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信任
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午后明媚的阳光就像水母的伞盖一样柔软地笼罩着吧台，灿烂的金光铺洒在桌上，将奶油照得亮晶晶的。林钰握着奶油包，在蛋糕上挤出一朵朵花来。不一会儿，光秃秃的蛋糕就变成一座奶油城堡，点缀着几颗刷了蜜糖的草莓。 有奖学金的支持，其实林钰并不需要打工，但他还是有空暇时间就会来咖啡厅做蛋糕。这样下来，每个月就能凑出两千多寄给祝歌，多出来的则存起来。 林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点点头。门被推开，上面挂着的铃铛晃出一阵清响，林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林晔穿着一身西装裤，他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散发着令人腿软的魅力。 “小钰。”林晔对他微笑，“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招待一下爸爸吗？” 父子俩将近十年不见，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面面相觑。林晔无奈道：“小钰长大了，都不愿意对爸爸撒娇了吗？” 林钰摇头：“不是的，我很想你。” “那就好，爸爸也很想你。”林晔这么说着，伸手揉了揉林钰的耳垂。林钰下意识觉得不喜，往后躲藏了些许。林晔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小钰不喜欢爸爸了吗？” 这回林钰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林晔也不强求，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告诉他今晚到这个地址上来找自己。林钰本想拒绝，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想明白了林晔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以及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小孩做出那种举动意味着什么。 但是…… 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无法忘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时，是林晔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抱出衣柜，给了他笔和纸，给了他亲吻和拥抱。所以那天晚上，他允许了男人触碰他的身体，将他搂在怀里如同对待幼儿那样亲吻、抚摸他。 自那以后，几乎每周林晔都会叫他去旅馆。在昏暗的光线中、甜腻的熏香里，林钰逐渐发现自己心里开始生出一种粘稠墨黑的情绪，每当他看到林晔眼底灼热的欲望时，这种情绪便会将他吞没。他开始成夜的睡不着，他会困倦得倒在床上，然后在被手抚摸的触感中惊醒。他变得暴躁、情绪不稳，需要靠镇定剂才能入睡。 可是他无法拒绝林晔的邀请，他几乎是整个世界唯一的支柱，林钰知道没了他，世界上便再也没有愿意喜欢他的人了。 吴磊不算，他烦人得很，一有空就绕在林钰身边，就差直接把“好色”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这天他告诉林钰，祝以笛家里似乎出了点事儿，上次回村的时候奶奶病倒了。林钰一顿，可他不能回去。 他知道生病了要花钱，可是他没有那么多钱。这时候林晔又出现了，说是要借给他一大笔钱，就能送奶奶去医院治疗了。后来林钰得知这笔钱被那些鬣狗一样的亲戚们分刮干净，奶奶还是走了。但钱还得照还，他便愈发没办法逃离林晔的手掌心了。 他找到了一份薪资不错，但有些吃力的工作，每天晚上干到凌晨就行了，正好他睡不着，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再适合不过。说归这么说，虽然他做好了在这种地方就要被骚扰一番的准备，却没想到还为上岗呢，就被盯上了。 男人长相英俊风流，似乎是有些醉意在身，倚在吧台边时摇头晃脑的，向林钰搭讪时脸红通通的，看上去挺不好意思的，倒是还蛮可爱。但这个男人无论是年龄气质，还是他像是看着猎物那般的眼神都让林钰想起林晔，从而心底生出一股厌恶。 但是他十分擅长且习惯于同这种人打交道了，只需要对他勾勾嘴角，给一点甜头，就能把他们迷得七荤八素。事实上冉辰的确很好打发，林钰甚至有些惊讶于他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成功人士，怎么会因为一句挑逗就脸红到耳根子，落荒而逃。 和冉辰相处的过程令人感到愉悦，就像是看着一头公狼以捕食者的姿态向他靠近，却逐渐收起利齿，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将眼里的凶戾一扫而尽，只流露出无尽的爱恋和宠溺。他和林晔是完全不同的人，林钰看得出冉辰想要他的依赖，却并不是享受被依附的感觉，用此来巩固自己的强大。相反，很多时候他都不希望林钰知道自己在暗中帮助他，只是默默付出。同时冉辰渴望林钰的好意，却不是单方面的，他的付出多得惊人，林钰都不知道他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怎么会愿意挤出宝贵的时间，就为了来公司买一块“生日蛋糕”。 林钰享受冉辰的靠近，他喜欢这个男人自以为聪明，实则笨拙地向他示好。他开始尝试与冉辰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一步步开发他的身体。掌握一个年长与自己的男人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看着这具强壮的身体在自己手里被玩弄得柔软、多情，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不仅是支配，也是一种安全感。只有在男人怀里时，他才能睡着。而这种感觉甘美得让林钰痴迷。 简直就像林晔对他做的那样。 林钰意识到这一点时浑身冰冷，他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林晔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在冉辰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发生关系时，林钰选择了逃避。 可是他同时也恐惧着冉辰会就此离开他，就算没有这个障碍，他怕冉辰看到他真实的内里时，也还是会抛弃他。后来学校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是加剧了他的不安。他摸着胸口，感受着手心里一下下有力的跳动，心想：与其让心脏再次疼痛，我还不如把它撕开。 和冉辰的性事出乎意料的好，男人顺从又热情，仿佛拥抱了一团火，火收起火舌，生怕躺到你一样，安静地只为你一个人燃烧。林钰抱着冉辰的身体，炙热的肉体烫得他想流泪。他悄悄想：看，还是有人愿意喜欢我的。 他一整夜都没睡着，如获珍宝，生怕动一下美梦就会惊醒。他贪婪地盯着冉辰看了很久，直到鸟鸣带来了天边的一线鱼肚白，他才小心翼翼地在冉辰嘴唇上啄了一下。 他决定不能让冉辰找到他的过去，他的内心，没有人会在了解他后还喜欢他的。 首先，他得解决掉一切能让冉辰寻丝着迹的可能性，先后将吴磊和朱雅处理掉，最后还剩下一个人，林晔。他将针孔相机藏在泰迪熊里，赴林晔的约，有了录像，他就可以逼迫林晔离开这座城市，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冉辰追溯他的过去了。 可是林钰没有料到，就是这最后一步，他踩错了。冉辰发现了，一切都完了。 － “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我不可爱，我不乖巧了。他肯定会离开我了。” “他开始早出晚归，以前他从来不这样。” “他今天也没回来，我做了晚饭，就这么留在桌上的话他应该会觉得困扰，留一些在冰箱里，万一他要吃呢。” “他没吃。我其实没有在里面加大头钉，也没有扔死掉的小虫子，他不用担心的。但或许是他不愿意吃我做的东西呢？” “我听到他在房间里打电话了，其实我还在家里，但是他应该不想要见到我。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他一眼，好喜欢，然后我躲起来了。” “他让我回去住，他肯定是不喜欢我了。不过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 “林晔叫我了，我该怎么办？是他的错，我恨他，我会结束这一切的。” 冉辰一字一句地读完，迟缓地合上了这本沉重的日记。他闭上眼睛，眼皮轻轻颤动着，逐渐泛红，从喉咙里振出一声古怪的声音，像在咳嗽，又像在呜咽。 手里如有千斤重，承载了林钰近十年来的遭遇。和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甚至是林钰自己说的不同，是那么鲜活而又血淋淋的现实。一个个字都是用刀刃削尖了的刺，扎在冉辰心里，将他绞得血肉模糊。 在林钰的故事中，自己作为一个并不引起他太大注意的配角出现，逐渐成为他人生舞台中重要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爱情的眠所。冉辰自以为是地断定只有自己在痛苦，臆想林钰是个不忠诚的骗子，从而怀疑他疏远他，可他错了。林钰无疑是爱他的，只不过他的心早就被碾碎了，现在好不容易从地上捡起碎片，将它们拼成一个破破烂烂的形状，捧在手心里想要送给他，却阴差阳错地又被扔进泥里。 在他从林晔手里抢回林钰时，林钰说了什么来着？ 他靠在自己怀里，说：“也不全是噩梦。” 将所有的伪装防备和焦虑都打破后，是林钰对他的信任，或者说是急切想要信任他的姿态。 而在林钰醒来后，自己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你不信我” 冉辰心如刀绞，他现在就想去见林钰。 他想起林钰在出租房里诡异的行径，现在他几乎确定林钰有某种程度上的心理疾病。他必须在病情恶化前做些什么，可现在他只想找到林钰给他一个拥抱，然后说一句“对不起”。 他抹了把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幸亏周围没人在看，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驱车去出租屋找人，余光恰巧瞥到日记的尾页似乎写了什么，顿时眼角一缩。 “今天我会去结束一切。” － 高速公路上，一辆飞速行驶的出租车后座上，长相清丽的青年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脸上浮现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稚嫩笑容。 “笑那么开心，去见对象啊？”司机忍不住问。 林钰咯咯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去见我的父亲最后一面。”