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狗
三夫人双手被绑,嘴里堵着一口发馊的破布,被人恶声恶气地一推:“臭婆娘,走快点!” 她自是没受过这种委屈羞辱,只想待松绑后,一头撞死了事,启料这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带着悠悠笑意,语气轻快道:“别推别推,叫她自己走,她当年都未曾推过我,看见我就像看见狗,还能亲自动手推一只小狗不成,她未推过我,今日也不许这样推她,哈哈哈。” 三夫人登时毛骨悚然,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口中呜呜乱叫,津液顺着嘴角淌了一脖子,当真是奇耻大辱,还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眼前便陡然一亮,头上罩着的黑布被人摘下。 李顽将那黑布随手一扔,站在三夫人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这里有我就成,劳烦几位哥哥外面等等,事成之后咱们再结算。” 那几个将她绑来的大汉闻言,径直走出去。三夫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处废弃破败的庙,佛像端坐莲台之上,面容悲悯地俯视众人。窗外狂风大作,阴云四合,一道闪电兜头劈开,照亮李顽的脸,他嘻嘻哈哈的,竟然在笑。 三夫人的目光刀子般扎在李顽身上,带着愤恨,不屑,死到临头也不愿朝李顽这样的人低头。 这狗东西显然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是衣着,还是气势,都不可与之前相提并论,摇身一变,像是在京城中土生土长的公子哥。然而他衣裳穿得再好,排场摆得再大,站得位置再高,也掩不住骨子里同他亲娘一般,摇尾乞怜,不择手段的烂味儿。 她恨极了李顽的娘亲,更恨李顽与李琦的亲爹,与丈夫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花烛夜,她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盼夫妻间就算没有感情,相敬如宾也好,谁知这臭男人在她怀着身孕便去外花天酒地,李琦出生后更是不闻不问。 她也是见到李顽的亲娘,才明白丈夫真心疼爱一人时竟然是这个样子。 还更恨自己一念之仁,没有将李顽掐死在襁褓中。 李顽摘了她口中的馊布,耐心等着,三夫人不言不语,只冷冷看着。李顽等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又把布塞回她口中,喃喃自语道:“哎,罢了,这求人的功夫也不是谁都能做,你硬是不求,我就是割了你舌头都没用。”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香案后头,手一提,拖条死狗般将一浑身是血的人拖出,三夫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李琦。 大少爷浑身是血,瘦得没了人形,上身赤着,背部有不少拿刀剜出来的血洞,蜷在李顽脚边奄奄一息。李顽拿脚替他翻了个身,朝三夫人好意解释道:“找不出让他立即背上生疮的法子,只能拿刀剜出几个洞,不过疼也只是疼那一下,便宜他了。生疮时躺在床上,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擦洗,都疼得我死去活来。” 三夫人见爱儿如此,当即心如刀割,嘴里呜呜直叫,一口气没接上,两眼翻白,竟是有晕厥之兆。李顽似乎早就料到,见状走向一旁备着的大缸,缸中蓄水,水上飘着个瓢,李顽拿瓢一舀,扇巴掌似的,狠狠把瓢中的水尽数摔在三夫人脸上,继而掐着她的人中,强迫她醒来。 三夫人满眼含泪,眼神却死死盯着李顽,只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被她这样瞧着,李顽却觉得有意思。 她瞧着李顽像狗,李顽却瞧着她更像狗。 他想起自己儿时养的那窝小狗,被李琦差人打死时,母狗也是这样站在一旁,四爪抓地,背部弓着,全身的毛炸起,那狗眼带泪,喉中发出悲鸣愤恨的威胁恐吓之声,恨不得扑上去将李琦的脖子咬断。 李顽又突然嘻嘻哈哈笑起来。 他自己的母亲是否曾经有一刻,也是这副面貌? 李顽懒洋洋的,又把门口守着的大汉叫进来,一指地上发抖,闷叫不止的三夫人,平静道:“把她拖隔壁厢房去,看在都是当娘的份上,就不折磨她了,但也不许她晕过去,叫她醒着,听着这屋的动静,毕竟当初我娘被打死时,我也是在屋里被人按着听完,一报还一报,公平的很。” 说罢,任三夫人挣扎嚎叫,李顽也不再理会,又舀一瓢水,浇在李琦身上。 他蹲下,笑嘻嘻地看着这同父异母的大哥。 这已是几日里,数不清第几次被浇,李琦悠悠转醒,冷得浑身一颤,被近在咫尺的李顽吓得挣扎后退,继而又没脾气地朝李顽赔笑。他笑,李顽也跟着笑,李琦害怕地把头转向一遍,李顽也跟着把头转过去,嘴里还笑嘻嘻的。 “今天玩点什么呢。”李顽喃喃自语,手一拍,恍然大悟道:“画画吧。” 李琦被他吓哭,胯间传来一股腥臊味,渐渐洇出一大滩水渍。 他又从香案上拿出早就备好的纸笔,蹲在李琦面前,假装看不见他尿裤子,似是刚发现他手脚被捆般,哎呀一声困惑道:“这可怎么画啊?那你拿嘴咬着吧。” 他哈哈哈直笑,心情十分愉悦,把笔戳到李琦嘴里,命他拿牙咬着,白纸往他脸下一摊。李琦哆哆嗦嗦,笔尖墨汁滴下,迸溅在白纸上。 “你猜猜我想让你画什么呗。” 李琦面露惊恐,生怕自己猜不出,李顽就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可李顽似乎并没有真让他猜的意思,只听他立刻揭晓答案:“画只鳖吧,你会画不?不会我教你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李琦,“先画个圈,再画四个爪子,画个头,这你总该会吧?鳖盖上是一团黑,可没有花纹哦。” 事到如今,李琦总算看出了李顽的捉弄之意,悔得放声大哭,什么面子,少爷排场都顾不得了,嘴里不住哀求,求李顽饶他一命。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窗外一声惊雷,李琦磕头的动静竟是比打雷还响,口中毛笔再衔不住,掉在纸上,晕开一团黑,他以头抢地,额头染上墨汁,又混着砸在地上磕出的血。 李顽无动于衷,只冷冷看着。 他背后佛陀目光向下,李顽站着,同样目光向下,却毫无悲悯之意,外头电走云飞,映照出李顽脸上的冷漠神色。 等到大少爷磕的头破血流,他又微微一笑,上前亲热地将人扶起,语气轻快道:“那成吧,你再陪我玩最后一样,我就放过你,这个游戏叫小狗吃糕,简单的很,我把糕扔在地上,你去爬过去吃掉就成,这里没有池子,更不是冬天,我就高抬贵手,不叫你光着身子跳进去了。” 水、笔、纸都是提前备好,李顽细心规划,今日桩桩件件,自是从躺在床上,下不得地,被人百般羞辱呵斥时便在脑中演练过无数次,当然连糕点都提前备好。 他双手一撑,稳坐在香案之上,手中端着盘糕。 李琦万念俱灰,抬头去看,想求菩萨保佑,一抬头,却只看到李顽比恶鬼还要凶煞的脸。 李顽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想求菩萨保佑么?不管用的,我求过好多次了,不过我那时只能对着帐顶求,看不见菩萨的脸,你比我心要诚,可以一试。” 李琦讪讪一笑,想起这游戏叫小狗吃糕,当即一清嗓子,咽下满口腥血,学着小狗汪汪直叫。 听得李顽直摇头,不高兴道:“不对不对,我当时没有学狗叫,你也不许学。” 他把糕往左扔,看着李琦像条快要被人碾死的肉虫,蠕动着爬过去吃,等吃到后,又捻起新的一块,朝右扔,李琦只好又吭哧吭哧喘着气,混着眼泪鼻涕,将那沾灰的糕舔了个干净。 二人一个扔,一个追过去舔,不消片刻,一盘糕点见底,李顽初时还笑,嘴上嘻嘻哈哈,扔到最后,也不笑了,脸上表情越发诡谲冷静。 大少爷见无糕可舔,想让李顽放过自己,便来舔他的鞋,却被李顽一脚踢开,李顽冷声道:“我没舔过你的鞋,你也不许舔我的。” 他将手中空盘往地上一摔,捡起个碎瓷片,拽着李琦的头发一提,又亲手将他身上快要结痂的口子一个个划开,李琦痛得不住嚎叫,语无伦次道:“饶了我,我知错了,李顽,好弟弟,你,你饶了我!看在曹懿的份上!” 不提曹懿还好,一提曹懿,李顽想起来了,又是啊呀一声,喃喃自语道:“多谢提醒,你还叫我娘子见了他娘最后一面,哎呀,可是因为你,我都没有见我娘最后一面啊?这该如何是好,你可真是讨厌,叫人为难。” 想到曹懿,李顽面上露出罕见温柔神色,在原地踱步三圈,最后艰难道:“那成吧,看在我娘子的面上,叫你死前见一见你娘。” 他又走到隔壁,叫那几名大汉将三夫人押进来,自己先行一步,回到李琦身边,拎条死狗般拎着他,李琦不死心道:“李顽,你饶我一命,你小时候我与娘亲虽苛待你,可并未真要了你的性命,你放过我们,以后李家家业都是你的。” 李顽好笑地看着他:“谁稀罕李家家业?谁稀罕姓李?”他拿碎瓷片拍了拍大哥的脸:“行吧,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猜猜我儿时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一身烂疮,只得睁眼瞧帐顶的日子,都在想什么?” 李琦被吓得说不出话,忆起先前对李顽的残忍。 同样,这次他也没有真要李琦猜的意思,李顽嘻嘻哈哈,自言自语,高兴道:“那自然是想着怎么杀你全家啦。” 李琦满脸绝望,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大汉快步走来,犹豫道:“李公子……” 李顽笑容一敛,满脸阴鸷,漠然道:“说。” “那臭婆娘趁我们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李顽微怔,大少爷却双眼一直,眼球似要瞪出眼眶,登时双腿乱蹬,嘴里啊啊乱叫,满脸悲愤怒吼,肝胆欲裂,想要跃起去咬李顽的脖子,被李顽当胸一踹,又滚回地上。 李顽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继而将手中碎瓷片扔在地上,双手狠掐住大少爷脖子。 李琦一张脸皮憋成绛紫色,死到临头却不求了,他眼中显出恶毒笑意,死死盯住李顽背后。 李顽心想:他在看什么?他手下力道不松,顺着大哥的视线漠然回头,猝不及防与那满目慈悲,法相庄严的佛像对视,恰巧窗外闪电劈开,叫他心中一惊,窗外闷雷炸起,伴着窸窣之声——下雨了。 满天神佛能看见他此时此刻在杀人吗? 李顽冷冷地看着,心想,那又如何。 李琦口中鲜血溢出,早已伤及肺腑,猛地提气,喷了李顽半边血,怨毒道:“我,我就是,做鬼……也,也不放过你。” 李顽收回目光,慢慢回头,嗤笑一声,轻声道:“若真有恶鬼索命,我娘早就寻来了,我巴不得真有鬼神,也好叫我见她最后一面。” 他手下慢慢用力,额角青筋暴起,胸口不住起伏,只听大少爷“嗬嗬”几声,继而脖子一歪,没了气息,竟是叫李顽活活掐死。 李顽面无表情,将人掐死了还不撒手,半晌过后,才将李琦尸首摔在地上,再看一眼都嫌多,他用力过度,手指控制不住地抖。 那几名大汉见他了事,进来收拾,准备按照李顽的吩咐,将这一老一少挂在商队常出没的地方,造成被山贼谋财害命的假象。待那他们抬走二人尸首,李顽才控制不住,哇啦一声张嘴吐在地上,将胃里的汤汤水水,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吐完开始笑,笑完又开始哭,自小就会伪装,笑时心中害怕,哭时是心中期待,只有在曹懿面前,他的笑才是笑,哭才是哭。 李顽发疯一般,满身鲜血,一边粗喘,一边看着自己亲手将人掐死,颤抖不止的双掌,哭哭笑笑,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一摸眼泪,朝外走去。耳边传来动静,李顽闻声一望,只见破庙外,温如晦被吓破了胆,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面如土色地看着他。 李顽浑浑噩噩,茫然地心想,这呆子真是好生无趣,怎么吓成那个样子,自己现在很可怕吗? 他报仇雪恨,光明磊落,到底可怕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