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苹果,拉环和单车在线阅读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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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的烟花会仅仅两个小时,结束后天空被染成一大片灰白色,人群拥堵着往不同的方向离开。我和谢池告别的时候想,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我希望它就像烟花一样,快点消失就好了。但回到家里打开浴室花洒的那一刻,我还能闻到头发上残余的烟火味道。直到睡觉,感觉那些花火还在很缓慢地、微弱又明亮地,从头发上一直烧到不知何处,梦是今晚夜空的灰白色,我看到谢池,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温淡淡,露出一点总对我的不耐烦,烟花跳到他的睫毛和眼睛,簇簇亮起来,映出里面一个小小的我,红着耳朵,有一点恐慌、一点羞赧、很多雀跃。

    我爸妈知道我的成绩之后很高兴,想亲自联系谢池请他吃饭。我拒绝说谢池很忙,妈妈问我忙什么?我说谢池要打工的。

    “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谢池好像只缺钱。但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没有手机。”

    礼还是要送,妈妈给他挑了一只新款手机,给他妹妹买了衣服,给奶奶买了按摩仪,又问班主任要了联系方式。我挑了谢池不在的时间去,第一次踏进廉租房,小区落在这座小县城很热闹的地带,对面是菜市场,楼栋被刷得惨白,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乱七八糟摆放在前面,很多中年人围坐在小卖部门口打麻将,棚子上悬着昏黄的灯泡。我提着大包小包,没有电梯,只能走水泥砌成的楼道,声控灯怎么跺脚也没有反应,摸着黑数楼层,好不容易勉强凭着月色看清门牌号,门铃是坏的,只好把东西挂在胳膊上敲门。

    给我开门的是谢池的妹妹。就像于飞说的,长头发,大眼睛,鹅蛋脸,十四五的年纪,特别漂亮。但于飞有一点说错了,她一点也不像我,她很懂事很温柔;更不像谢池,如果和谢池一样的臭脸才不好。她坐在旁边给我倒水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袜子,卷边处有一行小小的编织的粉色拼音。后来她送我离开,说这里醉鬼很多,自己走不安全。

    我问:“可是你怎么回去?”

    “以前都要哥陪着,后来大了习惯了,这里的人也熟了。”

    我们摸着黑,她扶着我的胳膊,非常沉稳。期间我们真的遇到个醉鬼,摇摇晃晃重重碰了下我的肩膀,妹妹提高音量,用催促的语气说:“我们快点吧,哥在下面等急了。”

    醉鬼认出她的声音,啧啧唾弃:“原来是姓谢的。”立马站稳身子,在拐角消失了。

    她小声笑起来:“他们不太爱搭理我们家。”

    我好奇:“为什么?”

    我们走到楼下,终于有路灯的光。妹妹的表情有点好笑:“以前刚搬过来,我被这些男的说了几句,哥放晚自习回来听奶奶说,大晚上就找上门去了。”

    “打架去了?”我一呆,有点难以置信。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自己去的。”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初中的时候那些男生说谢池坏话被他听到,他也只是一撩眼皮,一点也不计较;连运动都不太参与的人,应该也不会擅长打架,他到底干嘛去了呢?

    没过几天我就有幸成为了被谢池“找上门”的人。他站在收银台后面,还回来的手机盒全新没有拆封。

    “我用不到,”他把东西往前推,“你拿回去吧。衣服和按摩仪的钱我上网查过了,会慢慢还的。”

    我一怔:“你干嘛?”

    谢池用很平淡的语调说:“我知道的时候妹妹和奶奶已经用了其他东西了,不好意思,没办法退掉。”

    他总是这样,再不高兴也不发火,故意用一种不在乎无所谓的语气,反而让别人难受。我也生气起来:“那是我家里送她们的礼物,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要替她们做主了?”

    谢池再开口时彻底打破我的忍耐:“你和她们又有关系吗,就要送东西?”

    一瞬间,一盆冷水从我头上浇下,那些愤怒都被浇灭了,只有难堪和委屈滋滋作响,余温烧得我滚烫,熏得我思绪模糊、视线模糊。

    我扭头就走,那一刻突然无比讨厌谢池的自尊心,谢池模糊不清的界限感,谢池对我的好意的疏离拒绝,谢池的一半。另一半是他默不作声地为我做很多事,我总能记起来,再把喜欢唤醒。谢池的寡言就是这样带着割裂感,钝的那面很贴合,锋利的那面又能很轻易地挑破一些东西:我和谢池在太多地方有着不同。

    我把崭新的手机盒锁进了柜子里。

    他再次联系我时,是站在我家小区门口。其实没有联系,后来我才知道他因为没有我的号码,每天休息时间都会来等,试图等到我,上班再骑车赶回去。就这样等了好几天。他沉默着走到我面前,我往左,他也往右,我往右他又往左。最后我们只好站定,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自己买了。”

    谢池根本不是来和好的,是来惹我的。我看了一眼,是比那一部便宜很多的手机。

    “哦。”

    我本来想故作轻轻的,不在意的,没想到控制不住哦出重重一声,让谢池听出我还在生气了。

    他问:“你生气什么?”语气很认真。神情也很认真。

    我僵硬地说:“没有。我生什么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池若有所思,我等了一阵,等来一句:“那就行。”

    那我怎么还好意思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不是看起来很斤斤计较吗?我只好放松表情,告诉他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别装了,”谢池站在原地笑,“伊肖,你还挺记仇的。”

    我忍不住停住脚步,转回身体,直直看着他:“难道你发脾气,我不可以记仇吗?

    “我高高兴兴去送东西,你家里人也很高兴,你非要这样,我不可以记仇吗?

    “你每次都记我仇,小学就记仇,初中讨厌我还给我取外号,为什么我就不能记仇?”

    我的音量越来越大,路上的行人看过来,谢池似乎被质问到怔住,笑容慢慢消失:“……可以。”

    “……”

    我觉得很丢人,匆匆往之前的方向走。

    谢池两步走向前,跟在我身后,轻轻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肩膀。

    “对不起。”他说。

    我觉得更丢人了。谢池的手腕骨在我肩上很轻柔地敲打三下,节奏平和,是另一种方式的“对不起”。他继续说:“你记吧。我不知道你生气这么多事,总得有个人记着说出来。”

    我缩了缩肩膀,怒火没出息地噗噗灭掉了。

    “不要给钱。”我闷闷说,说了一长串掩饰巨大的心跳声,“我不要,又不是上门推销卖东西的,你这样让我很丢脸。”

    “那天我问你,你和她们有什么关系?”谢池收回手,“你生气归生气,事情我要说明白,那天你没听完就走了。你没必要送我家里人东西,我们没道理收。”

    “就是感谢而已。”

    “你感谢她们什么?”

    我不说话,谢池说:“你是在谢那个同桌帮扶吗?那不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可是手机你也退了啊。”

    “我退了,因为太贵重了。而且要送也应该送班主任吧,帮扶是他组织的。”

    我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谢池,你真的是来道歉的吗?”

    “……”谢池说,“不要把这些事情弄得像交易,我不是你雇来的家教老师,没必要给什么东西。你教我英语,我教你其他科,都是自愿。别让我欠你,行吗。”

    我生不出气来了,也不想反驳他了,心里想的是,谢池,你这个讨人厌的性格谁会喜欢你,可是我偏偏很倒霉,有那么一点接受得了。

    谢池和他姑姑请了假,请我去吃东西赔罪。下午三点钟,不尴不尬的时间点,我说我想吃面。谢池很莫名其妙,但还是带我去了。他有了打工的钱,给我的伊面加了很多叉烧。我们的脸埋在雾气腾腾的大碗里时,我突然想起上次坐在这里,是我和谢池面临着换同桌的分别点的时候。这次的分别被热气蒸上来,可能要飘得更久,更远,不明方向。

    “伊肖,你想去哪里?”

    “我还不知道。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我说,“你去哪里,我们一起好不好?我有点害怕自己去新的地方。”

    谢池的筷子拨开汤面上的油花,沉默了一会,说你想来就来吧。

    于是我们一起研究了很久的同城一本院校信息,我常在半夜收到他的信息。录取通知书到时,妈妈抱怨说学校太远,有一千多公里,坐飞机要两个小时,后来我买了动车票,更久到有将近十个小时。车上大多是沉默的同龄人,行李架上也沉默地摆放着各式各色的行李箱。

    我第一次坐动车,晚上转凉,动车的空调开得太低,行李箱毫无经验地塞满夏天的衣服,还有一条围巾。谢池从他的箱子里给我取外套,盖到我身上有闻惯的柠檬皂角味道。这趟列车很陌生,行程很陌生,报着一个又一个站点,每次都会走一些人,又来一些人,往后的生活也很陌生,我和谢池不再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张桌子的左和右。他用手背撑住我往他肩膀上滑的脑袋,低声让我不要睡这么歪。途中我醒了几次,谢池玩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后来再醒,他已经睡着,虚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地图软件显示着两所学校之间的导航路线,地铁要1小时14分钟。

    我给他锁了屏。

    谢池把我送到了学校宿舍楼下,临走前,他很无趣地家长式地说:“有事电话联系。”

    我追问:“就没了吗?”

    谢池想了想:“没了。上去吧,我走了。”

    然后果决地拉着行李箱走了,头也不回,好像没一点不舍。我心里抱怨他好没意思,连一句拜拜、吃个饭再走、以后出来玩都不说,挤在拥堵的电梯里,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拿出来很艰难。谢池发来两条信息:

    “好好交朋友,少耍大小姐脾气。”

    “也别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