夫妻二人是伦理,你们这些喜欢男人的人,真叫我恶心。” 太子讲述这场景时正在赏花,月色皎洁的披在他的肩上,他仰起头,追随一般张望,却也只能苦笑着叹气。 他笑,回首看我,目光哀重而沉寂。 “芊芊啊,原来即便我金尊玉贵,也依然叫他恶心。” 【三】 我其实不懂。 哪里会恶心? 又怎么会恶心?! 十九岁的皇太子殿下,生得气宇轩昂,眉目如画。他不怎么笑,说话也是冷冷的,可是京城里的男女老少都欢喜他,他改吏治,修水渠,一心为民,从来不曾计得失。 百姓们都说,有了昭华太子,楚国便真真有了希望了。 这样璀璨到耀眼的人,哪里会是恶心的呢? “殿下若真的想要阿九,他便不会走的。” 一直在为别人的人,何不自私一次,只为了自己呢? 可是太子将披风搭在我的肩上,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淡淡的笑了。 “傻芊芊,那不是不会走,而是走不了吧。” “我不要毁了他,我只想他在我身边久一些罢了。” 【四】 大家都说,太子殿下看似冷漠实则宽仁。 我深以为然。 他想让雄鹰入天际,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他没有想到,那鸟栖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马上便要飞走了。 阿九十九岁,终于与人定了亲。 纵马的少年,终将成为别人的郎君。 那段时间太子特别忙。 贵妃在后宫一再邀宠,干扰圣听,陛下一时不查,在前朝给贵妃的亲族封了好多的官。 人一有了权利,便想要更大的权利,人一有了可能,便想要越来越多的可能。 贵妃有子,年十三,虽不是旷世奇才,却也略通文采。 于是劈天盖地的奏折砸过来,给贵妃的孩子尊容、权利、地位,以求这孩子有朝一日可以取而代之。 朝堂中的两种声音将太子一瞬间淹没了。他常常晚归,形容疲惫。 那段时间,阿九不在他身旁。 阿九忙着他的亲事,想着他的新娘。 太子说,不要告诉他,他既难得放假,便只用开开心心便好了。 可这不公平。 偌大一个东宫,太子的丫鬟、太子的侍妾、太子的妃嫔,那样多的女子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心中所想的,也无非是那人一瞬间的温存与回顾。 那些人日日祈求的、期盼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阿九全都有了。 可阿九不知道。 【五】 阿九大婚在九月初九,是重阳。 贵妃被封皇后成为国母,也是重阳。 重阳那日,太子很早就进了宫。 从东宫到皇宫,隔了一座坊。 入秋时节,天将亮未亮。太子和我并排坐在亮紫色的软轿上。经过主街时,迎面来了一顶大红色的婚轿,轿子前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色衣裳,脸上堆着笑,是个志得意满的锦衣新郎。 有唢呐吹吹打打的经过,我掀起帘子瞧。 万幸,不是阿九。 可“他”总会是阿九。 “把这个给新人们做喜钱吧。”太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让侍从接过了。 然后帘子被轻轻放下来,他缓缓合上了眼。 一路上,他不发一言。 重阳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皇帝赐的、贵妃灌的、大臣敬的,更多的,是他看着跳舞的美姬,自顾自一杯一杯的饮下去。 回东宫时,路过某条街,太子挥手让轿子停下了,他不曾掀开帘子,也不曾说话,只是让轿子那样凭空悬着,直至入夜的风吹凉了那匹杏红色的马。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