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托付
赵福落水的事情一直瞒着老将军，老夫人从文惠嘴里知晓的时候，赵福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只当不知情。 自从落水后，她就变得很沉默，整日里敛着一双眼，全然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 已经快八月中旬了，王厉图的肚子又大了许多，他如今行动不再利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拉着衣角跨进书房，赵福起身上前扶他到书桌前坐好，又给他斟了一盏花茶。 如今，她对他恭谨有度，举止得体，不再偷偷看他的肚子，也不会在饭桌上给他挟菜添汤，只做好应该做的事情，不再想着怎么讨他欢心。 王厉图察觉出了她的变化，也不在意，只要她能活着，随她怎么样。 午睡醒来后，孩子总要闹上一阵，它的力气大了一些，踢打的时候透过衣服都能看出动静，伸手摸摸那个小突起，它又调皮地换地方踢。打了个哈欠，孩子更兴奋了，在肚子里转圈玩儿，摸它只会让它更兴奋，王厉图把手伸回来不予理会。 翻开延章帝今日遣人送来的信函，皱眉看完，他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来，推开了赵福伸过来的手，自己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挺拔的翠竹，开口问：“阿福，你喜欢将军府吗？”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赵福低低嗯了一声。 转过身体看着她，又问：“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赵福木然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扭开头去深呼吸了两口气，涩然应答：“喜欢。”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心里叹了口气，明知强扭的瓜不甜仍有些失落，心里对孩子说，你别怪她，以后爹爹不在，她就是你最亲的人，她会爱你保护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安宁怀孕的？” 听到这句话，她眼圈迅速红了，低头哽咽道：“安宁死讯传来两日后。” 想必是安宁给她写的信回来得慢，他的死讯是差人千里加急送回家的。先知道夫君的死讯，后得知他怀子而亡，不知道她是怎么强撑着熬过来的。 “当时，安宁为了救我被砍中腹部。那孩子坚强，安宁昏迷着流了那么多血它都没事，想来它定是喜欢安宁喜欢得紧。那一刀太深了，差一点儿就砍到宫腔，军医给安宁缝伤口的时候出现了流产症状。几位军医一起给他诊治，伤口缝合好的时候，那孩子也落下来了。” “是个男婴。” “安宁失血过多，后来又发了高烧，没有撑过来。” 想起儿子弥留之际，求他照顾好赵福的模样，他也有些哽咽，“我用盒子乘了那孩子，放到安宁棺椁里了。” 赵福想到封棺前王厉图放到安宁枕边的一个黑木匣子，用手捂着嘴哀哀哭出声来。 在她的哭声中，王厉图腹中又有了动静，他垂头看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在心里说，没事的，你别怕。 赵福哭了很久，王厉图的肚子也动了很久。 等她止住哭声，王厉图才走回书桌旁走下，低头抚着肚子说：“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明知自己的行径卑劣，他仍然想为腹中子挣得亲母的庇佑，况且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赵福顺着他的视线，眼神晦涩地落在他的肚子上，点头答应，又随着他呼吸间起伏的圆隆肚子放空视线。 “朝中局势有变，我虽交出虎符，却难独善其身，在府里休养了这半年，也够久了。” “我只求你，他日若我不在，你能将这孩子当亲子照料，无论你在不在将军府，我都希望你不要丢下它。” 左手在下方托着肚子，右手紧攥着衣袖，将视线从自己腹部移到赵福脸上，他静静等待她的回复。孩子觉察出了他的紧张，在肚子里挥舞拳脚为他助阵，他一边悄悄摩挲着肚皮回应它，一边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呼吸，强自镇定看着她。 赵福正神色怪异地盯着他动作不停的肚子看，像是要透过衣服和他的肚皮，将这个孩子看个分明。 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张无形的弓，两人各拉一端，谁都想要死守营地。 突然，孩子重重踢了两脚，王厉图正紧张着，不防备它的动作，于是轻嘶了一声，垂头看向自己颤动的肚子，过了会儿，还是伸出手，揉了揉那个经久不消的小凸起。 就这样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把另一套说辞拿出来，就听见了赵福沉稳的声音，“你放心吧，长嫂如母，我会的。” 听到此话，他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慢慢松开僵硬的右掌，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轻声开口：“我与丞相商讨过了，准备以无子的名义给你一封休书，后日就会公之于众，你今明两日收拾一下东西，后日就还家去吧。” “休书？” 她先是困惑他足不出户，怎么就与爹爹商讨好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再一听到后天就要被赶回家了，就有些茫然。 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吗？ 他要把自己从将军府里彻底地剥离掉了。 “我想留在将军府”，她茫然失措地开口。 知道她怕什么，他语气柔和地说：“将军府的少夫人永远都是你，但你不应该只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这也是安宁嘱托过的。” 看她开始憋着嘴角哭，他继续说：“你并没有失去他。” 这半年来压在心底的痛苦不堪和彻骨思念一下子迸发出来，她涕泗横流，颠三倒四地说：“安宁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他说孩子会动了，动作像春风一样温柔。” “他还说要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 “我太想他了，他都不来我的梦里。” “他带着小吉祥走了，他们两个都不要我。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哭得伏在书桌上捯不过来气，王厉图心里也不好受，开口劝慰道：“他们想要你活着。” 她不停地摇头，泪珠从她脸上甩落，“可是活着好难受啊，我都记不清安宁嘴角的痣长在哪里了。再过个两年，我会把他们忘掉的。” 王厉图将手往回伸了伸，搭在桌沿上，看着手背上那颗泪水砸开的痕迹，说道：“不再时时惦念的时候，就不会忘记他们了。上回能熬过来说明你想活下去，顾念着丞相夫妇，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另一只手小心地摸上腹底，心道，也为了它，你得好好活着。 她不想活。 当时在梦里有个孩子抱着她的腿哭，小吉祥说弟弟需要她就笑着推开了她的手。 她是被遗弃的。 如果当时，那个孩子没有出现，她已经跟安宁父子团聚了，所以，她确实在埋怨那个孩子。可它毕竟救了她一命。 她高烧退去醒来之后，杏儿哭着给她说了当时的凶险情况，让她知道自己曾说过“我不想要弟弟”这样一句话。 她伤了王厉图的心，但他待她与以往别无二致。 只是她内心羞愧难当，无法坦然面对他，再加上心情郁结，于是整日呆着一张脸在他身边当游魂。 正因如此，王厉图刚才将孩子托付给她时，即使别扭，她也答应了。 此时此刻，她知道不能再让他伤心，就将梦里场景一一给他说了，“它救了我的命，我却迁怒它，请你见谅。我没有不想要它，我只是······” 王厉图打断她的话，“无妨。它肯定很喜欢你，它出生后你好好待它便是。回去吧，这两天忙着就不要过来了。” 赵福走后，他抚着肚子笑说：“这么喜欢她？爹爹把她送给你，以后爹爹不在，你自己可要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