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点一滴的梦想
十日后。 九尾妖王府的地下宫殿。 从忆在九尾妖王的带领下,往宫殿深处走去。 路过正殿时,他微微侧过头,瞥了眼祭坛上用各色法宝温养着的两枚魂魄——虽然形状还看不分明,但已经隐隐有了轮廓了。 九尾妖王注意道从忆的眼神,笑道:“不必担心,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他们的魂魄就都能成形了。待魂魄成形后,我再教你如何运用昆仑玉,为他们慢慢补回身体。” 从忆感激道:“嗯,明白,多亏爷爷能有这么个法子护住他们的魂魄。” 爷孙两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地方。 九尾妖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从忆,道:“从忆,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从忆点点头,语气坚定,道:“爷爷,我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了。既然天道肯定了我的选择,那么它必然不会让我葬身幻海。” 九尾妖王不再多说,以手带动妖气,开始在地上画阵。 一炷香功夫后,地面的大阵泛出了莹莹蓝光。 九尾妖王再徒手连续结了两个印之后,地面缓缓裂开了。 幻海,终于出现在了从忆面前。 无数星光如镶嵌在深蓝色绒布上一般,闪烁不停。 从忆深吸一口气,对九尾妖王道:“爷爷,我去去就回。” 语罢,他一抬脚,跳入了那深邃的虚空。 刹那间,从忆就被黑暗所包围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将他紧紧裹住,带着他不住下沉,下沉。 他闭上眼,任由这股力量引导着他。 到处都是虚无,却又到处都是满满当当的。 从忆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母亲抱在了怀里,哪里都是软软的,暖暖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渐渐有了光。 他尝试着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漂在一处幽蓝色的空间中。 他试图转了转身体,发现这个空间,似乎没有方向。 正疑惑着,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小忆?” 他转过身,看着那飘出来的人影,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常乐公主,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的常乐公主。 从忆嘴唇抖了抖,声音有些哽咽:“母……母亲?” 人影飘到他的身前,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从忆的脸,手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 常乐公主的“身体”,只是个虚影。 “嗐,你看我这糊涂的。我在这里只是个神念罢了,碰不到你的。”明明是件悲哀的事,常乐公主却笑嘻嘻的说了出来,一如从忆记忆中那般爽朗大方。 从忆自己的眼角却是湿了。尽管明知道碰不到,他仍是伸出手,在常乐公主的手臂上碰了碰,声音沙哑:“母亲,母亲,真的是你……” 常乐公主做了个刮脸蛋的姿势,笑道:“小忆都这么高了,怎么还哭鼻子啊。怎么,功课做不出来,被师父骂了?” 听到“被师父骂了”,从忆感慨万千,尽量隐去了他和那四人的种种纠葛,将这几年的事简短扼要的说了,又提到了在羊城时,天道做出的反应。 然而,常乐公主还是狡黠一笑,道:“我刚刚仔细数了数,小忆这是一下子给自己找了四个媳妇儿?不会忙不过来么?” 从忆这下再有万般感触,也哭不出来了,只能面红耳赤,一脸尴尬道:“也,也还好……” 常乐拍了拍手,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小忆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我父亲?”从忆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释然了。既然母亲可以在幻海里保留一缕神念,那父亲,想来也是可以的? 就跟看透了从忆的想法似的,常乐公主解释道:“我和你父亲的肉体,灵魂,都已经融在这幻海当中了。唯有一缕残念,还保留着。” 从忆跟在常乐公主身后,往幻海的更深处飘去,有些难过的道:“那,母亲,父亲,你们就这样一直被禁锢在这幻海之中?” 常乐公主歪了歪头,道:“嗯……倒也不能算是禁锢。” 说着说着,周围的幽蓝色不住变幻,从忆原本只觉得自己踏在棉花上,现在脚下的地面也逐渐硬实起来。 终于,周遭景色定住了。 从忆看了看,彻底懵了:“这,这地方,是幻海?” 这地方,背靠青山,绿水环绕,清风徐徐,鸟鸣阵阵。 竹林掩映下,分明是一座人间的村落。 一位身材修长,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站在村口,有几分焦虑,又有几分期待的望着常乐和从忆两人。 尽管从未见过面,从忆还是觉得,这男子的容貌神态,是那么的亲切,熟悉。 男子眼角发红,对他敞开手,道:“小忆,我离不开这村落,所以感到这幻海波动之后,只有你母亲去接你了。” 从忆鼻中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待三人进了村,从忆惊奇的发现,父母亲的身体,都不再是虚影,而是有了实体。 青狐妖将从忆搂在怀里片刻,才松开他道:“当日我跳下幻海之后,神魂散尽之时,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让我将神念释放出来。等我醒转过来,我就已经在这村庄之内了。在这村庄里,我一切行动与外界无异,只是迈不出这村子。我猜测,幻海既然肯将我留在此处,那必然有它的用意。我便安心住了下来,造了小院,开了农田,还养了动物,接着,你母亲就来了……” 说到这里,常乐牵过从忆的手,笑道:“快来看我们养的动物!” 接着便半跑着,拉着从忆到了一处草地。 草坪上,散着几只白色的山羊。 其中一只正在埋头吃草的,突然抬起头来,奔到从忆脚边,在他身上蹭了蹭。 从忆这下看清楚了,这几只“羊”,身上都有黑色的花纹,头上的角都是四只,分明是土蝼,而不是山羊。 那只蹭到他身边的,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嗷了一声,又回过头去吃草了。 常乐道:“可爱吧!我们还养了许多这样的动物,漫山遍野都是。” 从忆看着那只土蝼,深深的点点头,道:“嗯,非常可爱。” 一家人在村子里一边逛荡,一边说话。当从忆说道自己将来打算如何让人与妖共处时,青狐妖沉吟片刻,道:“你闭上眼,将你的想法,在脑海里再细细过上一遍。” 从忆依言照做,闭眼沉思起来。 须臾间,他脑海里就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求同,存异,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 从忆已然知道,同他对话的是谁了。 他没有丝毫畏缩,道:“不,这不是我的解决之道。这是心怀仁念的妖族,与心胸开阔的人族,共同试验出来的方式。靠着这个方式,我们在人间,已经打造了一个人与妖可以和平共处的小世界。若是您愿意修改幻海的规则,不再禁制妖族的生息繁衍,而是禁止进入这个小世界的妖族使用妖力,那么,或许,人与妖族,可以长久的相处下去。” “你想让我限制妖族的力量?可是,又由谁来限制人类,由谁来保护妖族呢?”声音追问道。 从忆稍微想了想,道:“若是您愿意相信我,帮我实现一个小小的心愿,我,一定能说服当今的皇帝修改律令,让妖族再不用遮遮掩掩,活在黑暗之中。” 声音笑了起来:“居然敢对天道提条件……不愧是他们两的孩子。好,你要我实现什么心愿?” 片刻后,从忆睁开了眼睛,望着父亲母亲,道:“父亲,母亲,孩儿需要离开这幻海了——但是,我还会回来的。” 常乐的眼中闪过不舍,随即又笑道:“你刚才和天道说什么了?能不能让他改改规则,允许你带着妖怪媳妇儿们一起来看我们?” 青狐妖愣住了:“妖怪……媳妇儿……们?从忆,怎么你同时娶了好几个姑娘吗?这,这,这,我倒真是没想到。从忆,为父虽然没资格教导你什么,但是,唉,你既然已经娶了人家,那作为丈夫,一定要有担当,好好对待她们,切不可有所偏差,让她们伤心。” 从忆这下窘迫得不行,哪里还有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只能嗫嚅道:“呃,啊,这个,呃,孩儿知道了……” 常乐一边偷笑,一边拉着从忆的胳膊,带着他离了这村落,再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幽蓝中。 次日。 临安城皇宫,慈明殿内。 一道黑影从梁上落下。 太后的放下手中书卷,道:“开阳,最近从忆如何了?” 然而,那影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轻声唤道:“太后!” 太后蓦的站了起来:“从忆?!怎么是你?!你为何在此?!” 从忆缓缓跪到太后面前,诚恳无比的,将这些日子的见闻娓娓道来。 然而,当从忆最后说出,想要用律法来保障妖族的生命时,太后带着怒容,道:“从忆,你怕也是被妖蛊惑了!竟然有了这种念头!人与妖,本就不应相容!” 太后的反应,自然也在从忆预料中。 他仰着头,轻声道:“太后如此憎恶妖族,是因着我母亲的缘故么?” 太后脸色更差了,道:“从忆,难道你忘了,你母亲,就是被妖族虐杀的么?” 从忆不再说话,而是催动妖力,不顾太后的惊诧,在地上画起阵来。 不多时,厅内一片幽蓝。 太后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并不失态,只沉声道:“从忆,这是何意?” 然而下一刻,太后的镇定就被打破了。 虚空之中,款款走出来的,是与她阴阳相隔十五年的女儿,她曾经捧在手心,奉若至宝的女儿。 看着祖母与母亲脸上的泪水,从忆静静的,躲到了一边。 一个时辰过去了。 厅中的幽蓝色,渐渐消散。 太后坐在椅上,两眼红肿,嘴角却挂着点微笑。 从忆小心翼翼道:“太后?” 太后抬抬眼皮,道:“起来吧。就算你是半妖之身,跪这么久,不难受么。” 从忆愣了下,微窘道:“母亲都告诉你了?” 太后叹口气,道:“自然。如今,我还知道,我一直信赖有加的冉总管,鹤先生——个个的,都不是人。” 听到这里,从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抚了抚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些无奈:“从忆,你先回去吧。你刚才所说的,我会去跟皇帝讲。但是,你听着,大梁朝律令已有千年,绝不可能朝夕之间就全部改掉。我会为你争取一些时间,给你划定一片地方,若是你的法子能够在这小范围内推开来,我们,再来改掉。” 这结果,已经比从忆预想得还要好了。他抑住心中喜悦,再次双膝跪下,对太后叩首拜谢。 太后长叹口气,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一年后。 落雁村的小南,发现村子里多了些怪事。 首先,是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以前一年不过增加个数十口人或者妖,这一年,居然哗啦啦涌来了百余号人和妖。 然后,是那位许先生,现在时不时的就往这落雁村跑,每次都要找沈先生聊上半天,还给这村子里增加了些奇奇怪怪的设施,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村子里新出生的婴儿,居然……有了小妖? 有小小的马妖,小小的羊妖,和人类的宝宝不同,这些小妖生下来就会满地打滚,到处乱跑,特别的好玩儿。 最最奇怪的是,有一位婶婶,生下来的本来是个人类宝宝,但刚一落地,就变成了小狗狗?这位婶婶和她的丈夫,看到小狗狗的时候,都又哭又笑,嘴里一直在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唔,好想去找沈先生一一问个明白啊……哎,不过沈先生最近都很忙,不知道会不会不理我呢…… 要不,我偷偷溜到他家里,等着他没那么忙了,再让他教我吧。嗯,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 八岁的幼童小南,背着上学堂用的布口袋,高高兴兴的走在了回家路上。 他身后,是温柔的夕阳,是碧绿的稻田,是劳作了一天的农人,说说笑笑,三三两两走在路上;他要去的地方,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锅碗瓢盆响成一片。 刚从沈亦鸣宅子里出来的从忆,望见这一派热闹景象,极欣慰的笑了起来,放心的点点头,转身往空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